57

第57章

于是在衆目睽睽下風水先生被孔翔宇帶走了,姻緣橋上只剩下他爹還在與百姓周旋,此番一來,他爹多年來的好名聲應該算是徹底沒了。

祖宗祭祀雖是陋習,但對于文昌縣的百姓而言非比尋常,乃是比過年還要重要的大事。身為縣令竟然還弄虛作假這般怠慢,自然是會被人看不起的。

孔翔宇走遠後又回頭看了一眼他爹,他原以為這麽做會有種報複後的快感,但事實上竟還是說不出的難受。

魏澤緊握着他的手,道:“竟然做了,就別回頭。”

一路無言,風水先生途經一間包子鋪時對他道:“稍等我一下,買點包子。”

孔翔宇挑了挑眉,心道都什麽時候了,這人居然還知道要吃飯,何況也沒到飯點。

風水先生幾乎買光了三籠包子,數量極多,一個人即便一日三餐都吃包子怕是也得吃上好幾日。付錢的時候孔翔宇得空看了一下,差不多正好是今天做法事的錢。

買完了包子,風水先生不好意思道:“走吧,這邊請。”

孔翔宇跟着九繞十八萬的被先生帶到了一間廢廟裏,還沒來得及問,就見那廢廟的內屋裏探出了七八個小腦袋,一看到風水先生便滿心滿眼的笑道:“是神仙叔叔來了!”

說罷,便赤着一雙滿是滄桑的小腳跑出來,一下抱住了風水先生,先生把買來的包子分發給幾個孩子。

這些孩子一個個都穿着單薄,衣衫褴褛,也不知整一個冬天是怎麽過的。

孔翔宇頓時噎住了話頭,竟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孩子接過包子便是一通狼吞虎咽,看起來像是好幾天都沒吃飯了。

金寶從孔翔宇的領子裏探出半個龍頭,忽然感慨道:“原來騙子也是個大好人,看不出來啊。罷了罷了,我就勉為其難不要他祭我了。”

有一個年紀看起來約莫只有四五歲左右的孩子,吃飽之後指着孔翔宇道:“神仙叔叔怎麽帶了這麽多生人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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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年紀稍長的孩子吞了口饅頭後說道:“胡說,哪有這麽多人,明明就只有一個。”

那年紀小的孩子搖搖頭,奶聲奶氣的掰着手指數道:“一、二、三,有三個呀!”

“沒有,你數錯了。”

“有!”

兩孩子你一言我一語的最後竟是要吵起來了。

風水先生揉了揉孩子的頭,道:“別瞎鬧,都出去玩兒吧。”

那看得見魏澤他們的小孩出去時還不停地回頭确認,宗彥秋見這孩子有趣便順手打了個招呼。

孩子趕忙低頭噠噠噠地跑了。

風水先生搓了搓手,忽然從廟裏搬出張破舊的凳子,用袖子擦了擦:“孔公子,您坐吧。”

孔翔宇擺擺手,道:“不必了,你……平時就住這兒?”

“那倒沒有,寶善寺裏有住宿的地方。”

見孔翔宇沉默不語,風水先生才說道:“這些都是災民的孩子,父母都餓死了成了孤兒,又無人肯領養,我看着可憐便收在了這兒。”

說到災民,不禁想到了洪武縣老侯爺的那一出,想來這些孩子應該就是當時災民留下的。

孔翔宇不禁問道:“寶善寺不是也收小僧?怎麽不帶去寶善寺?”

風水先生嘆了口氣道:“太多了,實在養不起啊,可也着實放心不下,總不能看着他們餓死吧,好歹也是條人命。”

孔翔宇有些嗤之以鼻,這風水先生嚷着要他生祭的時候,可真沒看出來惜命。

“我知道如今這麽說您定然是不信的,其實當初我答應做這些事的時候也很猶豫,可我真的……很需要錢。”風水先生說着便低垂了頭。

金寶耷拉着腦袋,摸了摸自己的龍須,評判道:“拿別人的命換錢做好事,即便是好事都得成冤孽了。”

不過這話風水先生倒是聽不見。

先生躊躇一陣,繼續說道:“我原也就是做些法事賺錢,倒從未想過要誰的命。可您知道……我活不長了……”

孔翔宇皺眉道:“你怎麽知道自己活不長?誰告訴你的?你又究竟是答應了誰?”

先生沉默了,好半天才說道:“我不知道,那人蒙着面一身黑袍。”

果然,孔翔宇氣結得捶了捶胸口,看來那個黑影的事不解決,他怕是後半生都要過不安生了。

先生道:"我算命的本事也不全是弄虛作假,我算到了自己大限将至,可又實在放心不下這些孩子。

那人說,只要我幫他這麽做,他就能保證我還能再活過來。"

“這種事你也相信?”

“信啊!我當然信,孔公子您不就活過來了!”

孔翔宇一驚,皺眉道:“什麽意思?”

先生奇道:“公子您不知道?您死的時候那人便說了,用不了幾日他定能讓您在活過來。您看……”他滿臉驚嘆地指着孔祥宇:“您不是就真的活過來了嗎?”

“胡說八道!我活過來那是……”他看了眼旁邊的魏澤,忽然頓住,他原本以為是魏澤救的他,可這一刻竟有些不敢确定了。

風水先生還在等着他的下文,孔祥宇煩躁一陣,道:“反正跟你說得那人沒半點兒關系。”

先生忽然笑道:“是不是也無所謂了,如今跟孔公子您都說開了,想來那人也不會在幫我了。”說罷,忽然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哀求道:"孔公子,三日後我必定會死在金寶河,雖然我也不清楚到時候究竟會怎麽死在河裏。但是我算命的卦向來是很準的,從未出過纰漏。

我只求您,等我死了,幫我照顧這些孩子,只要讓他們有口飽飯吃就好,求您了。"

說着竟是要沖他磕頭,孔翔宇連忙上前把人扶起,道:“你先起來。”

“您要不答應我就不起來,求求您了,只要一口飽飯……”

“知道了,我答應你,你趕緊起來。”

好半天才哽咽道:“謝謝。”

風水先生所知道的與孔翔宇知道得一般無二,卻也套不出別的新線索。他往袖子裏摸了一陣,把自己的錢袋子全數給了先生。

在轉身時,正好看到躲在門外偷聽的幾個孩子。孩子憋着嘴沒出聲,有幾個已經眼眶濕潤。

那個先前看到魏澤跟宗彥秋的孩子,蹒跚着進來。睜着雙水靈靈的大眼,把自己懷裏咬了一口的包子塞到風水先生的手裏,而後奶聲道:“包子還你,你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風水先生頓時眼眶微紅,他一把将孩子抱進懷裏,泣不成聲。

等孔翔宇走後,先生靠着破廟裏那尊壞得只剩半邊的佛像,起卦搖算,手邊是一張李夫人曾經給過他的八字,那是孔翔宇的生辰。

竹筒輕搖一陣,掉出了一根竹簽,他看着竹簽掐指算了算。片刻後嘆口氣靠在佛像身上,無奈地嗤笑一陣,自嘲道:“原來如此……”他早該拿來算算的。

三日後,風水先生的屍體如約浮在了金寶河上,沒人知道他是怎麽死的,屍體被撈上來時已經成了一具被泡漲的白皮,骨頭也沒了,許是沉在了河底。

孔翔宇看着那具屍體心中滿是窩火,魏澤說過,這人命就到這兒了。風水先生也說過,他大限将至。可他還是滿肚子的不甘,這個人明明那麽地想要活下去。

他攤開手裏的兩只銀镯,他大哥當年一定也很絕望。手掌不自覺地握緊,那個人他一定要解決了。

破廟裏的孩子他安排着去找了幾戶要孩子的好人家,文昌縣沒有,馮池的福澤縣要得倒是不少。無論如何,倒也算是有了落腳的地方,每天都能吃上一口飽飯,天冷了也能過上一個暖冬。

他突然有些慶幸,雖然生在一個令他讨厭的人家,可至少自己從來沒有為吃穿發過愁。

風水先生的死倒也沒掀起什麽風浪,先前罵他騙子的百姓得知此人生前做過不少好事,倒也沒有落井下石。

不過因着此事,金寶河修建護欄的事倒是被加快了日程,這回也沒在折騰什麽風水做法,大約挑了個良辰吉日便開工了。

孔翔宇連着幾日都有些悶悶不樂,魏澤閑暇之餘便說要給他親自下廚。

鬼王大人親自洗手做飯那可真是聞所未聞,孔翔宇頓時來勁兒,非說要親眼見識見識。

魏澤看了眼竈臺上擺着的菜,又仔細地看了好幾遍菜譜才動手。一身黑衣束身,兩袖子高高卷起,拿刀切菜的時候手臂上的肌肉也會跟着繃緊。菜刀一起一落,随着身形晃動,額前微卷的發絲也跟着散亂地垂落眸前。

孔翔宇站在一旁,看得心猿意馬,戲谑道:“鬼王大人打算做什麽好吃的?”

魏澤照着菜譜上寫的,抓起一把面粉往菜板上随便一撒,而後倒了點水進去揉捏。

皺着眉頭,滿臉嚴肅道:“面。”

孔翔宇笑道:“別說,我還就特別愛吃面,最好在放點兒蔥跟肉沫,那滋味兒!”說着便“嘚吧”了幾下舌頭,他現在想想都覺得要流口水了,尤其還是魏澤親手做的。

魏澤抓過面粉學着書裏寫的,把面團在菜板上來回摔了幾下,誰想那幹面粉實在太多,激起一片粉塵。

孔翔宇離得近愣是被摔了一臉。

“咳咳……”他擡手揮了揮,道:“謀殺親夫啊!”

魏澤挑了挑眉,道:“誰是夫?”

說着又把手裏的面團拿起重重的往那菜板上一摔,這一摔面粉成了面餅,底下的菜板一震從中間裂成了兩半。

孔翔宇兩手一撐坐到竈臺上,擡頭往魏澤的唇上香了一口,很沒骨氣地說道:“你。”

魏澤勾唇輕笑,揉着那面團越捏越不對味兒,怎麽捏都覺得像孔翔宇的屁股。

孔翔宇看着那團可憐巴巴的面團,忍不住評判道:“面團是這麽揉的嗎?”

魏澤道:“那不如哥哥來教教我?”

孔翔宇忙擺擺手,他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哪會做這些,于是道:“我就随口一說,你繼續。”

魏澤頓時一股邪火上來了,他放下手裏的面團,湊近孔翔宇,往人沾着面粉的耳垂上舔了一口,說道:“味道不錯。”

孔翔宇紅着張臉,推拒着魏澤結實的胸膛,怨念道:“讓你做面,我又不是面……撒手……別在這兒!”

魏澤嗤笑一聲,低頭封住了那張紅唇。見人抵抗得厲害,幹脆單手一扯,把人翻了個面摁在竈臺上。

沾着面粉的手指輕輕一勾,淡藍色的束腰褪盡。他眉眼低垂着向下看去,感嘆道:“果然還是哥哥的比較好看。”

孔翔宇憋着口氣,叫嚣道:“你別亂來啊!這可是竈臺!……我還沒吃面……”

茶足飯飽,孔翔宇紅着張臉,心道這魏澤真不是個人!

半晌,廚房裏沒動靜了,在門外躊躇了好半天的陰兵才敢出聲道:“魏大人,小的有事禀報。”

魏澤把趴在竈臺上脫力的孔翔宇抱下來,順帶幫人把褲子穿好,而後才說道:“進來。”

陰兵進來後一直低垂着頭不敢看他兩,他從懷裏拿出個娃娃,說道:“府外不知是誰放了個娃娃,我想着奇怪便想拿來給魏大人您瞧瞧。”

魏澤接過娃娃揮退了陰兵,手指捏着這小東西翻來覆去地看了幾圈,說道:“好像沒什麽特別。”

孔翔宇看着那娃娃,忽然心中一咯噔。娃娃雖普通,可身上穿着的小衣裳,卻是他大哥落水前所穿的款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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