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十一月,天黑得早,從玻璃窗朝外看過去是很透亮的黑,沒有月亮星星,也沒有雲,只有連綿的燈火。吃飯的地點選在烤肉店,辛宛挑的。二樓靠窗位置,能看到街邊剛下班的員工,還有賣氣球的,賣飾品的。
宋珩拿着ipad在菜單上勾選,沒有詢問他的意見。
這個點人很多,烏泱泱的,悶得好像喘不過氣,辛宛出了很多汗,鬓角摸着都是濕的,他聽見宋珩說:“把外套脫了吧。”
辛宛這才反應過來,罵自己傻死了,這都忘了。
裏面穿了件白色長袖,皺着的,脫到左袖那兒卡住了,費了一通勁扒了下來,辛宛這才如釋重負,把工裝外套搭在椅子背。
宋珩說:“手表也不用一直戴着,出學校摘下來就行了。”
“戴習慣了,”辛宛看了眼手腕上的卡西歐手表,開學時宋珩送他的那款,這塊手表他好像就基本不摘下來,只有洗澡的時候才會摘,辛宛有些不自在地把手往桌底藏,“要是摘下來,就感覺少點什麽,先不摘了。”
點的菜和肉上來了,大部分都是辛宛愛吃的,他拿着夾子夾肉。耳朵尖上那點紅開始淡了些,注意力全被肉吸引了,肉片烤得滋滋冒油,周邊焦得翻起。
宋珩對大油的東西沒什麽興趣,小時候偷偷摸摸地吃,惹得腸胃出了毛病,于是騙自己不愛吃,久而久之也就真的不愛吃了,他只夾了小片肉,吃得很慢。
辛宛吃得倒是很帶勁,帶着種小孩子的好奇。
“我是第一次來烤肉店,以前都沒來過,”他咬了口生菜夾烤五花,嘴角沾了油,話語含糊,“我奶奶都不帶我來,就帶我去過一次肯德基。”
宋珩問:“你奶奶給你做什麽飯?”
“她會烙蔥油餅,還會做紅豆糯米丸子,還會做竹筒粽子,不過最常做的還是熬粥,很稀爛的粥,每天都讓我喝,”辛宛說起這個來神采很亮眼,如數家珍,“她做的肉夾馍也很好吃,你回頭去我家可以嘗嘗!比外面的好吃。”
宋珩不知道怎麽回應,“有機會吧。”
這頓飯沒怎麽說話,也不尴尬,但辛宛覺得很好,他總疑心宋珩身上裝有磁芯,能吸引他靠近,并攏在一定距離後停止,這種區間就算僅僅待在一起也舒服。
吃完後,店家還有贈送的冰酸梅汁,宋珩沒要。辛宛攪着等冰塊化得差不多了,這才嘬了口,舒适得展開眉眼,跟着宋珩身後離開了烤肉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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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行人匆匆,身側柏油路上車輛穿行而過,商店櫥窗的假人模特蒙了層光。
辛宛抱着那杯酸梅汁擠在人群裏,不得不拽住了宋珩的衣角,以免走散。宋珩比他要高很多,人群稍微稀散些時,辛宛說:“我好撐啊。”他摸了摸肚子,“有點鼓。”
“你吃太多了。”宋珩說。
“因為想長個兒啊,”辛宛問,“我為什麽不長高?”
“嗯?”宋珩沒聽清。
“我說,”辛宛大聲了點,“我青春期,怎麽不長高!”
宋珩這次聽清了,低頭笑了笑,伸了手放在他頭頂,平行劃過來,剛好到下巴處,“比以前高了。”
辛宛得承認,他喜歡宋珩觸碰他,僅僅是碰頭發都讓他覺得開心,像在醫院裏給他揉肚子,像清晨時候抱着他,都是很舒服的感覺,他沒注意宋珩的用詞,笑得很開朗:“以後還能長更高呢!”
他又問:“哥,你為什麽老是抽煙?”
“習慣了,”宋珩雙手揣在外套兜裏,“就像你戴着手表一樣,離不開。”
“我能抽着試試嗎?”
“你多大啊。”宋珩笑了聲。
“你多大的時候開始抽煙的?”
這個問題後沉默長久了些,過了半晌,宋珩才說:“二十出頭吧。”
辛宛趁機問:“哥,你現在多大了?”
“什麽多大?”宋珩下意識問,倏地停了話茬,耳朵尖泛紅,低頭咳了聲,“年齡?二十三。”
辛宛捏緊了酸梅汁的塑料身,盡量埋着頭,不讓燈光下的臉紅得太明顯,“哦,好年輕。”
路上喝完了酸梅汁,這才去理發店剪了頭發。辛宛的頭發長得很慢,來剪發的次數寥寥,洗完頭發系上圍布,從鏡子裏能看到宋珩低頭在看那本《藝術哲學》——他一直幫忙拿着。
辛宛偷偷地打量,有種隐秘的快樂。
剪完頭發總是冷的,耳朵後冷,脖頸也冷,風一吹就得縮着。辛宛跟在宋珩的身後,想,如果能經常和宋珩待在一起就好了。
什麽都不做,只是在路上走,走過天橋,走過路燈底下,然後一起回家。
但漱月裏停電也就那麽一次,辛宛沒有辦法要求宋珩再次帶他出去吃飯了,而且他最近的确忙,晚上總是八九點鐘回來。
星期五的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辛宛逃了課,臨走和方意川對照了個眼神,用口型說了“拜拜”。六中西邊是自行車棚,第三輛自行車後有個裂口,辛宛從那裏鑽出來,白色校服上擦了髒灰。
超市裏人很多,孩子吵鬧要玩具,夫妻為幾捆芹菜争執,辛宛很少出來買菜,身處熱鬧裏卻有些茫然,推着手推車,也不知道該買什麽。
——前天他和保姆阿姨打好商量了,讓她星期五晚上不用來做飯。保姆每晚固定六點才做晚飯,等宋珩回來時飯菜已經涼卻了,即便沒變味,口感總歸不會好。
那不如他來給做飯試試。
原本是信心滿滿的,買個菜就消磨了半分,提着還沉。辛宛提着兩袋子蔬菜水果上了十六樓,放下時如釋重負。土豆、西紅柿、菠菜、茄子等擺在臺子上,像生食的一場盛宴聚會。
先前辛宛雖然生活條件不算優越,但也很少下廚房,奶奶承包了大部分瑣事。
如今到他親自下手,辛宛提着把菜刀,盯着那顆洗幹淨的土豆,圓滾滾的,怎麽都想象不出它如何變成絲狀。
是直接從側面切嗎?
辛宛咽了咽口水,切下了第一刀,這時候他尤其恨自己沒指甲,沒辦法扣緊土豆。剛要切第二刀,突然聽見身後的開門聲響。辛宛茫然地回過頭,撞上宋珩的眼神。
他穿着身煙灰色的西服,沒有扣得嚴絲合縫,而是敞着,露出裏面的襯衣,這有一種很迷人的懶散感,讓人挪不開眼睛。
“阿姨沒來做飯嗎?”門關上了,宋珩低頭換下了皮鞋。
“我沒讓她來,”辛宛口不擇言,眼神躲閃,“我想給你做飯來着……”
宋珩趿着棉拖走過來,那種很神奇的磁吸引力又再次靈驗,辛宛下意識捏緊了手裏的菜刀,滑稽得像即将行兇的歹人。宋珩站在了他身側,看到板子上只削去了一塊的土豆,有些想笑:“怎麽想着做飯了?”
“你回來太晚了,”辛宛感覺靈魂脫離出了軀殼,站在第三者的視角上,自暴自棄地看自己出醜,“我做飯也很慢,那樣的話,你回來的時候飯菜還是熱的。”
宋珩眼神動了動,靜靜地看着他。
“你去看電視吧,看文件也行!”辛宛又背過身去,刀尖懸在土豆上,顫巍巍地要朝下落,“我很快好,你不要急。”
宋珩低聲說:“我來吧。”
“不用!”辛宛突然聲音大了些,把刀子朝自己那邊掖藏,回答得很快,又心虛地說,“我會的——會點,只是切土豆絲慢點而已。”
刀尖終于落了下去,切出的土豆形狀詭異,辛宛能感受到宋珩在看着他,時間線扯得很長,薄薄的,繃在辛宛腦中,随時都會斷連。他的耳朵一定很紅,不用摸都能感覺到的熱。
宋珩忽然身體動了下,沒等辛宛反應過來,手背上便傳來溫熱。
“不是這樣切的,”聲音在耳邊兩三寸外,呼吸撲在耳廓,宋珩輕扣着他的手,“先對半切開。這樣直接切開的話,容易滑刀。”
辛宛聽到自己腦海中那根緊繃的線斷開了,沒有動靜,只有他知道。
他死死盯着砧板上的土豆,刀子對半切開。手太僵了,握着都不好指揮,對半切到一半,刀鋒就偏出來了,只留下四不像的形狀。
“手別太用力,”宋珩有些無奈,“放松點。”
辛宛慢慢放松下手,宋珩引導着他,很利落地切下薄片,窗外鮮麗的光線落到土豆片表層的汁水上,“再手按着這裏,改刀切成絲,不熟練的話可以慢點。”
辛宛覺得自己這輩子可能都無法忘記這一刻,外面是黃昏與黑夜的交界,廚房亮着明光,宋珩和他離得那麽近,聞得到很淡的須後水和男士香水味道,聲音很輕,教着他怎麽去切土豆。
有點好笑。
切第二塊時候,辛宛選擇落敗,聲音很小:“算了,你、你來吧,我去給球球加狗糧。”
懷抱于是從他背後離開,辛宛如同重罪釋放,徹底松了口氣,落荒跑到了衛生間,看到自己臉上紅得徹底。
他沒法欺騙自己。
球球趴在狗窩裏,見他來歡悅地吠叫幾聲,爪子主動把食盆推上前,辛宛沒給它倒上狗糧,把球球一把抱在懷裏,臉埋在白絨絨的毛裏,聲音很小,悶悶的:“怎麽辦。”
心髒要跳出來了啊。
怎麽辦?
作者有話說:
辛宛:awsl(小人躺地流淚
來點評論和海星吧各位老爺和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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