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粉鑽事件(四)
凄厲的閃電劃破黑夜,驚雷震耳,在雲層上咆哮怒吼,滾滾而來。
轟隆——!
任川被震醒了一瞬,血液汩汩拍打着耳膜,口鼻裏都灌滿鮮血,讓他仿佛是溺水一樣呼吸不暢。
他竭力将眼睛睜開一條縫,而眼前的一切還是模糊不清。
“我……”他粗重地喘息着,掙紮着發出聲音,“給你們……錢……”
身邊沒有半點回應,兩個綁匪根本就不搭理他。
他們根本就不是為了錢來的。
肺部就如同被鐵絲網勒住一樣,火辣辣地疼痛着,任川再也發不出聲音,胸腔劇烈起伏着,像一條被丢上岸瀕臨死亡的魚。
黑暗之中,他聽到了綁匪接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是一個威嚴可怖的聲音,說的都是英語。
“Don't kill him.My son wille back.(別殺他,我的兒子要回來了)”
“Yes sir.(好的先生)”
“Please……(求你)”任川用盡了全身力氣,“Please!(求你了)”
電話被挂斷,兩個蒙面的綁匪走上前,他們互相看了一眼。
其中一個綁匪拿起了槍,對準了任川的胸膛。
那一瞬就仿佛是被命運扼住了喉嚨,任川連呼吸都停滞住了,流逝的每一秒鐘都被拉到了無限長,耳邊甚至于能夠聽到鐘表的滴答聲。
砰——!
子彈穿透了小腹,任川的瞳孔猛然放大,下一秒鐘劇痛從傷口席卷全身上,鮮血從喉嚨深處湧了上來,順着齒間,滴答下來。
眼前的世界再度黑暗下來。
“川兒……”
“川兒……”
“川兒!你睜眼看看哥——!”
任川睜眼看向了四周,非常奇怪,他已經不在那個狹小黑暗的倉庫裏了,甚至于暴雨都停下來,窗外一片晴朗。
他看向了自己身上,穿着純白色的衣服,白的都有些刺目了。
“我要去上班了。”江桓的聲音從屋外傳來,“早飯給你放在桌子上,牛奶一定要喝,別想着和我打游擊,我會回來檢查,朱麗葉和羅密歐我都喂過了,你不用操心……”
任川從床上下來,喊着:“哥!”
江桓卻仿佛沒有聽見,“寶貝,我要走了,再見。”
“別走——!”任川光着腳跑出去,“哥——!”
刷的一下,眼前的一切都消失改變,他站在了一片茫茫雪原當中,入眼的是無窮無盡的白色。
陽光就仿佛沒有溫度一樣,甚至于看起來刺目慘敗,沒有一點點聲音,甚至于沒有半個人影。
他就仿佛是被這個世界抛棄了一樣。
“哥……”任川試探着走出一步,“江桓……”
無人回應。
他看向了自己的雙手,陽光之下他的手上滿是鮮血。
粘稠的鮮血順着骨感的手背流淌下去,滴答滴答地掉落在地面上。
鮮血源源不斷地湧來,整個空間開始扭曲變形,變成血盆大口,想要将任川嚼碎了一口吞噬下去。
任川被擠壓地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血浪兜頭打來,直接将他給吞沒掉,那股巨大的力道,幾乎要将他的骨架給颠散。
他倒在了冰冷污濁的地面上,暴雨還在繼續,雨點如同豆子一樣敲打在他身上,鮮血汩汩地從腹部的傷口流出,暈染了大片大片的水窪。
過了好幾分鐘,任川才恍惚意識到,自己被綁匪丢棄了。
不知道在哪裏。
除了暴雨聲,聽不見任何聲音。
随着鮮血的流失,渾身上下都冰冷一片,任川的牙齒在不斷打顫,從哆嗦着的嘴唇裏喘息着喊出一聲,“哥……”
不行,他不能死在這裏。
因為失血,大腦已經無法轉動,完完全全憑靠着本能,任川掙紮着伸出手,扣進冰冷的水泥地裏,艱難地挪動身體向前爬行。
江桓還在等我……
我這麽久不回家他要着急了……
哥……
帶我回家……
夜色漆黑如墨,整個北京尚還燈火通明,警察局裏上上下下嚴陣以待,無數人馬都在為了一條生命奔波在暴雨當中,雜亂的腳步踩過水窪,濺起片片水花。
已經是淩晨四點鐘,前線的鈴聲忽然響起來,“隊長!找到了!”
這一句話讓所有人都從困頓當中驚醒過來,姜瑜一個激靈從椅子上彈起來,“在哪?人怎麽樣?”
“被丢在了城中村附近的一個廢棄工地裏,中了槍,已經聯系了醫院……”
姜瑜捏着電話,第一時間向江桓的方向看過去,不知道為什麽,此時此刻的他安靜異常,手裏甚至還捧着一杯熱茶,就好像是早有預料一樣,一點都不激動。
姜瑜告訴他,“找到了。”
江桓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嗯。”
姜瑜的眉頭皺起來,“江總,你這個反應不太對吧,那不是你的愛人麽?”
“找到了就好。”江桓的眼球終于轉動了下,看向了姜瑜,“去醫院吧。”
“讓開!都讓開!”
“快快快!”
“手術室準備!”
“病人嚴重失血,準備血漿!”
手術床呼嘯着沖過醫院走廊,醫生與護士都腳步匆匆,手術室的大門重重關上,随即就亮起了手術中的紅燈。
手術室外,是等候的刑警隊,江桓,崔明浩還有祝凱風。
祝凱風捏着脖頸上的玉佛,邊轉圈邊禱告,“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崔明浩正在和值班醫生溝通,幾番交流下來,他的表情也不好了。
“川兒受到了虐打,髒器挫傷,肋骨骨折,斷裂口紮進了肺葉,最嚴重的是他腹部的貫穿傷,造成了腹腔大出血,失血量已經接近一千八百毫升……”
崔明浩說這些話的時候手都在顫抖,“只要再晚半個小時,大羅金仙來了都沒有用。”
姜瑜與自己的同事聊完,走過來,出示了自己的手機,“這是現場傳來的畫面。”
手機屏幕上是幾張照片,渾濁的水窪都被鮮血給染紅了,縱然是暴雨都洗不掉,那一條被拖長了的血跡。
“在被虐打中槍之後……”姜瑜看向了他們,“……任總一個人爬行了将近五百米的距離。”
又是一道驚雷落下,轟隆的震響在所有人耳畔。
“只要再晚半個小時……”
“爬行了将近五百米……”
“中了槍……”
“遭受虐打……”
一句句話就仿佛是利劍一樣将江桓的心髒捅地千瘡百孔,甚至于痛到了極致,現在的他都感覺不到痛了。
只有拳頭死死捏緊,手背上繃出了道道青筋,指甲深深地刺入了血肉當中,鮮血順着拳鋒滴答着掉落在雪白的地面上,開出一兩朵刺目的花。
他知道,那個男人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
他在告訴他。
你所有的,我輕而易舉就能剝奪。
不要反抗。
你沒那個資格。
才剛剛到二月,北方的春天還沒有這麽早到來,寒風呼嘯着從街道上穿過,卷起地上的枯草,孤魂野鬼一樣游蕩在這個城市裏,而後直沖叵測難言的天幕。
任川從重症監護室裏轉了出來,也不需要佩戴呼吸機了,距離綁架已經過去了将近二十天,網絡上的狂歡已經結束,熱度也迅速冷卻,只有偶然的字句能夠窺探到一二分真相。
江桓仔細地用濕毛巾給他擦手,不需要護工,這些天來都是他自己親自照顧。
任川陷在柔軟的被窩裏,臉色蒼白,嘴唇上都是細小的傷口,那是他在遭受虐打的時候,自己咬出來的,輸液吊杆上挂着亂七八糟的輸液袋,想想從前他裝病住院的時候一天五袋,那時候的開玩笑,現在全都成了真。
病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江桓看過去一眼,就立刻站起來,“任……不是……叔……”
門口站着的是任東升,他沒有帶助理,孤身一個人來的。
兩個男人還沒有習慣彼此的存在,任東升既接受不了任川是同性戀又接受不了江桓這個男朋友,但是因為任川,他們一個長輩一個小輩,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彼此都不知道該稱呼對方什麽,尴尬地要命。
“我……”任東升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他走到床頭放下了手裏的保溫盒,“醒了麽?”
江桓搖搖頭,“沒。”
他的視線落在了保溫盒上,“那個……川兒他現在吃不了。”
“給你的。”任東升看着他,“家裏保姆熬的雞湯,你……随意吧。”
江桓忽然不吭聲了。
任東升在病床邊坐下來,看着昏迷不醒的任川,“我還沒見過這小子這麽老實的時候,在他媽肚子裏的時候就不老實,總踢人,給自己折騰成了胎位不正,生他的時候難産。”
“我有了兒子,卻失去了妻子,但是我從沒有因為這個埋怨他,我一個人當爸爸又當媽媽,恨不得想把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捧給他。”任東升說着說着眼裏就出現了淚花,情緒也開始激動,“我奮鬥那麽多年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他麽!老子的家産都是為了他掙出來的!”
“我想讓他……在有喜歡的人的時候,不會因為家庭而有顧慮……”
江桓的喉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變得艱澀,他看向任東升,“那個……我能喊您一聲……叔叔麽……”
江桓甚至于都有點手忙腳亂的,“對不起,沒有冒犯的意思的,我只是……”
“喊吧。”任東升也不再固執什麽了,他沉重地嘆息一聲,“哎……”
這時候只聽見了病床上傳來極其細微的一點動靜,任川的眼皮顫了顫,而後緩緩睜開。
他尚還沒有習慣光線,視線好一會兒才聚焦,他抖着嗓子,眼角滑下了一滴眼淚,“爸……”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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