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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天色陰沉沉的,空氣中也帶着濕氣,看起來應該是要下雨了。盲杖敲擊着經過一處堆積穢污的地方,摸索一陣撿到把破了邊了傘。傘面從中間撕開條縫,但至少有大半還能擋雨。

腳邊忽然響起一聲銅板掉落的脆響,打着滾在他鞋尖處停下。耳邊充斥着談笑聲,有兩人經過時扔給他的。

他挺着脊背站定了許久,手裏的盲杖緊了又緊,最終還是彎下腰撿起那枚銅板塞進了衣服裏。

上山時雨水也下來了,帶着一股寒氣,他撐開那把破邊的油紙傘,把好的那面轉向身後的小水。雨水浸濕了半邊身體,冷得讓人發顫。

小水發着高熱,時而清醒時而迷糊,他抱着孔翔宇的脖子,嘟哝着小嘴。

“哥……等小水病好了,給你買糖吃……把麥芽糖放到水碗裏……”

孔翔宇煞白着一張臉,震驚地站在原地,腦中百轉千回雙唇發顫。

“小水,你剛才說什麽?”

“把麥芽糖……放水碗裏……給哥哥吃……”

“等我有錢了,要買好多好多糖……”

“都給哥哥……”

孔翔宇頓時酸了鼻子,他颠了颠背上的小水,把人往上又提了幾分。

雷聲由遠及近,閃電把這陰沉的天劈成了白晝。等趕回墓園天色已然黑了個徹底,墓園暗室的門口亮着一個白點,還未走近就聽到他娘的叫罵。

可一看孔翔宇胸前的那攤血跡,又頓時急紅了眼。

“怎麽回事!誰又欺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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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翔宇鼻子發酸,一下撲進白蓉的懷裏。“娘……大夫說小水不行了……”

“說要好多錢……要好多錢才能治……”

白蓉顫着手,握着的燈籠掉落到地上,猛地推開孔翔宇,接過小水緊抱在懷裏,神色有些癫狂。

大罵道:“胡說!蹩腳大夫知道什麽,一天天就知道騙錢!”

她拍打着小水的後背,輕聲哄道:“小水不怕,娘在呢。這些人就知道騙錢,我們回去吃飯啊,我們有飯吃。”

孔翔宇厲聲道:“娘!小水他快死了!”

話音剛落,臉上便挨了一巴掌。

“胡說八道什麽!”

一道閃電劃過,雨水帶着寒風吹響了墓園屋檐處的啞鈴,鈴音清脆伴着一股森然的寒意在雨幕中來回搖曳。

雷聲轟鳴而至,忽然帶着火光雷煞劈向了暗室旁的樓宇,屋頂瓦片帶着火光閃電被劈出一片焦灼的裂縫。

白蓉緊抱着孩子被吓得僵立在原地,孔翔宇飛身撲到他娘身上,生怕那雷把他娘也給劈了。白蓉反手抱住孔翔宇的頭,緊閉雙眼,把兩個兒子護在懷裏。

随後又接連不斷地劈了三四道,全都打在了樓宇之上,生生将那地面劈開了一條足以一人通行的裂縫才停下。

樓宇上的火勢很快被雨水沖滅,裂縫中絲絲縷縷地冒着白煙。

驚雷離得太近,耳中響起了一陣轟鳴。一直等這雷聲停了,孔翔宇才摸索着去扶他娘。

白蓉蒼白着一張臉,把兩個兒子前後都檢查了一遍,确信沒傷着後。抱着小兒子去了暗室,擦幹換上幹爽的衣服塞到被窩裏,後又重新點了根蠟燭去看裂縫。

這驚雷的威力着實厲害,竟是将整座實心的樓宇劈成了兩半,直至地面都被打通了。

蠟燭映照中,那裂縫之下似乎通着一條石階,而石階旁忽明忽暗地閃爍着不少錢財。

孔翔宇是個半瞎,他只能用手去摸。白蓉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胸口劇烈起伏,她看着那些財寶頓了許久,眼神中帶着渴望可最終還是歸于了平靜。

“娘,是什麽東西?”

“沒什麽,只是裂開了條縫罷了。”說罷,便迅速把周圍的那些灌木聚攏遮蓋住那道裂縫口,直至不易讓人察覺才對孔翔宇說道:“回去睡覺吧,沒事。”

孔翔宇皺着眉頭回暗室換衣服,等夜半三更他娘睡熟後,又蹑手蹑腳地摸到了那裂縫處。

先前他娘拿蠟燭查看時,他似乎看到了底下有一陣模糊的光暈,他直覺那墓底下有東西,如果是錢……

他搖搖頭,撥開上頭蓋着的灌木。

叮——

一聲若有似無的鈴音自墓穴底部傳來,像是在給他引路。他捏緊了拳頭負又松開,摸索着向裂縫下探進半個身體。

墓裏充斥着一股難聞的氣味,像是土腥氣又更像是血腥氣。周圍濕氣越來越重,好像是起霧了。

他擰着鼻子一路向下,竟是條直通地底的石階。牆面幹燥粗糙,上面刻了許多凹凸不平的小坑,有規律齊整且完整。手指摸了一陣卻不想他所熟悉的文字,更像是一種接近于繪畫的符文。

墓裏極其安靜,甚至都聽到夜半山間裏常有的蟲鳴,就連呼吸都帶着回音。他直覺這墓室遠比想象得要大上許多。

走完石階,又在平地上踏出了十餘步,手指摸索的牆面也到了頭。右邊是一間耳室,不知道放了誰的棺木。

又是一陣鈴音,從他的正前方傳來,在這安靜的墓室中顯得尤為清脆。這樣的鈴音他曾聽宗彥秋說起過,說是一種專門為了震懾厲鬼的鎮魂鈴。只有鬼煞之氣無法掩蓋的厲鬼,才會在墓裏放置這種東西。

而這間墓的主人不同,他的墓裏似乎到處都有這種鈴,就連墓外的樓宇上也沒少放。

雙手脫離牆面的扶持後,腳步便走得斷斷續續。鈴音響了三聲便停下了,忽然腳尖踢到了什麽東西,碰撞後發出一陣悶響,清脆悅耳。

是金器!

孔翔宇蹲下身一陣摸索,手掌觸及之處全是些價值不菲的財寶。玉石、珍珠、元寶、翡翠,但凡拿出任何一樣那都足以讓普通百姓過上富裕的日子了。

他顫着手抓起一把就往衣襟裏塞,然而塞了一陣忽然又停下了。這些錢財是這墓主人的,他此番作為又與那強盜竊賊有什麽區別?

鹿家世代守墓,難道到了他這一代卻要成了盜賊?這麽做怕是死了也不會被祖宗原諒,就算到了鬼蜮也會永不超生。

他瘋狂地把衣襟裏的錢財又全數抖落了出去,圓潤的大顆珍珠翻滾着撞到了一副棺椁,發出一聲悶響,

指尖微顫着探向棺椁的一角,還未碰觸到便感受到一股微涼的寒意。四周不知何時漂泊起了濃霧,冷不丁地打了個冷顫。

忙收回手指,轉身欲走。墓室裏濃霧翻滾攪動,迎面而來一陣寒氣。他又聽到了那陣鈴音,是從棺椁裏傳來的,除此之外好像還有能聽到指甲刮撓棺蓋的聲響。

霧氣穿過他的五指,絲絲縷縷的繞着他的腰身,蜿蜒而上又攀附上了他的脖子。

五指微微收緊,他懊惱心中所想,從他轉身起腦子裏就一直不停地在想着那些財寶。他想要錢,他真的非常需要錢!

想到此便忽然轉過身面向那副棺椁,雙膝一軟磕了三個響頭。而後将撿來的那枚銅板放到地上,道:“我只是想拿點錢治病,我絕對不多拿!”

手指帶着霧氣摸索一陣,好似有人将手指插入他的指縫牽引着他。不一會兒便摸到兩塊金元寶,他緊抿唇瓣棄了元寶,轉而探向旁邊的一對銀镯。相比較之下,這對銀镯算是最不值錢的,但若是拿去換藥絕對是夠了。

他道:“我把銅錢放您這裏做抵押,等我弟弟病好了,我一定賺錢還你!”

說罷便又忙磕了三個頭,顫顫巍巍地站起身,而後瘋了一般爬出墓穴。他緊捏着那對銀镯,拿上自己的盲杖,連夜趕去鎮上醫館。

路途遙遠,雨水傾盆而下将他淋了個透。

清晨天還未亮,大夫的門被他拍得震天響。

“我有錢了!大夫你開開門!我有錢了!”

“開門啊!我有錢買藥了!”

大夫一臉不耐煩地打開門,一看來敲門的正是白天來過的那個窮小子,便耐着性子問道:“你又來做什麽?”

孔翔宇渾身都滴着水珠子,眼神飄逸空洞,手舉着那對銀镯,急喘着氣:“我有錢了,您帶我去神醫那兒吧!”

大夫皺着眉頭,垂目看向那只滿是髒污粗糙的手,手裏緊握着一對銀镯。在晨光下微微泛着銀光,雨水順着手指而下,又在銀镯低端滴落。

“求你了大夫,帶我去找神醫……”

大夫沉默一陣,許久後才滿臉嘆息地說道:“孩子,不是我不想幫你,你弟弟的病怕是撐不了多久。而且那神醫看一次病就要五十兩金,你這銀镯怕是……”

孔翔宇愣怔片刻,後又急道:“我有!我有錢!你帶我去,無論多少都行!”

“……”

“我真的有!大夫求求您了……”

大夫很是為難,好半天才點頭同意,又道:“那你可得有心理準備,神醫不一定真的就是神,治不好那診金也不會退的。”

孔翔宇忙點點頭。

“我去拿一下藥箱你等等。”

“好。”

然而等那大夫進了醫館後,在裏頭偷聽了老半天的夥計實在看不下去了。趁神醫不在拉着孔翔宇就往外頭一處角落裏拖拽。

孔翔宇急道:“你做什麽?推我做什麽!唔……”

夥計一把捂住孔翔宇的嘴,将人拖到暗處,小聲道:“他騙你的,根本就沒有神醫。你的弟弟已經病入膏肓早就沒救了,大夫看你是個瞎子,所以想假扮神醫騙你的錢,你還真當他是什麽好人嗎,傻子!”

孔翔宇頹喪了一陣,氣息不穩道:“我憑什麽相信你,你又不是大夫!”

夥計往他胸口猛推了一把,氣結道:"信不信随你,你第一次拿來的玉佩雖不是什麽上品,但換個七八副藥絕對夠用,你看大夫給你了多少?

反正我就這麽告訴你,你那弟弟是活不過今晚了,別說是神醫,就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了。"

說罷,便左右看了圈無人,貓着腰偷偷地鑽回了醫館。

孔翔宇捏着銀镯靠在醫館外的牆角鎖着,嘴上說着不信卻也不在回醫館。不一會兒便聽到大夫詢問夥計人去哪兒了。

夥計道:“不知道,可能反應過來知道自己沒錢走了吧。”

“呿。”大夫很是嫌棄地放下藥箱,說道:“沒錢還來求我作甚,說五十兩金,眼睛都不眨一下,我還真當來了只肥羊。”

後面的話他已經不想聽了,渾渾噩噩地回了墓園。此時天已大亮,雨也停了,陽光透過樹梢打在墓園之上。

他頹喪地走進暗室,暗室裏他娘抱着鹿橋水哼唱着搖籃曲,手掌輕拍着孩子的後背。

“回來了?快吃飯吧。”白蓉見他回來了,笑得滿面春風。

桌上放着一碗粥湯,湯水裏沒什麽米,一看就不能果腹。

孔翔宇放下手裏的盲杖,抓過鹿橋水裸露在外的小手,往那手裏塞了兩顆麥芽糖。

好半天,他才出聲道:“埋了吧。”

白蓉擡起食指在唇上碰了碰。“小聲點,別把小水吵醒了,你一個當哥哥的怎麽還這麽不懂事。”

“……”

孔翔宇低垂着頭,喉頭發緊。他忽然反手掀翻了桌上的粥碗,動靜太大把白蓉吓得一驚。

他娘瑟縮着退到角落裏,緊緊抱着鹿橋水驚恐地望着他。他塞在小水手裏的麥芽糖滾了一地,手指無力的軟塌着。

孔翔宇上前兩步拉扯着他娘懷裏的小水,白蓉吓得魂不附體不停地罵着他。

“小水死了!”他厲聲道。

白蓉聽不進去,氣得往他肚子上狠踹了一腳,這一腳用足了力氣。

他趴在地上腹部隐隐作痛,眼眶泛紅。沉默一陣,一拳砸在地上,指骨處殷紅一片。

作者有話說:今天更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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