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63章

鹿橋水的高熱一連燒了三四天,湯藥接連不斷卻始終不起效用。這些藥都是村子裏買的且價格也不便宜,對于鹿家而言,這些錢就跟丢進火坑一般。

這村子裏的大夫也只是個蹩腳大夫,平時就治一些外傷風寒之類。加上這裏全是些下地幹活的人,一般也不會碰到連日高燒不退的情況。

孔翔宇随手拿了包小水的藥,打算去山下的鎮上找找開醫館的大夫。他身上沒什麽錢,唯一值錢的也就只有一塊有些發黃的玉佩。

這玉佩是鹿鳴山父親給的,說起來還是塊傳家的寶貝,但質地上絕對稱不上什麽好玉,也不知道夠不夠換藥錢。

孔翔宇用過早飯騙過了他娘,轉而從墓園的另一邊小路下山。

城鎮離他們的村莊有好幾裏路程,來回一趟也不知道要多久,他只盼自己能趕在天黑之前回去。

三百年前的寧康與趙恒所生活的寧康差不多,一樣的富饒繁華,人聲鼎沸。只是很多街道路面都有所變動,就比方說他現在走得這個城鎮,在兩百年後就是沒有的。

他拄着盲杖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陣敲打,身着狼狽一身青紫,這要旁人看來,活像是個要飯的。

路上有人經過時一個個擰着鼻子繞開,看他就像是在看瘟神。雖說他如今的身份不同,可這種被人所嫌棄的場景,倒是與他當初替二哥背黑鍋的時候有些相似。

無奈地搖搖頭,問了幾個路人趕到醫館,還沒進門就被從門內出來的夥計驅趕道:“哪兒來的叫花子,我們這兒是看病的醫館可不是做慈善的廟堂。”

孔翔宇拱手一拜,從脖子裏摘下那塊質地不算好的玉佩:“還請小哥通融通融,家中幼弟病重,急需一副良藥。”

夥計一看他這架勢就知道沒錢,有些不耐煩。“嘿,我都說了不是做慈善,你沒聽見嗎!你……”

“誰啊?”一個年紀略長的男子打斷了夥計的話。

此人還未完全走近便渾身帶着一股藥味,孔翔宇連忙又是一拜,求道:“大夫,我知道醫者仁心,求您救救家弟。那山中的蹩腳郎中不知開的什麽藥,高燒不退,還越吃越厲害。”

說着,便從懷裏拿出了那包藥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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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倒也沒多話,揮退了夥計,接過藥材包打開聞了聞,随後又皺着眉頭往那些藥材裏挑挑揀揀地看了一番。

皺眉道:“這些都是些降火寒涼的藥,不過配得亂七八糟,分量也不對,最多能治一治上火,你那弟弟得的什麽病你可清楚?”

孔翔宇搖搖頭,他們村子裏全是些不識字的,那開藥的蹩腳大夫也不是什麽真大夫,哪能說得清楚得了什麽毛病。

大夫把藥重新包好交還給孔翔宇:“我們做大夫的,得對症下藥。若是要看病你也得把病人帶來不是,要不然我怎麽給你配藥。”

孔翔宇憋屈道:“我弟弟來不了……”

見他一身狼狽估摸着确實有難處。大夫倒也幹脆,接過孔翔宇手裏的玉佩,問道:“那你弟弟有哪些症狀,你總說得出吧?”

“發燒咳嗽,痰中有血,腹痛腹瀉,已經有四天了!”

大夫皺眉道:“他這些症狀,是突然來的,還是有預兆的?”

“突然來的。”

“嘶……”大夫捋了捋胡子,仔細地琢磨一陣:“我聽着不像是小兒發燒,倒像是吃壞了東西。症狀發生前你弟弟可吃過什麽不該吃的東西?”

孔翔宇依舊搖搖頭,鹿橋水吃的東西與他吃的都一樣,哪裏會有不該吃的東西。

大夫回到鋪子裏,抓了兩副藥給他,說道:“一副是催吐的,一副是治熱症解毒的你可別記岔了。”

“謝謝!謝謝大夫!”孔翔宇接過藥便要再拜。

大夫趕忙擡手打斷道:“小子,我這藥也是收了錢的,你用不着急着謝我。若是下回在看病來買藥,沒錢我可是不會給的。”

這話說得實在,孔翔宇僵直着背,最後還是道了聲謝走了。

趕回家時天色已然黑了個徹底,不過對于孔翔宇而言這天黑與不黑倒也沒有多大的差別,只是這麽晚回去免不了一頓責罵。

他從小路趕回墓園,正好撞上來尋他的馮池,馮池一見着他便沒好氣:“跑哪兒去了,一整天都找不着人,你娘都快急瘋了!”

孔翔宇把兩包藥塞到馮池手裏:“馮叔,我去鎮上買藥了,一會兒就說這藥是你買的,千萬別說……”

馮池打斷道:“你去鎮上了?一個人去的?你哪兒來的錢?”

孔翔宇捏着手裏的盲杖不敢吱聲,馮池擡手拉開他的衣襟,語氣不善道:“你把你爹的玉佩賣了?”

“馮叔……”

“胡鬧!那可是你祖上傳下來的東西!”

孔翔宇扯回衣襟,憋屈道:“玉佩在值錢那也只是塊石頭,小水的命可比石頭重要多了。”

馮池指着他鼻子噎了半天說不出話,随後黑着張臉,揪着他衣領一路拎了回去。

剛進家門人還沒站穩就挨了他娘一耳光,這耳光打得響亮卻不怎麽疼。孔翔宇站在原地不吭聲。

白蓉氣得臉色通紅,聲音都帶着哽咽:“你生來就是跟我讨債的吧!我這一天天得要照顧小水還要分心照顧你,你能不能懂事點!一整天都死哪兒去了?”

“……”

見白蓉還要打,馮池連忙上前勸阻,好半天才把他娘穩住。

白蓉抹了把眼淚,指着他鼻子道:“你今晚別睡家裏了,在外頭呆着,好好反省反省。”

馮池勸道:“別,小山向來是個好孩子,這開春天又還沒回暖,一晚上呆外頭容易招病氣。”

“随他!大不了一家子生病誰也別活了,活遭罪!”白蓉顯然還在氣頭上,一雙破舊的鞋底上全是泥濘,一整天都在外頭尋人,急得飯也沒吃上幾口。

“你這說得什麽話,活得好好的哪有人盼着死的。”馮池沖孔翔宇揮揮手,讓他先出去。

孔翔宇嘆了口氣出門,說不出的憋悶。屋子裏馮池還在勸着他娘,唯一慶幸的,就是小水的病總算能對症下藥了。

他拄着盲杖一路敲敲打打得回墓園,走近那塊墓碑時,扶着碑身坐下。臉貼着碑壁,手指輕觸着上頭地石粉。

憋屈自喃道:“我從前以為有沒有錢都無所謂,只要一家人能在一塊兒就好。可如今看來并非如此,錢真是個好東西,有了錢就不會被人欺負,也不會有這麽多麻煩……”

他從前當公子時從來都沒有為錢煩惱過,可是到了現在,柴米油鹽醬醋茶,哪兒哪兒都需要錢。

家中争吵十之八九的本質都是為了錢。還有那些村民,仗着他們沒錢報官無依無靠,便肆無忌憚的欺淩,若是有了錢誰還會這般看不起人?

夜間的冷風呼嘯而過,石碑壁上發出一陣紙張的聲響。

孔翔宇擡頭看去,黑暗中,碑身上似乎貼了不少黃紙。他起身摸索一陣,随手扯下一張湊近細看。

紙張上泛着一股難聞的血腥氣,樣子有點像道士做法時丢的符咒。

他又趕忙把剩下的那些也一并撕下,有些符紙上竟還血跡未幹。心裏頓時升起一股無名火,大罵道:“誰這麽缺德,竟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法子!”

這黃符紙上沾的應該是黑狗血,上頭畫的什麽符文他瞧不清。但一般用黑狗血畫符咒,不是鎮魂就是驅邪,厲害些地還能滅鬼。

當然這村子裏劉神棍畫得還不至于到滅鬼的地步,只是這黑狗血一下,做鬼的沒傷也等同于被扒層皮。

他又照着墓碑摸了一陣,發現這上頭不僅僅是符紙還被人潑了不少血跡,有些都已經被風吹幹結成了硬塊。他拄着盲杖四處摸了一圈,原不止墓碑,連着那三座實心的樓宇也被全數潑了狗血,貼了符咒。

孔翔宇罵罵咧咧地把那些符咒全數撕了個幹淨,揉成團扔在地上。随後回自家院子拿來水桶擦洗。

夜晚變得越來越冷,他擰水的手指逐漸變得通紅。不知不覺間,墓園的四周都聚起了濃霧,他的睫毛上襯着濃霧沾了一層水珠晶瑩。

孔翔宇擦洗着這些污穢,忽然有些想念魏澤了,也不知道此刻的魏澤究竟在做什麽。臨走前,魏澤還說要等他回家,可他如今怕是怎麽也回不去了。

眼眶蒙上一層水霧,鼻頭微微發酸。

“魏澤……”他啞着嗓子自語。

叮——

樓宇上的啞鈴發出一陣聲響,若有似無,輕易小心。

擦洗完這些污穢,拄着盲杖想再去打桶水來。誰想餘光滑過墓園口,看到了一片黃色的光暈,那是他家的方向。

那些光暈數量衆多而且來回移動,像是有人拿着的火把!

孔翔宇丢了木桶,拄着盲杖疾步回去。他家的院門口集聚了不少人,幾乎整個村子的人都來了。一個個手上都拿着家夥,活像是來打群架的!

馮池滿臉怒氣地站在院子裏,一副誰敢靠近誰就死的架勢。

為首的依舊是王順之的娘,只不過這一回,王順之那當兵頭的爹也來了,腰間一柄官刀在火光下襯得光亮。

王父沖着馮池沒好氣道:“今天這事你馮池在也沒用,鹿鳴山這小畜生就是個瘟神,他不能繼續呆在村子裏。還有你們鹿家守的那個墓園,要麽拆了,要麽讓劉大師做法除了,否則誰都不得安寧!”

說罷還拍了拍腰間的官刀,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

馮池擰着眉頭,眼睛都快冒火了,他沒好氣道:“也不知道朝廷怎麽招的兵,像你這樣的居然也能進軍營!”他指着王父的鼻子罵道:“別跟我說什麽瘟神那套,論說瘟神,我看你們更像。”

那位一直站在王父身後的劉神棍,手裏拿着個指針亂轉的八卦盤,理直氣壯道:"馮哥,你可別不信,先前我就說了鹿鳴山這孩子晦氣,你們偏不信。這不,他家小水不就中招了。

若是在不除,我們整個村的孩子都得遭殃。"

“狗屁!鹿橋水怎麽得的毛病你們心裏清楚,這孩子吐出來的全是發紅的蘑菇,誰喂得誰清楚!”馮池一提到這,眼眶都氣得微微發紅。

這種會發紅的蘑菇在山裏極為常見,就連鳥獸都不敢碰,住在這兒的都知道有毒。小水雖是個孩子,可也知道這種蘑菇不能吃。詢問之下才得知,小水發熱當日,平日裏那些欺負孔翔宇的小崽子,把蘑菇強塞着讓鹿橋水吃下。

這些孩子平時只會找小山麻煩,打歸打,喂毒這種事是從不敢做的。如今竟然這般膽大妄為,還把時日掐得這般巧合,不是大人指使的又有哪個孩子敢?

但這種事做的時候根本沒人看見,即便看見了也都是與他們對立的同夥,誰會承認?

“馮哥你這說得哪裏話,甭管是怎麽生的病,總歸跟我說得一樣沒錯吧?我跟你說,這還都只是開始,現在不解決以後大夥的孩子都得吃苦頭的。”劉神棍收了八卦盤一通胡說八道,強詞奪理。

孔翔宇走得急,一個踉跄從石梯上滾了下去。圍在靠後的村民發現了他,立馬上前架着他胳膊便往人群裏推。

孔翔宇掙紮一陣卻沒什麽用,他現在的這個身體實在太瘦弱了,這群成天幹體力活的他實在應付不過來。

本想用嘴去咬,卻不知被誰掐住了脖子,不得動彈。

白蓉在屋子裏急得直跺腳,一看小山被抓了,火急火燎地拿着掃帚出來要跟他們拼命。

馮池把白蓉推回屋子裏,赤手空拳三兩下就把王順之那當兵頭的爹給制服了。

村民見馮池動了手,立馬一哄而上的叫罵打砸。幾個少年鑽了空子跑進孔翔宇的家裏,有什麽砸什麽,白蓉一介婦人毫無招架之力,被幾個少年推翻在地崴了腳。

馮池擡臂擋了兩下鋤頭,矮身伸腿橫掃了一圈,連着倒了三四個。解決完眼前的轉身沖回屋子裏,一手拎起一個小崽子的衣領就往屋外丢。

村民一看馮池這架勢就知道事情要鬧大,可看到自家孩子被打了那是打不過也得拼了。

事态愈演愈烈,院子裏嘈雜一片,也不知哪個天殺得往院子丢了一壇烈酒,火把一扔,頓時火光沖天而起,一發不可收拾。

孔翔宇發了狠的踢打抓撓,掐他的那人手裏沒個輕重,竟真是要活活的掐死他。

馮池急得眼紅,撿起王父身側的官刀,反手沖着孔翔宇的方向投射。只聽一聲凄厲慘叫,掐着孔翔宇脖子的那人,胸前插進一柄官刀,力道之大竟是全數沒入。

刀尖穿透胸膛從後背出來,帶着黏膩的血漬浸濕衣衫。因着氣溫太冷,刀尖上還冒着膽寒的熱氣。

那人臉色頓時白了個徹底,滿臉震驚地看着胸口冒血的地方。雙手一松,孔翔宇跌落到了地上。

“啊——殺人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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