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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宛跳下來的時候很決絕,足夠果斷,宋珩眼睜睜地看他跳了下來,摔在了草地上。半長頭發上沾了碎草葉,竟然仍是光着腳。
水泥牆外生着棵歪脖子樹,樹杈伸到牆上,跳下時劃破了褲子,露出小片擦傷的膝蓋,其他看起來并沒有受傷。
宋珩猜自己臉色不會好看,眉頭都擰緊了,不由分說地将他抱起來,打算去醫院看看受傷與否,辛宛順從地把手搭在他脖頸後,小聲央求:“別去醫院,行嗎?”
宋珩頓住腳步,垂眼看他。半晌轉身去了車裏,将他放在副駕駛座。
車窗上的綠葉子還停留在原位置,夏日熱風還帶着很淡的花粉香,宋珩身上出了汗,風吹到身上時發冷。
“李醫生呢?”
“他去別的病房了,”辛宛聲音很小,“沒有一直看着我。”
他企圖捂住膝蓋,想要把破洞遮住,手松開,又攏緊。
“所以你就這麽跑出來?”宋珩單手握住了方向盤,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借細微的動作來表達難以言明的情緒,問:“跑出來幹什麽?”
辛宛局促起來,臉頰有些泛紅,頭發掩住了些窘态,他悶悶說:“我不想待在醫院。但正門有保安守着,我就爬了牆,他們看不到。”
“為什麽不想待在醫院?”
辛宛反應很大,他咬了咬嘴唇,“我又沒有生病!一直讓我待在醫院,每天只問我睡得好不好,他們說我腦子有問題。醫院裏奇怪的人太多了,我看他們才是腦子都有問題。”
宋珩想要發笑,反問他:“所以呢?”他漫不經心的,“你打開車門,就能離開醫院,最好在路上買雙塑料拖鞋,省得腳磨破了。”
辛宛低下了頭,沉默,露出白皙單薄的後頸,很漂亮的弧度。
“出來找我的?”宋珩直接了當地問,“有事情嗎?”
車載香水的味道在鼻尖繞,很好聞,辛宛手攥得很緊,鼓起了勇氣,看向宋珩:“你是來接我走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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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擊的動作頓住了,宋珩說:“不是。”
辛宛的語氣很篤定,“是的!你今早坐在床邊,對着的是我的床,你是在等我的,來見我的。”聲音逐漸小了些:“你明明是來帶我走的,為什麽不等我?”
宋珩啞言,無話可說。
“是我奶奶讓你來的吧,”辛宛說得猶猶豫豫,“我腦袋好像的确有一點問題,我不太記得我奶奶手機號,也聯系不上她。她應該會找我的——”他看着宋珩的眼睛,“是她讓你來找我的,對吧。”
宋珩倏地想起來,如果辛宛的記憶停留在14歲,在那個年紀,他的奶奶還沒有去世。如果辛宛只是和他毫無關系的陌路人,那他會毫不猶豫地告知那個殘忍的真相,但看着辛宛的眼睛,宋珩說不出口。
“你看,是吧!”辛宛将他的沉默視作默認,眼睛彎起來,他湊近了些,語氣中難掩住期望,“你今天可以帶我走嗎?”
宋珩聲音很輕:“我們才見了兩三次,你不怕我是騙子?”
“我覺得你不是,”辛宛咕哝着,眼睛直直看着他,“我好像見過你。”
宋珩身體僵了下。
“就覺得你很熟悉,好像在哪兒見過你。可能我奶奶帶我串門的時候見過你?我認人很準的,我們一定在哪兒見過。”
宋珩笑出了聲,有些自嘲意味。有些想抽煙,他咬着煙,卻沒摸到打火機。
“是這個嗎?”辛宛手裏拿着黑色方正的打火機,遲疑開口,“你今早落在醫院了。”
宋珩剛要伸手接過,辛宛卻翹開了打火機蓋子,火焰跳動出來,他手攏着火,火光明明暗暗,大着膽子湊近了,替宋珩點亮了煙。
宋珩看向辛宛的眼睛,裏面也投映出輝輝火光。
宋珩想,人生的确是充斥着變數的。
就像他在相親宴上接到醫院的電話,就像在茫茫夜裏開了一小時的車,就像他離開前罕見的遲疑與猶豫,就像辛宛在水泥牆的一躍而下。
就像有些變數是難以避免的,有些既定的事情也是無法躲開的,是麻繩上的死結。
他不過是在離開前回憶往事,許了個只自己知道的承諾,辛宛就這麽出現了。
那既然是既定,或許順從,比逆流而上要舒服。
宋珩拿過了打火機,說了聲“謝謝”,同時打開了車鎖,“下車吧。”
“啊?”辛宛緊張起來,即便宋珩繞到副駕駛座替他打開車門,他也沒有下車,只是可憐巴巴地看着他,“真的不能帶我走嗎?那你要是不帶我走,借我十塊錢,我去買雙塑料拖鞋也行……”
“如果你不願意去辦出院手續,那就算了。”
辛宛眼睛陡然亮起來,忙不疊地下了車:“願意願意,走走走!”
那根煙到底沒有抽完,剩一半,碾滅在地上了。口腔裏都是煙草的苦澀味,同時帶來一種口渴感,這讓宋珩不太想說話。
李醫生的震驚赤裸展現在面上,不敢相信早上剛見過辛宛,再次看到就是衣服劃破,頭發沾草絲的狼狽模樣,疑心他又犯病了。
盡管這一切都很不可思議,李醫生也沒有對宋珩态度的轉換提出異議,畢竟他巴不得把辛宛早點送走,等這一切結束,記者也不會天天來,他們這小醫院的安保也不必累死累活的。
出院手續辦得很快,辛宛也很配合,順便穿了鞋。
他謹慎而小心地觀察宋珩的臉色,尤其是在繳費的時候,上面列出的長單,還有後續的各種藥的價格,實在不漂亮。
“這個出院了之後,建議您還是讓他定期去醫院做心理檢查。當時送到我們這兒吧,也就圖個近,人多送到這兒方便。要是想治好點,還是去市中心那兒的醫院,做個好點的心理咨詢檢查,”李醫生說,“他這種選擇性失憶,還是心理因素,耐心治療,肯定能恢複。”
宋珩似乎并未仔細聽,只是應了聲,繳費。
弄完這一切,日頭已經接近正午。他拿着病歷本與繳費單,扭頭卻看見辛宛懷中抱着個正在扭動的東西——那只白毛狗。
宋珩往後退了步:“抱着這個幹什麽?”
“能把球球一塊帶走嗎?它是沒主的狗,放這兒我不放心它,”辛宛聲音很小,自覺理虧,“它很聽話的,很乖,也不咬人——”
“不行,”宋珩決斷地拒絕,聲音冷淡,語氣不近人情,“要麽走,要麽你在這兒繼續陪着它。”
看到辛宛的眼神時,宋珩很清楚地知道,辛宛很難過,他向來學不會掩飾情緒,什麽都擺在明面上。那只狗放下了,辛宛依依不舍,恹恹的,沉默着跟在他身後上了車。
還是坐在副駕駛座,宋珩開車前俯身過去幫他系上了安全帶,聞到他身上很淡的肥皂味。
車慢慢駛出,宋珩忽然不适應這種死寂,很封閉的空間,倘若只有他一個人還好,多了一個人總是尴尬的,或許放點相聲會好。
他握着方向盤,偏頭看向辛宛,問:“你要聽相聲——”
話音沒說完,就停住了。
辛宛在哭。
沒有發出動靜,好像習慣了這麽無聲地掉眼淚。他生得皎白,哭的時候眼尾和下眼睑發紅,跟點胭脂暈開了一樣,及肩的頭發垂落,透明的眼淚就這麽朝下掉。
很美的質感。
還很委屈。
宋珩停下了車,嘆口氣,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車廂裏只有辛宛偶爾的抽泣聲和呼吸聲,半晌後,車子忽的轉了方向,辛宛看向窗外,抹了把眼淚,聲音發啞:“去哪兒啊?”
“回醫院,”宋珩聲音無波無瀾,但另一只手把紙巾遞給他,“帶狗。”
作者有話說:
宋珩: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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