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少年往事

花生米的高燒來得猝不及防,高燒三十九度不退,全家人因送不送醫院展開激烈辯論。

“都三十九度五了,再燒下去怎麽行?馬上去醫院。”老向急躁的聲音。

“送醫院肯定挂水,她這麽小,在頭皮上紮針,你不心疼?”艾茉說。

“是啊!只是高燒,也沒感冒,也沒有其他狀況,能吃能玩,精神也好,先在家物理降溫,觀察觀察再說吧?”婆婆和艾茉一樣的觀點。

少數服從多數,老向同意暫時在家觀察,艾茉用溫水擦拭給花生米降溫,到了晚上,體溫降了一點,一家人在焦慮中睡去,誰知早上醒來,體溫驟然升高到四十度。老向坐不住了,堅持要送孩子去醫院。

艾茉抱娃,老向開車,緊趕慢趕,到了醫院一看,還是要排隊。老向急得直罵娘:“MD,這是看病呢還是來搶購打折雞蛋啊!”

艾茉瞪他一眼:“還有心情開玩笑。”她開始打電話。

電話當然是打給周逸辰,電話很快接通,答案令人歡喜,他正在坐診,于是毫無懸念地給艾茉開一個後門。

一見艾茉,周逸辰眼睛忽的一亮,又一擡眼瞥見她身後跟的男人,似乎有點眼熟。

老向一臉恭敬和焦灼:“大夫,我女兒拜托你了。”

周逸辰方明白,眼前這位是艾茉的老公。他說:“你放心。”

做了各項檢查和化驗,他放下心來,對艾茉說:“不要擔心,是幼兒急疹,也叫玫瑰疹,是良性疹子,寶寶這個月齡,是很容易發這個病,出一次終生不複發的。”

“要吃藥嗎?還是打針?”艾茉很害怕孩子打針受罪。

“不用,不需要做什麽治療,這個病就是燒退疹出或者疹出燒退,燒兩三天,會突然退燒,燒退後寶寶的臉上,脖子,或者前胸後背會出大片大片的紅疹,不要害怕,一般也是三四天會自行消退的。”

“不吃藥不打針,自己就好了?還是開點藥吧!”老向不放心,有點懷疑這個醫生的水平。

周逸辰無奈地笑:“很多家長和你一樣,不開點藥心裏不踏實。要是別的患兒家長,我會開點藥以示安慰,我和艾茉是同學朋友,相信我,不用吃藥,回家給孩子多喝水,物理降溫,洗溫水澡,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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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得這麽掏心掏肺,老向總算把心放到肚子裏,心想認識個熟人朋友做醫生還是很好的的。

這時,他聽到醫生問:“伯母的腿恢複得怎麽樣了?”

老向意識到醫生是在對自己說話,恍然大悟,原來母親做手術時艾茉在醫院找的熟人并不是姜黎黎介紹的,而是眼前這位仁兄啊!老向馬上會意,熱情地回答:“啊手術很成功,現在恢複的也不錯,已經能走兩步了,上次多虧了周大夫您,謝謝啊!我工作太忙,一直說好好感謝您,請你吃飯,擇日不如撞日,您什麽時候下班,我們一起吃個飯吧!”

老向說請吃飯是語出真誠,周逸辰回答:“不用客氣了,只是小事一樁。我這裏還在忙,下班沒準點,吃飯就不必了。”

老向卻堅持要約定時間請周逸辰吃飯,艾茉急得拉他:“以後再說吧!孩子還生着病,先回家吧!人家這裏很忙的。”

周逸辰也極力推脫:“是啊!來日方長,再說艾茉上次已經請我吃過飯了。”

一說這話,老向噤聲了,奇怪地笑笑,道謝告辭。

恰好周逸辰忽然被上面領導電話叫走,診室的小護士就偷懶溜出來,老向截住她問:“你們周大夫,他結婚了沒有?”

小護士很天真,實話實說,語氣中又流露着崇拜:“沒有啊!單身王老五喲!周大夫人超好,我們科的女孩都是他的粉絲。”

回家後,按照醫生囑咐的護理方法護理,又過了一天,花生米的燒果然退了,燒退疹出,兩天後,紅疹褪去。

艾茉沒日沒夜地幫孩子物理降溫,人快累地散架,倒在床上虛脫一般。老向見孩子病好,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也準備回去上班了。

老向躺在一側,感嘆道:“你那同學還不錯,德藝雙馨啊!”

“那當然,人家是醫大碩士,還是醫院的先進個人。”艾茉懶洋洋地說。

老向饒有興趣:“喲!門兒清啊!”他忽然問:“他就是你那位男性朋友吧?”

艾茉忽然想起那日在門口聽到的向華昕嚼舌根說的話,可她只能裝作不解,說:“什麽?”

“大姐說有一次見你在餐廳和一位男性朋友吃飯,就是他吧?”

“是啊怎麽了?人家托了李醫生,才給你媽安排了手術和床位,感謝人家嘛!”艾茉輕描淡寫地說。

“你們是同學?”

“高中同學。”

“小夥兒很帥嘛!是同桌的你?還是我愛你和你無關的暗戀者?你倆有故事?以前怎麽沒聽你說起過?”老向還是吃醋了,句句話夾槍帶棒。

艾茉故作輕松:“他帥?那時候整天低個頭,頭發遮住半邊臉,像個悶葫蘆,在最後一排坐了半學期,也不知道他叫什麽?”她幾句話撇清了關系。

老向又來一句:“你倆真沒故事?我看他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

“瞎說什麽啊?我那時候可是好學生,一心只讀聖賢書,不像你,上學光談戀愛了。”

“誰光談戀愛了?我還掏過花園的鳥窩砸過化學老師的玻璃打過隔壁班的李大壯。”老向見矛頭指向自己,打着哈哈轉移了話題。

說和周逸辰沒一點故事,那是假的。艾茉在黑暗中将目光投向窗外,仿佛沉溺入一片回憶之海。

她從小愛畫畫,當時準備考美院,父母給她報了一個美院退休老教師的輔導班,她在那裏,碰到了同樣來學畫的周逸辰。在幾十個學畫的孩子裏,他倆是同校同班,自然話多了起來,周逸辰去給小水桶接水,會幫她也接一桶,上完課洗顏料盤,順手就幫她洗了。有一句話她沒撒謊,那時周逸辰真的很不起眼,她在班裏從未注意過他,來到輔導班才發現,原來他畫畫得特別好,尤其是素描人物,特別傳神。

那時老師會安排學生們輪流到臺上當模特,然後讓底下的學生畫,周逸辰總是能交出一份漂亮的作品。那一次,輪到艾茉當模特,大家都畫完,老師又讓她去收齊,收到周逸辰時,他卻猶猶豫豫地蓋住不肯給她,她特別想看看他畫的自己是什麽樣,于是心急和他去搶,最後只看到一張空空如也的白紙。整整一節課,他什麽也沒畫。她很生氣,發誓再也不理他。

所幸輔導班的課程也很快結束了,随即參加了專業課考試,就開始文化課的題海戰術迎接黑色六月,大家都很忙,她忙得沒空搭理他,他也忙得沒空解釋什麽。

那時流行寫同學錄,每天有人拿着一本精致的同學錄過來請親愛的同學留下幾句箴言或祝福,後來有人偷懶把同學錄交給第一排第一人開始寫起,按順序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往下傳,關系不好的會自覺跳過,大部分人都會留下只言片語。周逸辰的同學錄傳到艾茉手上時,她像對待其他普通關系的同學一樣,假大空地寫上“祝你前程似錦鵬程萬裏”,過了兩天,她的同學錄也傳回來了,當時粗粗翻了一遍就放下了,高考過後暑假有一天,她翻起同學錄,在某一頁驀然發現周逸辰的名字,他只寫了一句——“一片癡心畫不成”。艾茉當時僵住,她記得這是一句詞,卻不記得是哪個詞人寫的了,但她那一刻卻非常清楚這句詞的含義。她感到一絲惶恐,就像小時候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螞蟻一般的惶恐,又感到一絲莫名其妙的失落,但這些情緒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她要上大學了,即将迎來新的人生了。後來的人生,發生了不知多少比踩死一只螞蟻要大要重要的事情,那件關于“一片癡心畫不成”的小事,很快被她忘記了,那本同學錄也不知塞在家裏的哪個角落了。

這便是她和周逸辰的故事,不曲折,不精彩,沒有人會願意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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