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暗礁陷阱

周一很快就到了。

這一次，艾茉的憤怒并沒有在這兩天的痛定思痛中化解掉，反而愈演愈烈，就像一個充入太多氫氣的氣球，馬上就要爆炸了。馬上就要爆炸了的艾茉，這一次是鐵了心要離婚，要離婚的她就什麽也顧不得了，早晨八點半，她就抱着孩子開始敲老向家的門。

是老向出來開的門，他一臉惺忪睡态的樣子更是讓艾茉氣不打一處來，老婆要離婚了，他竟然一點不着急，還優哉游哉地睡懶覺？艾茉氣呼呼地提醒他：“今天是星期一了，趕緊收拾東西，別磨蹭。”

老向手足無措，回頭看看屋裏，又看看艾茉，說：“你不隐蔽了？”

“小三都不隐蔽，我還隐蔽什麽啊？看什麽看？家裏藏了什麽貓膩？怎麽？她就這麽迫不及待住進去了？”

老向一頭霧水：“瞎說什麽啊？誰迫不及待了？”

“少廢話！趕緊去拿東西，九點鐘民政局門口見。”艾茉不想和這個負心無情的男人多說一句廢話了，說完轉身回到自己的租屋開始找戶口本身份證。

老向回到屋裏，母親在卧室裏問：“誰啊？”

“沒誰？物業的。我等會兒出去一下。”

老向穿好衣服收拾停當，當然并沒有去拿戶口本，他根本沒打算去離婚，他只是想好好和艾茉談一談，了解她到底怎麽了好對症下藥。

出門走到905，正要敲門，旁邊的906忽然門開了，龔貝貝穿着睡衣，探出半個身子倚靠在門口，似笑非笑：“華晟，來看我啊？你敲錯門了，我住這邊。”

老向的頭一下子懵了，只覺得一口悶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他有些惱火，這個陰魂不散的女人，唯恐天下不亂，到底想幹什麽啊？

艾茉就在隔壁，随時都可能出來，如果看到這一幕，他老向跳到黃河裏也洗不清了。不對！龔貝貝是什麽時候搬來的？艾茉已經知道了吧？她那天突然态度大變要離婚，一定是事出有因，就是因為這個女人吧？

想到這裏，老向更頭大了，可現在在自家門口，左右都是鄰居，他不想太丢臉，壓制着發火的沖動，壓低聲音質問道：“你什麽時候搬這兒的？你住這兒什麽意思？你到底想幹什麽？”

龔貝貝慵懶地擡擡眼皮，上下打量着老向，不慌不忙地說：“媽讓我住這兒的，你不知道？”

“我問你到底想幹什麽？”老向咬牙切齒。

龔貝貝詭秘一笑，将腰身挺了挺，一手放在小腹上，眼睛往下瞄了瞄，輕描淡寫地說：“我能有什麽意思啊？住得離你近點，你照顧我和孩子也方便點。”

“孩子？什麽孩子？”他忽然想起不久前龔貝貝給他打電話說過這件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斬釘截鐵地否認道：“這不可能，我告訴你，你休想用這種事來要挾我。我再說一遍，龔貝貝，咱倆已經沒有關系了，從你離開我的那天開始，就一絲一毫的關系也沒有了，你不要企圖用任何方式來攪亂我的生活，我不允許你打擾我的家人，包括我媽和我老婆，我希望你馬上從我的生活中消失。”

老向的話雖說得絕情不留餘地，龔貝貝卻一點也不計較，忽然一頭紮進老向懷裏，雙臂攏住他的腰，嬌嗔地一撅嘴：“別這麽兇嘛！人家現在是孕婦，你得讓着我。”

905的門就在這時适時打開了，老向想死的心都有了，龔貝貝一定是聽到響動算計準了吧？艾茉遲不出晚不出，偏偏在這種時候出來。老向臉色紅漲，用力掙脫了龔貝貝，對一臉怒氣的艾茉解釋道：“不是這樣的，艾茉，你別聽她瞎說，這就是一個陰謀。”

艾茉表情木木地，心裏已經感覺不到痛，盯着老向看了許久，冷靜地說：“走吧！不耽誤你再續前緣，早辦早了，米米中午要回來午睡的。”

說完，艾茉抱着孩子面無表情地朝電梯走，老向馬上追上了抓住她的胳膊，急赤白臉：“我不去，我不同意。”

龔貝貝雙手抱肩，臉上帶着得意的笑，一副看笑話的态度。

這時，電梯“叮”一聲打開了，向華昕帶着樂樂從早市買菜回來了，一見眼前艾茉和老向的架勢，再看看那邊門口站的龔貝貝，一下子恍然大悟，這麽久以來，她都以為艾茉負氣出走，是生樂樂和自己的氣，沒想到自己誤會了，一切都是因為龔貝貝這個害人精啊！龔貝貝當年幹的事，那可是人神共憤，相較之下，向華昕心裏的天平自然傾向了艾茉，她瞬間笑臉相迎，對艾茉說：“茉茉回來了啊！怎麽回娘家去這麽久？我和媽都想花生米和你了。正好我買了好多菜，走，快進屋，今天中午我給你們露一手。”說完還挑釁地乜了龔貝貝一眼，樂樂也知道來者不善，對龔貝貝呲呲牙。

老向在一旁感恩戴德地向姐姐投去感激的目光，示意她再加把勁兒留住艾茉。

艾茉到底也沒和向華昕發生過大的矛盾撕破臉，對方這麽熱情挽留，她不好給她難看，胡亂應付道：“不，不了，我還有點事要出去。”

樂樂猴精，見狀連忙拉住艾茉的一只胳膊，做可憐狀：“舅媽！你就回家吃飯吧！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啊？我以後保證不在家吵鬧打擾小妹妹睡覺，保證不欺負妹妹還不行嗎？走吧！”

老向也順勢低聲下氣：“走吧，回家吧！”

艾茉左右為難，樂樂畢竟是個孩子，她能和他計較什麽？

龔貝貝處了下風，臉上表情漸漸不那麽輕松自然了，正覺得勢單力薄的時候，老向的母親李敏英開門出來了，探頭問道：“外面幹什麽啊這麽吵？”

話音剛落，龔貝貝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幾步沖上去抓住老太太的手，聲帶哭腔：“媽，你答應要替我做主的。”

一聽這話，艾茉的心瞬間又涼了半截，她嘴角牽動，悲涼地冷笑了一下。

老向的氣更不打一處來，沖母親發了火：“你答應她什麽了？瞎答應什麽啊？你能給她做什麽主？”

李敏英面對兒子和艾茉，自知有些理虧，想洗白撇清自己，不耐煩地甩開了龔貝貝的手：“我答應你什麽了啊？別瞎說。”

一盆冷水兜頭潑下，龔貝貝瞬間透心涼，可她不甘示弱，也不想就此功虧一篑，于是順勢傷心地抹起了眼淚：“媽你不能像華晟一樣無情啊！你不管我可以，可你不能不心疼你的親孫子啊！我現在每天吐得天昏地暗，是為什麽啊？我懷的可是你你們向家的骨肉，你們不能這麽對我。”

向華昕一愣，沒想到還有這一出，不分青紅皂白就低聲罵了老向一句：“你作死啊你怎麽能幹這種事？”作為一個因老公出軌導致婚姻失敗的離異女，她最恨小三，也最恨在外面花心亂搞的男人，這一次，她和艾茉完全站在同一戰壕。

老向完全亂了陣腳，他是一個體面人，左鄰右舍雖然不常照面，可也都認識，龔貝貝這樣不顧臉面地喊起來鬧起來，他的臉往哪兒擱？此時他也顧不上艾茉了，拉住龔貝貝就往906拖，惡聲惡氣：“來，你告訴我，你到底想幹什麽？”

906的門“砰”地一聲，将老向和龔貝貝的争吵聲關在了裏面。

留在樓道裏的人面面相觑。艾茉看着丈夫和那個女人一起進了房間關上了門，心裏升騰起一種奇妙的感覺。雖然老向剛才句句都在否定龔貝貝所說的話，可她卻覺得自己在一點點失去她，她覺得他們之間的那道門正在一點點關掉。她心裏空茫一片，像荒原上的野草一般荒涼無着。

此情此景，母親李敏英再沒有了上一次艾茉回家時的架子了，眼前的事，不是明擺的嗎？你兒子惹了一身騷，做妻子拿出正室的姿态鬧一鬧，做婆婆的不得理虧替兒子賠笑臉。她低了低聲，目光友好，态度和軟：“外面熱，別站着了，回家吧！”

後院起火，向華昕也替弟弟善後，笑眯眯地：“是啊！別聽那個龔貝貝瞎說，她那個人，我可是知道的，嘴裏沒一句實話的，你放心，華晟要是真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我先上去大嘴巴抽他！姐絕對站在你這邊。走，有什麽事，回家再說，別把孩子吓着。”

“舅媽，回家吧！你看看我最近畫的畫有沒有進步。”

艾茉凄然笑笑，輕輕地抽開自己的胳膊，說：“不了，我就住對面，麻煩你們告訴他，請他有空的時候，和我去把手續辦一辦。”當然是離婚手續，那兩個字刺耳又刺心，她沒有說出口。

艾茉轉身，徑直走向905，可剛進了屋，她又馬上決定離開。隔壁老向和龔貝貝的争吵聲雖然聽不真切，但源源不斷地沖擊着她的耳膜，在屋裏呆下去她會發瘋的。

樓道裏的母女倆還在面面相觑，見艾茉又出來，婆婆可憐兮兮地叫了聲以示挽留：“艾茉！”

艾茉清冷地對婆婆報一個笑，像遇到一個鄰居，然後進了電梯。

906的房頂快要被老向的怒火掀翻了。往日的情分已被龔貝貝消費得一點不剩了，現在，老向只剩下了憤怒，厭惡，無奈，龔貝貝的瘋狂的舉動和不顧尊嚴的行為，更讓他堅信，他是被她設計陷害了，可是，她為什麽陷害他？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樣做？”拳頭攥在一起咯吱作響，最後一點理智克制着他。

一回到屋裏，龔貝貝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也不哭，也不鬧了，平靜而理直氣壯地說：“我說了，我懷孕了。”

“你懷孕了跟我有什麽關系？”

“向華晟你別裝純潔，你那天和我在酒店你做什麽了你別裝不知道？”

老向氣得咬牙切齒：“根本就是你設計的圈套。這個城市那麽大，這幾年我和你怎麽就再沒遇見，我在街上喝酒就能那麽巧碰上你？”

聽到這話，龔貝貝的目光忽然柔軟下來，眉眼含情一笑：“這說明我們有緣啊！”

時過境遷的戀人，再說這種情意綿綿的話，讓老向非常羞赧和無奈，他抓狂：“好吧！就算是巧遇了，那警察是怎麽回事？”

龔貝貝一臉委屈：“人家恰好掃黃嘛！我也不想的。”

“別裝了，你怎麽就成了那什麽，……呸，我都說不出口，你不承認，他們能把你當黃掃了，你，你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連臉面的不要了，那種屎盆子都往自己頭上扣？你到底想幹什麽啊？”老向越說越氣，一拳擂在茶幾上。

龔貝貝吓得一抖，淚珠瑩然，眼圈紅紅的，楚楚可憐，委屈地說：“我想幹什麽？你還不清楚嗎？我後悔了，我想回到你身邊，我想我們重新開始。”

老向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鼻孔裏發出無奈的嗤笑，仿佛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說：“這不可能，我不是傻瓜，你可以招之則來揮之則去。”

“可是你說過，你是我的樹。”龔貝貝忽然語态溫柔低婉，含情脈脈地看着他。

老向的心不自覺地疼了一下。那是愛濃時的情話。老向工科生，不會說什麽甜言蜜語，只好剽竊一些名家詩詞，你侬我侬的時候，給龔貝貝朗誦席慕容的詩句：如果有來生，我願做一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塵土安詳，一半在風裏飛揚……，他告訴她，愛人是樹，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融在雲裏，即使有一天她離開了，他還會站在那裏。龔貝貝那時是一個可愛單純的姑娘，，對那時的小向同學無限依賴，嬌嬌地說，傻瓜，你是樹，我當然也是樹，我又沒有長腳，走哪去啊！可單純的姑娘到了社會上，漸漸對一窮二白的老向不滿意了，在他們談婚論嫁的時候，她生了退意，那時她已經和一個一直追她的富二代暗度陳倉了一段時日，在富二代帶她參觀了她帶花園的房子會唱歌的馬桶後，她這棵樹，自己痛下決心，連根拔起。

龔貝貝目光灼灼地看定老向，動情地說：“人挪活，樹挪死，我現在才知道，只有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才是适合我生長的土壤，我以前太傻了。”

昨日重現，如同舊傷在陰天裏隐隐作痛，老向冷着臉，不帶一絲溫情：“我還是我，還是那棵樹，可我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已經有了別的樹，而不是你。”

“可是我有了你的孩子。”她終于使出了殺手锏。

老向突然提高音量：“不，我不相信。龔貝貝，你聽我說，如果你遇到了什麽困難，即使出于老同學的情分，我也會幫你，但是，你不可以以此威脅我介入我的婚姻，不可以。如果是我的孩子，你想生下來，你想養，好，我付撫養費，你不想要，好，我要，我養，但這并不是我離婚然後娶你的條件，如果不是我的，你想生這個孩子養這個孩子，你經濟有困難，你告訴我，我可以不計較以前的事，我可以幫你。”

“不，它就是你的孩子，我要給我們的孩子一個完整的家，我就是要你。”龔貝貝從老向的語氣中，聽到一絲絲溫情，看到了一絲希望，這一絲希望給了她勇氣，她繼續孩子氣地任性叫嚷。

老向的最後一點好脾氣被磨光了，怒不可遏地喊：“你憑什麽說這孩子就是我的？”

龔貝貝口無遮攔：“因為你和我睡了。”

老向氣結，表情猙獰地靠近她，指着她的手在顫抖，壓抑着怒火低聲從齒縫裏迸出一句：“就算是睡了，也不代表孩子就是我的。”

這一次輪到龔貝貝氣結，盡管她已被男人傷的不輕，可她沒想到老向無恥起來和她的前夫比毫不遜色，龔貝貝豁出去了，一咬牙，話說得擲地有聲：“好，你不相信我沒關系，等孩子生了，咱們去做親子鑒定。”

話說得這樣篤定認真，看上去真有幾分像真了，若是以前，老向肯定被她蒙住了，可現在的老向不同往日了，作為一個陪老婆産檢次次都不落下的好父親，他現在可是頗懂得一些醫院知識的。老向也是脫困心切，被逼急了，腦子轉得也快，脫口而出：“不用等孩子生了，現在就可以。你說你懷孕幾個月了，快四個月了？沒問題，現在醫學很發達，四個月可以做親子鑒定了，明天，不，今天咱們就去做，做完如果是我的，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空氣仿佛凝滞了，龔貝貝愣住了，她很窩火，卻不能表現出來，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有點遲疑地說：“好，好啊！去就去！你以為我不敢去啊！今天啊？現在就去？”

老向斬釘截鐵：“對，現在就去。”

可就在這時，他的電話響起來。老向氣急敗壞地拿出手機一看，是公司老總打來的。陳總在電話裏笑呵呵地，也沒什麽大事，說有一個應酬，讓老向和他一塊去。老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他只是人家手下一員大将，況且自己這次負責的項目出了人命捅了簍子公司花了不少錢才擺平，自己也想趁此機會和老總套套近乎說說把他調回公司總部的事，後院起的火，可以先放一放，再說，他想調回總部，還不是為了艾茉和孩子，想到這裏，老向也就坦然了一些。

聽到老向臨時有事要走，龔貝貝臉上閃過一絲狡黠，他指着龔貝貝，一臉嚴肅：“聽着，你既然住在這兒了，就老老實實呆着，在這件事沒有結果之前，別上蹿下跳亂跑。明天我肯定和你去。”

這時龔貝貝倒顯出一副懂事可人的樣子，像賢惠的妻子一樣溫柔地說：“你有事就去忙你的吧！我等你。”

那一句暧昧的“我等你”，還是讓老向皺了皺眉。

回家拿外套，母親李敏英一副做錯事聽候發落的樣子，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解釋：“晟啊，媽還沒老糊塗呢，媽媽可沒答應她什麽啊！她說她懷了你的孩子，還是個男孩，我也半信半疑。”

老向不忍對母親發火，低聲說：“有什麽事我回來再說吧！你們不要去搭理她。”

“好好好，你放心，我再不搭理她。”李敏英忙不疊地答應。

“對了，我剛拉走了那個，那艾茉現在人呢？”

樂樂搶答：“舅媽很生氣，抱着妹妹下樓去了，我看她上了一輛出租車。”

“她說什麽了？”老向把目光投向向華昕。

向華昕猶豫了一下，支支吾吾：“沒，沒說什麽。”

樂樂又多嘴：“舅媽說，請你有空的時候，和她去把手續一辦。舅舅，你們是不是也要離婚啊？你要娶舊舅媽？我不喜歡貝貝舅媽，外婆說她是個騙子。”

老向正沒好氣，被樂樂這一番話聽得更是惱火，低聲呵斥：“一邊去！廢話真多。”

在路上堵車的空兒，老向給艾茉打了一個電話。雖說他相信她現在有了孩子，況且一向心高氣傲，不會因此幹什麽傻事，但今天鬧這麽一出，他必須打電話解釋一下，即使解釋不清，暫時安撫一下也好。可她的手機竟然占線。綠燈亮了，車子啓動，老向嘆了口氣，打電話解釋安撫的事就暫時擱置一旁。

他不知道，就在他給艾茉打電話的這個時間，艾茉正好接了一個別的電話。

從小區出來後，她正發愁去哪裏，姜黎黎那個泥菩薩自身難保，她不想去叨擾她，權衡之下，她決定去找周小荻，兩個在同樣遭遇了丈夫出軌卻遲遲沒有勇氣離婚的女人，終于站在了同一條起跑線上，想必是很有共同語言的。可她剛剛上了出租車，手機就響了。是一個陌生來電，接起，也是一個陌生的聲音，一個很純淨溫和的男孩聲音，親熱而禮貌地稱呼：“姐姐，我是秦宇。”

“嗯？”艾茉有些犯迷糊，她不記得自己認識一個叫秦宇的人，于是把那個名字重複了一遍：“秦宇？我們，認識嗎？”

男孩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而是無比失望地說：“果然，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艾茉更迷糊了，問：“你是誰啊？有什麽事啊？”

她以為有人打錯了電話，正要挂電話時，男孩有點急了：“姐，我是艾莉的男朋友。”

一說艾莉的男朋友，艾茉馬上想起來了，上次艾莉來說過，還給她看過照片，只是衆事紛擾，加上秦宇這名字很大衆，她一時沒想起來。艾茉做恍然大悟狀：“哦！秦宇啊，我記得記得，艾莉說起過，一直說見見你，艾莉總忙。”

秦宇并無心聽艾茉寒暄，而是語氣焦灼：“艾莉不見了，她在你那兒嗎？”

艾茉被問的一頭霧水：“沒有啊！不見了，是什麽意思？”

“我們，她！唉電話裏說不清，姐姐你現在方便嗎？我過去找你。”秦宇說。

十分鐘後，艾茉在路邊的露天茶座見到了秦宇。很英俊的大男孩，比照片上更陽剛一些，只是此刻表情嚴肅冷峻，看上去更成熟一點。大概聽艾莉說過姐姐，秦宇在幾位零散的客人中很快認出了艾茉，沒有過多的寒暄，一坐下來，秦宇就不停自責：“都怪我，我要是不逼她就好了。都怪我。”

艾茉緊張起來：“你逼她做什麽了？”

“姐，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我們談戀愛快兩年了，感情一直很好，幾乎從來沒吵過架，為了和我在一起，莉莉也選擇和我回這邊找了工作，我現在在電力局，我們倆工作都相對穩定，父母就催我們趕快把婚事辦了，婚房都選好了，可到現在，我向她求婚，她拒絕，她也不肯去我家見見我爸媽，更別提讓我去拜見一下未來的岳父母，連你她也不肯介紹我認識，這個問題，我倆都吵了好幾次了，我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每次都推三阻四，這在別的情侶那裏順理成章的事，到她這兒，怎麽就這麽難？那天都說好了去我家吃個便飯見見我爸媽，我媽做了一大桌菜，誰知道她臨時變卦說單位有事，我一生氣，和她吵起來，話也說得難聽了點，莉莉一生氣挂了我電話，我們都堵着氣，好幾天沒聯系，這兩天我也想通了，莉莉年紀小，可能不想這麽早結婚，我就想和她道個歉，昨天打電話過去無法接通，再打，關機，現在打，幹脆停機了。”

“去她單位找了嗎？”艾茉也有些擔心了。艾莉任性，小時候和姐姐吵了架，慣會用離家出走吓唬人。

“去了，同事說她請了兩個星期的假，也沒回宿舍，沒告訴誰去哪了。急死我了。還好我以前偷偷從她電話裏記下了你的電話。姐，莉莉是不是在你那裏，故意躲着不見我？我想見見她，當面向她道歉。”

“沒有啊！我也有一兩個星期沒見她了，怪不得這幾天也沒見她打電話來。你等等，我打電話試試。”艾茉撥通艾莉的電話，果然是停機，冰冷的女聲重複着，讓艾茉的心漸漸慌起來。

“怎麽辦啊？”秦宇擰着眉毛，快後悔死了。又補充道：“我把幾個和她關系好的同學朋友都問過了，都不知道。”

“別急！她那麽大的人，不會走丢的。”艾茉空洞地安慰了他一句，腦裏的搜索引擎迅速運轉着，回想艾莉都可能去哪些地方。她先給周逸辰打了個電話。周逸辰和艾莉雖然在她面前假裝情侶杯拆穿，不過之後卻真的成了很好的朋友，艾莉工作上有什麽煩心事，不告訴她這個姐姐，卻願意找周逸辰訴苦。用艾莉的話說，艾茉已經遠離了職場，無法給出她理性客觀的建設性意見了。艾茉只有苦笑的份兒。

周逸辰剛剛結束一臺手術，聲音中透着疲倦，但接艾茉的電話，卻永遠含着一絲驚喜：“艾茉？有事嗎？你最近怎麽樣？”

艾茉開門見山：“你知道艾莉去哪兒了嗎？”

“不知道啊！我最近比較忙，有兩個星期沒和她聯系了。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大事，就是打不通她的電話。沒事，你忙吧！”

周逸辰卻有點急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要我幫忙嗎？”

“沒事，有什麽事我再打電話給你。”

周逸辰還想問候幾句，艾茉已匆匆地挂斷了電話。

她又撥通了娘家父母家裏的電話。

是媽媽接的電話。這種時候，爸爸可能剛遛彎回來，媽媽已經開始擇菜準備做中午飯了，女兒們一個個長大離開身邊，老兩口做飯很湊合，通常就是青菜雞蛋面，可給外孫女包紅包，卻很舍得，滿月酒，新年壓歲錢，每次都是最大份，如果知道艾茉要離婚，他們還不知道怎樣傷心。

所以，艾茉和媽媽說話，盡量語氣輕松愉悅，不讓她聽出來一絲不開心。

“媽，吃飯了嗎？”

“這不正做嘛！”

“準備做什麽好吃的？”

“我和你爸兩個人，還能做滿漢全席啊！就下點湯面條呗！”

聽這話的意思，艾莉并沒有回去，家裏還是老兩口兩人。艾茉忍不住埋怨母親：“就算只有你們兩個，吃飯也別湊合啊！整天青菜豆腐怎麽行？炒倆菜，煲點湯，年紀大了骨質疏松，多喝點排骨湯。”

母親不以為然：“做多又吃不完，第二頓吃剩飯，你不是常勸我少吃剩飯嗎？再說青菜豆腐怎麽了？俗話說青菜豆腐保平安，我身體好着呢！”

艾茉說不過母親，無奈：“你總是有理，我說不過你。”

說話間，父親的聲音老遠傳來，湊到話筒旁喊道：“是我的花生米嗎？讓花生米叫聲外公聽聽。”

懷裏的花生米仿佛聽到了外公的話似的，咿咿呀呀地喊着，父親在那頭開懷地笑。

母親也操心女兒，問：“帶孩子很累吧！你大姑姐還在你那吧？多少能幫點忙吧！你也別太挑剔。”

艾茉故作輕松，只是模棱兩可地說：“我和花生米挺好的，你放心。”

“國慶假和莉莉一塊回來吧，你住幾天，媽給你做好吃的。莉莉上次也說，想吃我做的排骨了呢！”

這句話可以确定，艾莉确實沒有回家去？那她會去哪裏呢？艾茉心裏越來越擔心。

父親又湊近喊話：“是啊，帶着我的乖外孫女一塊回來，讓我也沾沾你的光吃點好的，你媽都好幾天沒讓我沾葷腥了。”

母親和父親在電話那頭又拌起嘴來：“醫生說讓你少吃肉你忘了，老藥罐子，你那病全都是你吃出來的。”

艾茉心裏亂亂的，也無心和父母唠家常了，她黯然地說：“媽，爸，你們照顧好自己，我有時間帶花生米回去看你們。”

匆匆挂斷電話，她擡起頭，和秦宇面面相觑，輕聲說：“沒回去。”

秦宇已經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六神無主，不停地念叨：“怎麽辦啊？她會去哪兒啊？”

艾茉望着對面這張青春的臉，有些怔怔的，她忽然無端地有些羨慕艾莉，被人這樣牽挂着，擔心着，卻身在福中不知福，對照自己，已離家數月，還孤身帶着孩子，卻被婆家和丈夫冷漠至此，可悲可嘆。眼下卻沒空傷感，找到艾莉才是最重要的。秦宇忽然想起在這個城市還有他們一個共同的同學那裏沒去問過，起身告辭匆匆離開了。兩人約定晚上再通電話。

艾茉再也無心理會自己的悲傷了，和艾莉失蹤相比，離婚啊小三啊都顯得那麽微不足道，她也不想再去找誰訴苦了，原路返回。

出了電梯，樓道裏一個人也沒有，已恢複了往日的平靜，想想早上發生在這裏的一切，還真是有點可笑。回到屋裏，哄睡了花生米，艾茉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她只好一遍遍撥打妹妹停機的電話，不停地在她已許久未更新的微博上私信留言，希望她能看到。

晚上七點，艾茉的電話忽然響起來，她驚喜地幾乎跳過去接手機，一看，果然是艾莉。艾茉對着電話劈頭就是一頓罵：“要死啊！你去哪裏了一聲招呼不打？還電話停機，你知不知道我們會擔心你啊？你在哪裏，趕緊給我滾過來。”

艾莉卻一副怡然自得的口氣：“恐怕一時半會滾不回來哦！我現在在離天空最近的地方，體驗手可摘星辰的感覺。”

艾茉暗暗松了一口氣，現在至少知道艾莉是安全的了。她追問：“你到底去哪裏啊？”

“西藏啊！人的一生，就得有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

“光顧着旅行了，還有奮不顧身的愛情你不管了？”

“愛情？我什麽時候也不會奮不顧身啊！我就是因為顧身，才逃了出來。”艾莉說得理直氣壯。

“人家秦宇都快急瘋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你們倆到底怎麽回事？”

“他去找你了？別理他。整天婆婆媽媽的，結婚結婚，快煩死我了。”看來艾莉的火氣還是沒消。

艾茉耐着性子勸她：“人家奔着結婚去，說明對你是認真的，再說，各方面條件都成熟了，也可以考慮結婚了，即使不急着結婚，彼此見見雙方家長，讓老人們心裏都有個底，這也是人之常情啊！你是不是和秦宇之間感情出了問題？”

艾莉一聽這話連忙辯解：“沒有，我倆感情很好，他對我很好，我和他在一起也很快樂，可是，……”

艾茉有點急了：“可是什麽啊？你到底抗拒什麽啊？”

艾莉忽然沉默了幾秒，聽筒裏刺刺拉拉，似乎有風聲灌進來，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問艾茉，：“我們現在這樣挺好的啊，為什麽要結婚啊！人和人的感情如此脆弱，我也想呵護我們的愛情，可是愛情維穩的方式，不是婚姻，人們不是還常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嗎？你那麽優秀，事事力求完美，可倒頭來呢？我不認為自己在面對婆媳問題，小三來襲，丈夫出軌時，能比你處理得好，我不想我們的愛情最終被這些問題消耗殆盡，我們最初走入婚姻殿堂時，都以為擁有了一座寶藏，誰能知道念了芝麻開門後，看到的是森森白骨呢？”

艾茉被艾莉這一通話說得也沉默了。她望着熟睡的花生米，心裏一陣酸楚。她沒有在責備艾莉，只是無奈地說：“無論如何，你也該給秦宇打個電話，別讓他擔心了。”

“放心吧！行程已經要結束了，明天就飛回來了。”

挂完電話，艾茉睡不着。她望着窗外的萬家燈火，不知又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從前她以為燈光的含義就是溫暖和陪伴，現在她才知道，燈光也是黑暗中的堅守，孤獨中的無言。而她，不必再堅守了。

她伸手關掉了燈，忽然想起一句歌詞來。“不愛我的我不愛，不是我的我不要，把燈關上，連背影都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