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不許趕我

夏木榮“嗯”了一聲，清點貨物的動作不停。夏叔嘆息，“木頭，這事兒你可得想清楚了啊，千萬別沖動。這孩子是你撿到的沒錯，但他跟你沒任何關系，更不歸你照料。你這剛湊夠接下來一年的生活費，下一年的還不知道在哪兒呢。怎麽，你不打算繼續上學了？就為了這孩子？”

“夏叔，還有大半年的時間可以掙錢，沒事的。”夏木榮認真地道，不想讓夏叔擔心，“而且，他跟我挺像的，但明顯比我更無助，我......”

“像個屁！你真帶着他，你倆就得一塊兒更無助，還不如我給他打聽打聽，找戶好人家送了吧。”夏叔還是不贊成，在聽到這小孩兒是私生子後，他就知道木頭會扛不住的，還真讓他猜中了。

夏木榮搖搖頭，“夏叔，他14歲了，沒有哪家人會要這麽大的孩子的，要了也不會善待的，養不熟。”

夏叔恨鐵不成鋼地一板栗敲在這笨木頭腦門上，“知道養不熟，你還非得上趕着湊上去？”

夏木榮笑了笑，反過來寬慰起他夏叔來，“我又不需要他養老送終，養着就養着呗，管他能不能養熟的，不就多口口糧麽！”

“放屁！你小子我還不了解，現在是多口口糧就成，以後呢？你會不送他念書？騙鬼吧你！”夏叔毫不客氣地道。

“哎，再說呗。”夏木榮心态倒是好了起來，有能力送到哪兒就送到哪兒，沒能力他也不可能把自己賣了送那男孩兒不是，他沒這麽偉大。

“再說再說，你倒是說得輕巧。你小子要是能對自己多上點心，至于被家裏那幫人欺負到這裏來了麽！”夏叔心疼這根木頭啊，這才多大啊就被趕出了家門，說得好聽點是給他機會上好學校，但那點少得可憐的生活費有屁用，木頭正在長身體，哪兒能吃不飽！

“夏叔，我媽有偷偷塞給我錢的。”夏木榮眨眨眼，小聲地道，嘴角帶笑，難得的淘氣。夏叔沒好氣地道，“你媽能有多少錢，給你了還能讓你花在別人身上？我看你回去怎麽跟你媽解釋！”

夏木榮笑而不語，那就不解釋麽。媽媽攢錢給他的确不容易，不到萬不得已，夏木榮沒打算用那錢的，他現在還有時間自己掙錢，大不了再累一點就是了。夏叔見夏木榮心意已決，一時之間也拿這根木頭沒辦法，只能想着以後自己多幫襯點，再看緊點兒好了。

左想右想還是不得勁，夏叔一拍大腿，“不對，我還是覺得應該把他送人比較好，木頭啊.....”身後突然傳來搖椅晃動的聲響，夏叔話音一頓，兩人轉過身就看到男孩兒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們，仍然帶着睡意的小臉上漸漸浮現一抹驚訝，随即變為一抹懼意。夏木榮和夏叔對視一眼，不知道男孩兒聽到了多少。

“咳咳，我去沖點開水來。”夏叔一見情況不對，立刻拎着水瓶遁了，留下夏木榮一人面對小臉皺得緊巴巴的男孩兒。夏木榮放下手中的活，剛走沒兩步，就見男孩兒哧溜一下滑下搖椅，邁着小長腿就要往外跑，經過夏木榮身邊時，輕易被捉住抱了起來。

“放開我，壞蛋！我才不要被送人呢，放開我......”宣言胡亂地踢踹着，他只想過夏木榮會不會帶着他的問題，卻根本沒想過夏木榮會把他送給別人的可能性，緊繃了一上午的情緒立刻有爆發的趨勢。

夏木榮幹脆往凳子上一坐，雙腿夾住男孩兒的雙腿，雙臂鎖住男兒的上身。宣言頓時動彈不得地只能被迫坐在男人腿上，心裏又慌又急，委委屈屈說起了軟話，“我......我不纏着你了，你別把我送給陌生人好不好。我，我會跑的，然後，那邊的人會來找你算賬的，你還得賠錢，一點不劃算的。”

急了的男孩兒竟然說到這麽遠的地方去了，夏木榮沒忍住，笑了出來，“噗，原來，我賣不到錢還會賠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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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之前他和夏叔的對話，男孩兒只聽到了最後一句。

宣言趕緊點頭，“嗯嗯，不劃算的。”鼻子卻是有些發酸了，他真的以為這人是個好人的，原來不是嗎？

小孩兒心酸的模樣看得夏木榮挺不忍心的，但男孩兒這小模樣看着實在可愛，他忍不住摸了摸小孩兒的腦袋繼續逗說道，“不會的，我沒有權利将你送人的，也沒時間幫你找戶好人家。呃，大約我也不是人販子，反正賣了你也賺不到錢的對吧？”

宣言眨眨眼，愣愣地點了點頭，然後在被人放到地上後迅速伸手扯住了對方的衣角。當夏木榮故作疑惑地看向他時，男孩兒憋紅了說不出話來，攥着他衣角的小手卻是越發用力了。因為覺得這人似乎有照顧他的意思，所以醒來後的宣言聽到夏木榮和那個大叔商量着要不要将他送人後，第一反應就是這人對不起他了，卻忘記了，他們之間根本沒有任何關系和承諾。

“怎麽了？”夏木榮故作不解地問道，“沒事的話我這邊還有事忙的，放手，還有，不許哭。”

宣言立刻忍住想哭的沖動，這個時候的他半點都不敢違背夏木榮的話。乖乖放開手中的衣角，宣言不願離開地蹲在夏木榮身邊看着他忙活着，伸手想要幫忙，卻被打斷，“別，你再惹得一身包我這可沒藥給你擦，坐旁邊看着就好。”

被嫌棄了！

宣言扁扁嘴，将凳子端來夏木榮身邊放下，坐好，看着，當真是夠聽話的。

夏叔回來時，見到的就是這麽一幅場景，一人專心地做着手中的活兒，一人安靜地坐在一旁陪伴着，即使什麽忙也幫不上，仍使得這幅畫面看上去格外溫馨而充實。大約，這就是一個人與兩個人的區別了吧。

夏叔突然覺得自己想錯了，木頭做事向來都比同齡人成熟很多沒錯，但這也無法掩蓋木頭還只是一個十七歲大的大孩子的事實，而且還是一個獨自出門在外為了學業奔波掙錢的孩子。會寂寞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想有人陪的心思也無可厚非。這樣......好像也挺不錯的。

“夏叔，我點好了，你看看對不對。”夏木榮将計數本遞了過去，夏叔接過仔細核對了一下，“嗯，沒錯。”說完，夏叔笑了笑，彎腰一番好找，終于扯出了一袋衣物扔給了夏木榮，“來來來，這可是你夏叔我留着壓箱底的，看看你家小孩兒穿不穿得上。”

批發市場偶爾也會有語言不通的老外和鼻孔朝天的有錢人逛的，那時候他們在這裏做生意的都會拿出這種面料相對好上許多的衣物忽悠忽悠，送上門的錢沒道理不賺的。出了這個門，再想在這店鋪多得看花眼的樓層內找到賣衣服的那家，難！更何況左右鄰居還會互相幫忙打掩護，那就更難了。

“嗯，差不多，我拿兩套吧，多少錢？”夏木榮拿出衣服在宣言身上比劃了兩下問道。

“不用了，這兩套衣服就當做夏叔我送給你家小孩兒的見面禮吧，以後見面的機會多着呢，不能讓小孩兒覺得我這個做長輩的太小氣不是。”夏叔擺擺手道，這下倒是輪到夏木榮愣了愣，随即拉過宣言，“快跟夏叔說謝謝，這是夏叔送給你的呢。”夏木榮知道，夏叔是同意這件事了，這是他這個決定獲得的第一個贊同。

宣言看着這兩套衣服，完全高興不起來，一想到這是最後用來打發他的禮物，嬌少爺雙手背到了身後，第一次半點不領他人情分地無理起來。夏木榮臉色一沉，見宣言立刻扁起了嘴，低沉着聲音道，“這麽沒禮貌還敢哭，不許哭！”

今天之內第二次被喝止，宣言忍了又忍，沒忍住，一直壓抑着的情緒終于爆發，“我就是沒禮貌了，就是不要這衣服！我知道你是想打發我走了對不對，我不走，我就不走了，不許你趕我，不許的！嗚嗚嗚......”

一通怒吼過後，小孩兒自己嚎啕大哭起來，竟是一個用力撲進了夏木榮的懷裏，緊緊抱着他的腰，無奈而又無賴地重複着，“我不走，就不走，你不許趕我走的。是你撿到我的，就不許丢下我，不許的，不許的......”

紅眼小白兔瞬間化身八爪章魚，夏木榮表示有些回不過神，夏叔臉上難得有了些笑意，拍了拍夏木榮的肩，“木頭啊，聽起來好像的确是你的錯啊，好孩子要勇于承擔責任，你答應了吧。”

聞言，宣言的哭泣聲立刻小了一半兒，仔細看，嬌少爺那雙精致的小耳朵可不是直得不能再直得豎立着麽，指不定正屏氣凝神地等待着夏木榮的回答呢。

這下，連夏木榮都忍不住樂了，“呃，這樣啊，真無奈，我好像只能答應了？”

“真的？”宣言立刻擡頭追問，小臉上清晰地挂着兩行淚珠，眼裏滿是掩飾不住的驚喜，更多的則是不敢置信的惶恐，抱着夏木榮的腰的雙臂更是緊之又緊。

夏木榮伸手，抹掉男孩兒臉上的淚水，“嗯，真的。”随即安慰地将不安的男孩兒摟進懷裏。整個被人抱着，宣言的心安定了許多，剛剛聽到的內容似乎也真實了幾分。驚喜來得太過突然，宣言總覺得不真實，忙擡頭想要再次确認。

唇上一暖，四目相接，軟軟的觸感清晰傳來。宣言愣住，夏木榮愣住，慫恿夏木榮親親小孩兒的夏叔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