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冷面歸來

缭都。紫缭帝宮書房。

淡淡的宮廷龍藏香在一排排整齊列滿古書的書架間彌漫了開來。幾縷日光透過镂空的紅木窗欄揚起一陣隐隐浮動的日光微塵。

宣晔一身明紫色帝袍,黑發高挽。他雙手負背就地站在過道上的窗邊,雙眉微蹙似在深思又似在憂慮着什麽。

昨日忽然有消息從紫缭邊境山城傳來說是那邊有了萬俟宇商的消息。雖真假未定但這無疑讓人有些五味陳雜。

而那萬俟宇冀也不再顧得上問罪一說,早在消息入耳之際便率着他的精兵火急火燎地趕往騰淵山脈龍肚以下的玉關城。

當然,與萬俟宇冀同行的還有楚南忌。

深夜山道,一連串穩力而篤重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駕馬的男子一身黑衣勁裝,他面覆黑紗只露出一雙陰晴難辨的深邃眼睛專注地望着馬匹飛馳的方向。而他身後那個背着包袱一手執劍一手牢握缰繩緊緊相随之人倒像是侍衛。

盾雷的目光在策馬向前之餘還時不時憂慮着望向那個專注前行的黑衣人。他知道,殿下身上的蛇毒侵入心脈已久,若是不在三天內趕到滄鏡谷求醫,那麽後果是不堪設想。

盾雷的憂慮落定沒有多久,身前駕馬人的手忽然猛地一顫。

“殿下——”盾雷不由地失聲低喊了出來,但是他此時躍馬向前也已經來不及了。

那匹赤紅色的西爍天藏馬在策馬人的手脫離缰繩之際的掌風下受強烈沖擊而狠狠撲向了前方,不過策馬人的動作顯然要更快。

萬俟宇商一手抵劍一手撐地,單膝跪倒在了那天藏馬的後方。

這些日子來蛇毒在體內不斷複發,地騰塗的毒液早已擴散至每一處經脈,他雖已将體內七八成的內息用以控制住了由血液流動而源源不絕漫溢的寒氣,但即便再強大再渾厚的內息也抵擋不住時間的消磨,他的蛇毒已有趨于嚴重之勢。日夜不休地駕馬往南,他這幾天來耗費的心力內息本就大,而方才心口忽來一陣猛烈的抽痛讓他猝不及防地失去了控制。

“殿下!”

盾雷面色焦慮地跪倒在了他的身側。

“殿下,怎麽樣了?是毒發作得越來越厲害了嗎?”

盾雷伸手想要扶他,而他只搖一搖手,沉頓片刻便緩緩地站了起來。

“無礙——距離滄鏡谷還有多遠?”

“我們已入滄浪山脈,快到龍爍河上游了。”盾雷低聲答道,而話音未落他便又猶豫了起來。

“殿下——至多至多還有兩天我們才會抵達絕日山山腳,但是這滄鏡谷深在歸峰之下,地勢險惡,就算是西爍各教派中的高手前去也未必能活着進到谷內更不用說出來了,更何況殿下你——”

他這個最信任的冷情武士向來淡定無瀾很少會露出這樣憂慮而深思的神色,萬俟宇商見此不由地冷冷撇起了嘴角。

“盾雷,我都還未擔心,你卻是替我擔心了起來,這倒是有意思。”

盾雷蹙眉。近日來他們行事匆忙而繁雜,但此刻身前人竟然還有心思同他開玩笑。

“殿下——”盾雷的神色已是十分難看,“若是您能早一些趕往滄鏡谷就好了,應對紫缭皇族和萬俟宇冀的計劃交給屬下就好,您何必親力親為——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他涉險進入雲陵之前還留有一大堆事務沒有處理,本來他這一次潛入帝山尋訪天境已是賭上自己性命,因此他已想好所有可能的結果布置好一切身後事,盾雷他們雖一直得不到他的下落,但還是選擇苦苦等下去。好在他最後順利地出來了。

是的,自從那一日他抛下那女子出了騰淵山脈後又整整花了十天趕至虛周山城與久等的盾雷及他手下一隊精兵護衛在約定地點會和了。計劃之中便沒有西爍國隊遇伏一事,但是既已發生他便也早早在騰淵時便想好了應對紫缭皇族和他那叛逆皇弟的計策。西爍與紫缭之間的關系因為國隊一事和他的失蹤而變得越來越緊張,情況不容樂觀,特別是這萬俟宇冀還厚着臉皮逼進了缭宮。

有很多事情需要他操心,那些時候也只得強忍着把身上的蛇毒和左肩的傷口壓制住,他已習慣時時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了。盾雷雖召來了他手下專攻醫術的能人異士,但皆對地騰塗的蛇毒無可奈何,很多更怕施錯了藥方而加重他的毒,其中有醫者極力勸誡他前往西爍極南的滄鏡谷求醫。

不過直到一月前,他才安然放下手中的計劃全心全力趕赴滄鏡谷。而那時,地騰塗的毒已發作得越來越頻繁了。近十天,他強忍着沒有讓盾雷察覺傷勢的惡化,只有他自己知道現在他的情況真的已是不容樂觀。但他必須堅持下去,為這未來的冥爍大地更為他苦苦尋求的天境之地,他必須将生死的極限潛力發揮到極致。就算那絕日山再怎麽險惡,那歸峰再怎麽陡峭,只要他想去,那麽就沒有他去不了的地方。

思慮落定,回到眼前。

萬俟宇商握劍轉身對盾雷卻是淡淡一笑。

“盾雷,據說近幾年來無人能活着進出這滄鏡谷,我們此行想必是要破了這個關了。”

“殿下——”盾雷的眼眸愈加凝重了起來。

不過萬俟宇商卻是不再理會盾雷的諸多顧慮了,他徑直走到那匹倒地的天藏馬前,然後低下身拍了拍馬背。

這馬負重飛馳已久,方才又受到如此大的沖擊,倒地時已被尖銳的山石磨擦得傷痕累累。

看來是不能再騎了。萬俟宇商微微斂眸便輕手拂過了馬頭紅須。

他轉身向後。

“你的馬呢?”

盾雷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身前人一旦下定決心,那麽即便有千軍萬馬也再難拉回他了。

萬俟宇商冰冷的眸光之中有了一絲決斷之意。他蹙眉,但語氣依舊平靜如常。

“那麽我們只好連夜出山再去換兩匹馬了。”

其實說起遠行,也只不過是一道南下尋找蜀黎罷了。

“現在我想那一夜你抛下我們獨自進城應該是趕回了琴府,後來我們一到缭都便聽說了琴相逝世一事,坐在缭都酒樓裏這身邊所有人議論地沸沸揚揚的便是你們琴家了,我和蜀黎想起你便也隐隐猜測到了幾分。蜀黎說不如去缭宮時順道也打探下消息——消息是打探到了不少,诶——”南祝英嘆了口氣,“但是你若要現身早就現身了,所以我猜測你會不會是要避一避這風口浪尖,想起這神廟我便過來了,也只不過碰個運氣,如果你不回來我就顧自南下尋找蜀黎去了。”

南祝英說這番話的時候正是清晨時分,她同他正在院落裏幫着清師父一起舀水來做早膳。

“我看這祝英都知道了,便也告訴了他不久前你哥哥把你帶到神廟的事。”清空也擡起頭來望了望她。

琴紫歌抿了抿唇。

“清師父,若是我不回來了呢,你還讓他一直等我下去嗎?”

清師父望着她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斂眸道:“我想,等這琴相喪事一過,你自己想的差不多了自然就會回來了。”

她低了低頭。也确是如此,那徘徊在鳶峨山的三天讓她一個人清清靜靜地想了不少事情。她有時太過于執着,不是自己想清楚的就算旁人再怎麽勸說都無濟于事。

南祝英把接好的水提到了清師父身邊也回過了頭來對琴紫歌笑笑。

“如此一來也正好,你便同我一起南下尋找蜀黎,若是找到了,你也便能替我好好勸勸她。”

“可是——你在神廟耽擱了這麽幾天,那蜀黎一個人你怎麽放心?”琴紫歌有些猶豫地擡了擡眼。

“她此刻和我生着悶氣,便也讓她自己好好清靜清靜。對了,她走時還帶走了我一袋缭幣,想在吃住上她是不會虧待自己的,再說她武功高強——短期內是不會出什麽事的。”聽南祝英的口氣是再尋常不過,不過琴紫歌知道他雖嘴上這麽說,其實心下還是很擔心蜀黎的,畢竟聽他說蜀黎的毒近來有發作的趨勢。

在她沉默的時候,清師父也開口了。

“歌兒,你劫後重生也是一種宿命吧——我想風歌他也是不想讓你再牽扯進那些複雜世事了。若一直呆在神廟也太過于束縛了,你便随着祝英去吧,也乘此機會好好去外面走走。”

其實清師父的話說的是有道理。她再呆在這裏也只會讓她時不時想起傷心之事,何不如就随南祝英一道去了,想起之前三人一道北上缭都也是十分愉快的。

琴紫歌思慮了一會正想開口,卻又被那南祝英搶了先。

“是啊,你若一直呆在神廟,難保你不會有看破塵世遁入廟門的念頭,還是随我出去吧。”

琴紫歌頗有些無奈地望了他一眼。他還真是——

“南祝英——”

南祝英怔了一怔,而後便笑了。

“琴歌你也終于改口了,恩,直呼我名諱不好,你就和清師父一樣喚我祝英吧——”

恩?琴紫歌心下有些狐疑,她望了一眼那一臉沉定的清師父又望了望南祝英,沉頓片刻便微微扯了扯嘴角。她不在的幾天,想必是這南祝英的嘴太貧了又借着對弈便拉攏了清師父,才讓清師父這老人家能同他相處得如此之好——

既然有此打算,于是她與南祝英就決定當夜離開,先去缭都琴府與風歌告別然後便順着缭丘山道啓程南下。

趁着深夜打點好一切,她便和南祝英徒步進入缭都去到琴府。

突然夜訪還帶着個不明男子,雖然她已向他解釋了一切,也告訴他南祝英早已得知她的身份,風歌自然還是疑慮了不久。不過他也心知她絕不會做出魯莽的決定,再加上南祝英又自己對他的身份吹噓了一番,這倒也讓風歌對他的戒備消去了不少。

“紫缭騰淵邊境那一帶最近不大太平,你們還是小心一點,最好避開那些山城就往內陸走吧。”琴風歌說罷便将麒麟馬的缰繩交到了兩人手上。

琴紫歌微微點頭。雖這次真是離別,但她也早已下定了決心。

“哥哥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等風頭一過我便回來。哥哥你也要好好保重身體——”

琴風歌淡然一笑。此番她能下定決心離開也好,有人同行也讓他放心點。

“琴公子便放心吧,路途順利的話,我們最後是會回到長鄲南琴府。到時公子有時間,也可來我們南琴家做做客看看琴。”南祝英已然坐在了高高的馬上對琴風歌微微一笑。

琴風歌轉眼向南祝英。也只不過同他剛剛相識,但琴風歌已然看出這人的十分爽快健談。紫歌向來不會随便交友,她既已選擇跟随這人南下尋人,那麽就一定有她自己的想法。

也罷。他揚了揚唇角。

“南公子,既然如此,我便也放心了。這遠去一路也有勞你多多費心了。”

他又轉頭向琴紫歌揮了揮手。

“走吧——再在這琴府後院大門逗留怕是要引起家仆們的疑心了。”

也不是生離死別,那些有關寒暖的叮囑便也不必說得太多了。

琴紫歌想罷便微微斂眸向琴風歌點了點頭。

“哥哥我們走了——”

“恩。”琴風歌笑着又向她揮了揮手,目送着兩人駕馬離去。

直到望着那兩道人影随着飛馳的快馬消失在長街盡頭,他才嘆息了一聲便掩門而入。紫歌,願你一路安好吧。

待麒麟馬轉過一個彎,她便再也回望不見琴風歌的身影了。

“方才道別時看你一臉平靜的樣子,我還以為你很舍得你那玉樹臨風的風歌呢。”南祝英回過頭來笑她。

琴紫歌低了低頭。

“其實——說實話連我也不知道這一別要什麽時候才會回來。”她的聲音很輕很淡,平平靜靜收尾間卻帶着一股莫名的哀傷。

南祝英揚了揚雙眉。

“避避風頭嘛,快則三個月長則一年半載,就權當是去游山玩水吧。”

琴紫歌不說話,只低低望了他一眼。她只是有些無奈。南祝英他并不知道所有的事情當然也無法體會她真正的心情。

南祝英見她一臉深思便也懂得收口了,他駕馬在前,但過不了一會又忍不住回過了頭來。

“我聽說這新任缭後是墨家獨女叫墨青嫣吧,有傳說她和你那哥哥有一段情呢?是不是我送她琴她不要就是因為這個?”

本來想好好想一些事情,但聽見南祝英的話,她的思緒自然是又成功地被他打斷。

琴紫歌蹙了蹙眉,便淡淡道:“有也好沒有也罷,現在一人為後一人為臣地位懸殊也沒有什麽結果了——”

她語音落定,南祝英便唏噓了一聲。

“诶——看來還真有一段故事呢。”

南祝英似乎很想聽,不過她現在顯然是不想同南祝英扯起自家哥哥的這段傷感往事,于是她只得随便找了個話題便扯了開去。

長路漫漫,身邊話音不斷。琴紫歌失神間望了望頭頂愈加深沉的山色。其實眼下,他們的目的是南下尋人。但是南祝英還一臉平靜地同她有說有笑,也不知是不是他心知這蜀黎的去處。

她斂眸。還是盡快找到蜀黎吧。也只有蜀黎能整治這南祝英了。

作者有話要說: 近來身邊事務繁多,雖今夜匆匆更新,但下一章應該是要過幾天。

為神馬木有人留言啊,多希望有人留言鼓勵鼓勵,或者給點意見,狠狠噴也行,給我點存在感呗。。。。。。

那麽餓或許就快點讓女主回到男主懷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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