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邊焚剛結束為期兩個月的歐洲之行,歐洲是邊焚最近要開拓的市場,光是東歐大城市,就耽誤了四個星期。等他把随後的行程全确定了……,他又要離開。

雖然此行替邊焚拓展了寬廣的歐洲市場,不知道為什麽心裏還是覺得不舒坦,好像有個什麽梗,壓在心口上,不上不下怪難受的,他決定先回西雅圖調養生息。

沒有人知道他要回來,不想驚擾大家,免得人們又要弄什麽慶功宴的,他并不喜歡那些,他從不覺得慶功宴是必須的,他已不是新手,早就不需要那些虛情假意的東西,他回家想要的是清靜,不是熱鬧。

許久不曾踏入西雅圖的房子,因為這裏有太多的回憶,關于他與她的回憶,不願回首不表示已不複記憶。

他想先回自己的房間洗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再睡場大頭覺。

西雅圖的初秋溫暖宜人,有一點乍暖還寒的氛圍,而他已經累到極點。

他的私人浴室光線充足,浴缸大得可以在裏頭游泳,他用蓮蓬頭淋浴,窗外吟唱的蟲鳴聲伴随着他沐浴的水聲。

他滿足地嘆了聲長氣,推開浴室門,一絲不挂的躺在床上,不久便睡着了。

第二天,邊焚坐在客廳的皮椅上,望着面前的整片落地窗。

曾經,這片風景是他與她最常望向之處,只要與她在一起,便覺心滿意足,不知道為什麽,現下卻覺得無盡的寂寞。

他靠進椅背,閉了閉眼,昨晚睡得不好,身體雖累但是睡不了多久又醒了過來,忙得不可開交的腦子并沒有随着适度的睡眠而更清醒。

許多關于往事的記憶不禁又自動回到腦海,他的偏頭痛又發作了,自從她離開後,偏頭痛已成了他的老毛病。

「咦?邊焚,你回來了呀?」鄭婕在老遠處朝他揮手打招呼。

邊焚遇見老朋友,表現出難得的友善,打開門請她進來。

「幸好你不在臺灣,如果你現在在臺灣一定也遭殃了。唉,真是不走運的曼憐。」鄭婕搖頭嘆氣。

「什麽事不走運?你剛剛說誰不走運了?」邊焚聽到她的話,趕緊問道。

「喔……你在臺灣的家人一定沒有通知你,十年來最強烈的一個雙臺風襲擊北臺灣,好像一共有好幾個地方淹大水,死傷人數目前還不确定。」

「這和曼憐有什麽關系?」在他心裏臺風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天災,臺灣每年都會有臺風。

「我堂姊早上打電話告訴我,她也知道曼憐,她說曼憐住的地下室全泡在水裏了,曼憐就住在裏頭,你說人在水裏還能有命嗎?」

邊焚全身一震!

「你說什麽?」邊焚霍然而起,力道大得甚至推翻身前的茶幾。「你說曼憐住在地下室?她怎會住在地下室,我記得她不喜歡住在地下室的。」

「呃!曼憐是這麽跟我說的,她說她要一邊念書,所以找不到什麽好的工作,必須省點租金,所以她回臺灣後一直住在地下室的出租套房,而且那個地方離學校不遠,上學很方便。堂姊說她住的那個大樓正是此次淹水最嚴重的地方之一,我聽了也很難過,救難人員正在搜救當中。」

邊焚心跳幾乎要停止,腦子一片空白,只有裏想着他的曼憐……

****

當邊焚從機場搭機回臺灣,趕到鄭婕給的地址時,已經是晚上了,救難人員和警方在小區附近設下了路障。

「先生,你不能再進去了。」一個警察将他攔下來。

「我一定要進去!我的家人住在前面大樓的地下室。」強硬地看着警察。

「很抱歉,不止是你的家人住在裏面,這裏有許多人與你的心情一樣。不過這次的災情實在太慘烈,一口氣就來了兩個充滿水氣的臺風,許多地方都受到創傷,為了不打擾救災,我們目前只允許救難人員進入。」警察給他一個同情的眼神,但是立場依然堅定。

邊焚看見許多張惶惑不安的面孔在路邊等待,他真是沒有耐性等待,他必須立刻知道曼憐是不是平安。

天色終于全亮,昔日清幽美麗的街景,全泡在水裏,所有窗戶幾乎都被吹破了,水已漸漸退去,原本幹淨整齊的大街上全部是亂七八糟的垃圾。

許多民衆已開始走出來檢視家園,打掃環境,每個人臉上都有似有若無的茫然表情。

消防車和救護車的警鈴不時從各個角度響起,前方地下室經過一夜的抽水,已能見到較明顯的入口。

救難人員試着搜尋是否有人被困住,等待救援,哪怕是一絲希望都不放過,水淹成這般,要活命真是天方夜譚。

邊焚緊繃着臉龐,大步跨向曼憐所住的方向,他不該悲觀的,或許她沒事;或許她不在家;或許她搬走了,畢竟鄭婕得到這個地址已有一段時間。

老天爺!求求祢,一定要讓曼憐平安無事!

越是靠近她的住所,他的心一沉。

更接近曼憐的家,他幾乎心碎。所謂的地下室,全被水淹沒。

「曼憐」他大步試圖沖進去。

「先生,站住!你不能再進去了!」一位消防員将他攔下來。

「我必須進去!我的妻子住在那裏!」邊焚用力推開他。

「先生,你就算進去也沒用的,裏面的水還沒抽幹。」消防員好意跟他說。

「那是我妻子住的地方,她住在地下室裏,我必須進去看看,請你讓我進去!」他朝救難人員怒吼。

「先生,請冷靜一點,你确定你的妻子還留在裏頭嗎?」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裏頭,讓我自己進去看一看!我一定要進去看看,我會游泳,也會潛水……」

「先生,你不能進去,這裏沒有潛水設備。」

「他媽的!我要進去找我的老婆,你們為什麽不讓我進去!」他簡直要氣爆了。

「你是曼憐的……先生。」一聲微弱的呼聲突然從身後傳來。

邊焚猛然回頭,這人有點眼熟,他記起來了……

「馮強,你有沒有看見曼憐?」他失态的沖過去,緊緊揪住馮強的手臂。

「曼憐是嗎?」馮強的神情與他一樣茫然。

「曼憐!你到底有沒有看見曼憐?」

「曼憐……」馮強仿佛突然回過神。「曼憐,她在醫院的急診室。」馮強說了一個醫院的名稱。

邊焚轉頭奔回大街上,攔了出租車往醫院駛去。

醫院的急診室全是人,醫護員滿頭大汗,穿梭在一堆傷員中間。邊焚看到好幾床的病患,就是沒見到曼憐。

他眼一尖,陡然看到一張讓他憂心的要死去的臉孔,他的神經繃得幾乎斷裂。

她的身上覆着一條醫院專用的毯子,臉色蒼白地躺在那裏。

「曼憐?」他蹲在她身前,用一種輕柔的嗓音呼喚她。

悲傷的容顏重新擡起。

「曼憐,是我。」他輕撫着她蒼白的臉頰。「我是邊焚,我來了。」

本是茫然的焦點終于看向他。

「曼憐,我好抱歉……我不應該把你一個人留下的,我以為這樣對你比較好……我應該不管天涯海角都把你找回來的……」他緊緊将她抱進懷裏。

須曼憐無意識地鑽進他的懷裏,聽着他的心跳,聞着熟悉的男性氣息。

「邊焚……」她喚。

「是我,沒事了,我會照顧你的,我真是該死,我不應該讓你一個人住在那種地方……」他将她整個人死命地抱在懷裏。

「邊焚……」她一回過神便緊緊攀在他身上,開始哭泣。

「噓,我在這裏,沒事了。沒事了。」邊焚不斷的安撫她。

「邊焚……水一下子就沖……過來了……我好害怕……」她像只受傷的小動物般哭着。

「我知道……我去看了……地下室全泡在水裏,真的很可怕,你當時一定吓壞了。」

他真的錯得一場胡塗,他怎麽能讓曼憐經歷這一切?

「馮強的妹妹來找馮強,因為沒地方住,所以住在我那裏,我沒想到會下這麽大的雨……真的……」她哭着擡起頭看着他。「他們還沒有找到她是不是?」

「不要擔心,很快會找到她的。」怪不得會遇見馮強。

「她跟我在一起……現在她不見了,我要怎麽面對馮強,我沒有把他的妹妹照顧好,都怪我,不該為了省錢住在地下室。」她不斷自責地哭泣。「她和我在一起……我沒能保護她……」

邊焚低聲安慰。「這不是你的錯!這是天災,每個人都只能先求自保,當時你什麽都無法做。」他抱緊她,閉了閉眼。

直過好久,她終于在他的懷裏睡着了。

「一切都會沒事的,我來帶你回家。」

****

經過幾個小時的搜尋,馮強妹妹的屍體找到了,因為泡在水裏許久,所以模樣比原來腫脹。

她心裏覺得十分對不起馮強,都怪她沒有把他的妹妹看顧好,他信任她,所以讓妹妹住在她那裏,卻偏偏發生那樣的事。

邊焚要求她不能再住舊址,可是不住在原來的地方又能住在哪裏?他說搬去跟他住。

邊焚的提議不是要她又回到原點嗎?她當初為什麽會離開他不就是不想繼續過那樣的生活?

曼憐翻手,把玩着手上的一張廣告傳單。「我想我應該和家裏聯絡的,我爸對我住在哪裏沒有意見,只要不住在家裏,一切都好,不過發生這麽大的事,我不說,馮強也會說的。」

「你可以打電話回家報平安,可是我們不應該再分隔兩地了,你看,這次的事件,就是因為你不在我的身邊才會發生,如果我們不分開,你叉怎會住在地下室?」

「邊焚……」當她擡起眼看他時,曼憐輕籲口氣。「我想我們不應該一直糾纏在一起的,你沒有照顧我的義務,雖然我現在失去了一切,但是我還是可以重新站起來的,我母親生前留了一些東西給我,省着花用日子不是不能過下去的。」

「曼憐,你并沒有失去一切,我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我的一切就是你的一切。」他柔和地提醒她。「或者,你要搬回西雅圖也行,你可以住在那裏,要住多久都随你高興,不想住美國就住陽明山上的房子,那裏你不陌生的。你不必為生活的事擔心,我會照顧你。」

「不,我不能一直仰賴你的犧牲過活。」她搖搖頭。

「曼憐……」他想說,他不是犧牲。

她搶先說:「邊焚,我必須顧慮到你有再婚的可能性。」

邊焚的下颚一緊。「我有妻子了,怎會說到什麽再婚不再婚的。」

「你要不要再婚的事,并不需要向我交代,這是屬于你的私事,我并不适合知道太多。」

「我說了,我們并沒有離婚,你還是我的妻子,我不希望你以為自己真是自由身了,總之,你的事我說了算。」他還是一樣的霸道。

「這幾天,我一直在思索,接下來的路該怎麽走,我想我們必須把離婚手續趕緊辦一辦,我不能再擔誤你了。」

「不提離婚的事,我沒有離婚的打算,你的未來不必多想,就是注定必須和我糾纏在一起了。」他替她做了決定。

他們走到了醫院門口,邊焚卻示意她自己先上車回他在陽明山的家,他替她關上了車門,然後命令司機開車。

須曼憐嬌顏探出車窗,擡眸看着他,「你不一起走嗎?」

「我還有點事,你先回去。」他冷淡地說道。

她點點頭不再說話,神情難掩落寞,她仍然是矛盾的,仍然不确定是不是要回到他的身邊。

「你是什麽表情,我不在你身邊,你不是比較自在嗎?」他語氣之中充滿了嘲諷的味道。

「我不喜歡你這麽說。」

「不喜歡嗎?可是我說的卻是事實,比起我,你大概比較喜歡馮強的陪伴不是嗎?」

「我沒有。」

「沒有嗎?如果我沒弄錯,昨天下午你請假出院,不就是因為馮強來找你?」他承認他的心眼不大。

「我只不過是去給馮敏上個香而已。」

「是呀,你只是去上香,不過你卻哭倒在他的懷裏,你敢說你的心裏不是比較向着他?」

她說不出話來,因為她不想讓他覺得她的心裏其實在意的人一直不是馮強,而是他。

「我不想跟你争執這個問題,你先回去休息吧。」

司機不敢再有怠慢,立刻載着須曼憐離開。

須曼憐咬着唇,忍不住回頭,沒想到一回頭卻見到一名長相嬌媚的女子朝他走了過去,踮起腳尖就給了他一個熱吻,完全不在意是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早已聽聞他的女人不少,但卻是頭一回見到他與別的女人如此親膩,胸口好似讓人重重打了一拳,一陣一陣地抽疼了起來。

他将她安置在陽明山的家,還請了傭人照顧她。

傭人都喊她「邊太太」,他說倆人沒有離婚,她就還是他的妻子,至今,她還是不太适應這個身份。

傍晚,夕陽很美,須曼憐到院子裏去散步看落日,才正要走出庭院大門,就聽見傭人的談話。

「老板不是外面有很多的女人嗎?怎麽不曾聽過老板已經結婚的消息?」一名年輕女傭壓低了聲音問道。

「老板的女人是很多沒錯,不過你不覺得邊太太比她們每一個都漂亮嗎?所以老板會把她藏着也很正常的。」

「你又沒見過老板全部的女朋友,怎知道沒有更漂亮的?」

「光看雜志上的那幾個就知道了。」

「聽說高豐鞋業的千金也很喜歡老板,而且有很多富商在追她,不過她就只喜歡我們老板一個,我看她手腕那麽好,要把老板鎮住也是遲早的事。」

「不可能鎮住的啦,老板又不是沒見過什麽女人,高豐的小姐不可能讓老板喜歡的。」

「邊太太……」沒想到曼憐會出現在她們面前,倆人不禁吓壞。

她們才剛上工,卻在主人背後說長道短的,下場大概就只有走人了。

「我想知道你們是不是也會住在這裏?」她淡淡地笑問,表情恬靜不像在生氣。

「邊太太,我們只不過是随便聊聊,不是故意要說誰的是非的,而且老板也跟我們說過要在這裏做事,嘴巴緊一些,我們只是……」稍年長的傭人誠惶誠恐的解釋。

「我知道你們沒有惡意,我不會跟邊先生說什麽,你們不必太擔心。」

「其實喜歡老板的那些小姐,沒有一個比你好看,再說不論老板跟誰在一起逢場作戲,你才是邊太太。」

須曼憐一笑,「不要緊的,邊先生跟誰在一起,都不是我可以在意的,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可以在這裏住多久。」

「邊太太……」

「不說了,我想晚上可能就我一個人吃飯,邊先生大概不會在這裏吃晚飯,所以不要弄太多菜,最好弄簡單一點的面食。」

須曼憐心裏還是沒有拿定主意是不是要住下來,她不想邊焚因為擔心邊伯伯與她有什麽才和她在一起,勉強要一個男人與不愛的女人在一起是不人道的。

不知道自己在他的心裏究竟算什麽,她有心髒病,早已是醫生判定不适合懷孕的母體,這樣一個女人,到底有什麽值得留在身邊的?她想為他找個理由,雖然自己就是當事人,可是她還是找不出一個有力的理由。

有的時候,須曼憐會覺得他有話想對她說,可是自從倆人又兜在一起,他還是什麽也沒說。

或許,她該早一點弄清楚他到底為什麽千裏迢迢回臺灣看她,也許他要的是離婚證書。

當時走的太匆忙,離婚手續沒辦好就走了,後來他不曾找她,她便不好主動出現提離婚。

也許此時是離婚的好時機了。

「邊太太,你沒事吧?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不是心髒不舒服?老板說你一不舒服就要讓他知道。」年輕的阿彩問道。

「別打擾他,他很忙,我沒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說完,她悠悠地轉身回房。

「真是奇怪了,邊太大身體這麽不好,老板把她當情婦就好了,為什麽要娶她當老婆?聽說嚴重心髒病的女人并不适合生孩子,難道老板要絕子絕孫嗎?」阿彩不解地說道。

「哪裏奇怪?老板就是愛邊太太,身體不好也要愛。」

「是這樣嗎?一個家庭小孩是很重要的,如果我是邊太太,就算會死,我也要冒險幫老板生下孩子。」

「你是怎樣?我看你雖不是邊太太,卻很想幫老板生孩子。」

「我是很想呀,可惜沒有機會,再說老板也看不上我,想幫老板生孩子的女人多得很。」阿彩嘆了一口氣。

「你最好不要亂作白日夢,我們是來這裏工作的,不是來破壞別人家庭的。」

「我知道啦,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麽老板會娶一個體弱多病的女人為妻?」

「我也不知道,不要亂猜了,我們趕快做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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