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再安全

外面的戰鬥日益激烈,繼防暴警察之後,軍隊已經出動了,無論白天黑夜都能聽到街上傳來的槍彈聲還有警車呼嘯而過的聲音,殷琪知道那是去處理某處報警了。

好在這幢公寓中還十分平靜,雖然大家都不出聲,也都盡量不在陽臺上露面,但炒菜的味道還是在的,看來許多人都是這樣躲在家裏避難。

殷琪和張亞倫也整天待在家裏,張亞倫中規中矩地還向系主任請假,但接通電話後,接聽的卻是一個泣不成聲的女人,她說自己的丈夫被咬傷,已經被送到醫院裏去了,從此後再也沒有消息。

張亞倫茫然了,只得打電話給校長請假,好在校長還在,但聽他周圍的聲音似乎也不在自己家裏,張亞倫沒有多想,便提出說要請假。

六十多歲的校長嘆了一口氣,說:“小張啊,現在這種情況本來也不能上課,政府已經頒布了戒嚴令,但是還要一段時間才能恢複正常,這一段時間學校算帶薪休假,你就在家裏好好休息,平時又要教課又要寫論文,難得有這樣的休息時間。你住的地方安全嗎?有沒有和其他人在一起?現在政府號召群衆要自助,鄰居們要聯合起來啊!”

張亞倫看了旁邊的殷琪一眼,含糊地嗯嗯答應了兩聲,就把電話挂斷了。

殷琪好奇地說:“校長到底在哪裏?他周圍好像好多人啊!似乎還聽到軍隊的口令,他和軍隊在一起嗎?”

張亞倫茫然地說:“不知道啊,他沒有說到底在哪裏。不過只要他安全就好,系主任的事情已經很令人難過了,從前經常見面的,忽然就不見了。”

殷琪腦海裏湧起一個不是很好的念頭,一些高層不會已經離開這裏了吧?剛才聽筒裏傳來的聲音怎麽那麽像飛機引擎聲?

殷琪心中不安,他打開電視,只見屏幕裏仍然一片歌舞升平,許多綜藝節目和電視劇照常播出,新聞中播放的也是國家領導訪問歸國的消息,還有領導發表講話,號召加強政治學習,深入領會共産黨人的先進性。另外近期最熱門的國際新聞是強烈反對日本自衛隊擴軍,并且譴責美國在人權與國家主權上的雙重标準,要求公平解決南海問題。

殷琪看着電視,忽然皺起眉頭。

張亞倫這個時候也沒有心情再考慮數學,也和他坐在一起茫無目的地看着電視,見他表情忽然變了,便問道:“怎麽了?”

殷琪道:“開心大本營的怎麽少了兩個主持人?原定的嘉賓也沒到,只弄了幾個二三線的小明星充場面,何健邀請嘉賓的面子什麽時候這麽小了?”

張亞倫笑着說:“我一向是不看這些的,這幾個人不太出名嗎?我看着倒也都很漂亮。”

殷琪抿嘴一樂,張亞倫簡直是兩耳不聞窗外事,這些大明星小星星他全分不清楚,估計在他看來,只要站在臺上用鎂光燈一照,就都是明星。

讓殷琪不住猜測的是,這些主持人和明星都去了哪裏?他們是死在那一次喪屍爆發的混亂之中,還是已經躲起來不再出面?從電視裏看來,全國其他大部分地方都還是好好的,街頭采訪可以看到熙熙攘攘的路人,走訪全國的旅游節目中,當地也是一片天下太平。從官方節目中會得出一種感覺,現在全國亂的只是偏遠的南粵地區一個城市的某一小塊地方,甚至廣州市除了自己住的這一片街區,其他地方也是好好的。

不過一旦上了網,感覺可就不一樣了,論壇上到處都是今天這裏發生了吃人事件,明天那個地方又出現一家人全部死亡的慘劇,還有吸毒者大清早攻擊環衛工人的事件,甚至有一個女人早上出去遛狗,結果對面踉踉跄跄走過來一個人,她帶着的金毛這時猛地發了狂性,掙脫了她手中的皮繩,一下子向對方撲過去,一口咬在對方的脖子上,無論她如何呼喝都不肯停止。當時把她下壞了,真以為自己要攤上人命官司,但後來警察到來之後,只是将她帶到警局詢問了一番,就将她放了,但她的愛犬卻再也沒有回來。

殷琪真的為那個女人暗暗捏了一把汗,如果不是她的狗保護了她,她現在一定要麽變成喪屍,要麽被秘密機構直接處理了。

當殷琪正在和張亞倫說着那些明星的八卦時,忽然外面傳來凄厲的呼救聲,張亞倫吓得立刻就站了起來,殷琪用手按住他的胳膊,從茶幾下面拿出兩根撬棍,一根塞給張亞倫,另一根自己拿着,飛快地來到門邊透過貓眼往外面看着。

只見從樓上跑下來兩個人,一個男人抱着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狼狽地跑到五層,一路上他們不住回頭看,并且不斷地挨家敲門,叫着:“開門,救命!有病人在追我們,救救我們!”

可是卻沒有一家打開門。

張亞倫在後面焦急地說:“阿琪,快開門讓他們進來,行屍在追他們!”

殷琪想了想,打開裏面一層房門向外張望,卻一時沒有把第二層門打開,門外的父女倆見有人開門,連忙巴在有反應的D號房間門口,驚恐地說:“拜托快開門!孩子的媽媽發瘋了!”

果然馬上就聽到上面傳來低沉的吼叫聲,轉眼間一個梳着短發的女人就出現在樓梯上,她看到食物就在眼前,頓時更加興奮,吼聲也更大了,似乎是拼命想要加快腳步來捕獵,但行屍平衡性不是很好,因此她在走下樓梯時一下子步履不穩摔了下來,吓得小女孩一陣驚叫。

殷琪迅速把門打開,讓那兩個人躲進來,他自己則拿着撬棒趕上前去,趁女人還沒有掙紮起來,一只腳踩住了她,将撬棍尖端狠狠地紮進她的眼眶裏去,下一刻女人抓住殷琪褲子的手就無力地松開了。就在同一時間,引起身後發出了凄慘的叫聲:“媽媽!”“老婆!”

殷琪回頭一看,只見那個中年男人眼睛大睜着看向那女人的屍體,用一只手捂住孩子的眼睛不讓她看,但就在剛才的一瞬間,小女孩也已經看清了殷琪的行動。

這時張亞倫也從門裏面走了出來,他雙手虛弱地捧着撬棍,還有些不太明白地看向地上倒着的人,問:“阿琪,她怎麽樣了?”

殷琪盡量平靜地回答說:“她死了。”

這時男人呆呆地說:“我老婆死了,你殺死了我老婆!”

這句話讓張亞倫大為震驚,他大瞪着兩只眼睛望着殷琪,驚愕地說:“真的嗎?阿琪,你真的殺了他的妻子?”

殷琪看着這幾個似乎還搞不清狀況的人,臉上的肌肉也有些抽搐,他咬着牙說:“你們都知道,這是唯一的辦法,她會傷害所有人。”

男人癡癡地說:“我們可以抓住她,把她關在另一個房間裏,或者送到醫院去,她只是一時發瘋了,過一段時間會恢複的。”

殷琪搖搖頭,他可以理解男人的心情,但現在最重要的是保證活人的安全。

男人松開女兒,慢慢地來到妻子屍體邊,蹲在地上輕輕撫摸着她的頭發,嗚嗚地哭了出來,喃喃自語道:“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就在這時,電梯鈴“叮”地一響,顯示電梯在這一層停止,殷琪感到這種時候還能使用電梯也是一件好事,這讓人可以重新感受一下和平的文明時代。

但當下一秒電梯門打開後,他就不這麽想了,立刻大叫道:“行屍!快閃開!”

正蹲在妻子屍體旁邊哀悼愛人的男人吃驚地擡起頭來,只見從打開的電梯大門裏踉踉跄跄走出來兩個面容鐵青的人,沖着樓梯間的活人就趕了過來。男人的悲痛頓時被驚恐的巨石重重壓住,生存的本能讓他立刻站起來拉着女兒退到房門裏面去。

殷琪見兩個行屍一前一後奔向自己,他飛起一腳先将前面的行屍順着樓梯蹬到了下面,然後掄着撬棍将後面那個行屍打倒在地,用撬棍猛擊它的頭,過了一會兒,行屍終于不動了。

這時殷琪轉過頭來看剛剛被自己踹下樓去的行屍,雖然是在戰鬥之中,但此時的狀态也讓他不由得覺得有一點好笑,那個摔下樓去的行屍或許是扭斷了腳踝,從上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一只腳扭曲成一個奇怪的角度,已經無法站立,只能手腳并用地慢慢往上爬,殷琪拎着撬棍穩步走過去,從後背蹬住它的身體,然後将撬棍尖端順着太陽穴紮了進去。

處理完這個行屍,殷琪站在原地想了想,拖着行屍的兩只胳膊就把它拽了上來。

那位驚恐的父親看到這一幕,不由得更加驚慌,顫抖着聲音問:“你,你把他帶上來做什麽?我們不能在樓梯間火化屍體!”

殷琪道:“把它們都堆放在電梯裏然後送到一樓去,任憑它們在這裏腐爛是不行的,我們也不能順着陽臺直接将它們扔下去,一樓的人會罵死的,那裏的人還活着,我昨天還看到他們隔着院子的栅欄打行屍,而且巨大的聲音也會引來喪屍。”

男人聽了,也覺得很有道理,便強忍着恐懼幫助殷琪将三具屍體都拖進電梯間,這時他才發現,電梯裏面還有一具被吃得只剩下骨架的屍體,那是一個孩子的屍體,很顯然在他進電梯的時候沒有發覺裏面的兩個人已經變異。男人看到這具小小的遺骸,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回頭便望向被張亞倫守護着的自己的小女兒。

兩個人把三個行屍都拖進電梯間,殷琪探頭進去按了“1”字鍵,電梯門緩緩關上,然後就往一樓下行。

這時那個三十幾歲的男人終于恢複了一些正常,他滿臉悲怆地對殷琪說:“謝謝你,雖然我難以承受芷芬就這麽死了,但如果沒有你幫忙,我們一定會被咬到的,現在也根本不敢逃去外面,小區院子裏經常能看到病人!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不是說只是小問題,很快就能解決嗎?可是現在我的妻子死了!我叫劉英傑,這是我的女兒雲珊。姍姍,來,快向叔叔道謝!”

小姑娘雲珊卻沒有按照父親說的向殷琪與張亞倫說謝謝,而是一閃身躲到自己父親身後,深深地低下頭。

父女兩個此時的狀态殷琪很能夠理解,畢竟他們的親人剛剛死去,而且看起來還是被自己“殺死”的,他們的情緒當然不能平靜。換過來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得不殺死張亞倫,那種感覺簡直讓他不敢想象。

殷琪道:“你的妻子過世我很難過,不過我希望你能夠明白,你不是剛剛失去了她,而是在二十四小時前就失去她了。我叫殷琪,這位是張亞倫。我想問一句,你們都沒有被她傷害到吧?這件事情很重要。”

劉英傑此時仿佛是回想起家裏發生的那驚心動魄的一幕,他大口地喘着氣,說:“沒有,我妻子說想安靜一下,昨天一天都把自己關在客房,今天我發現不對頭,用鑰匙打開了她的房間門,發現她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當時她向我撲過來的時候我就把她推開了,然後帶着女兒逃了出來。”

殷琪松了一口氣,說:“那就好,家裏還有其他人嗎?如果沒有的話,你們現在可以回家去了。”

劉英傑點點頭,又道了一次“謝謝”,帶着女兒上樓回家了。

殷琪見他們走了,便反手摟住張亞倫的腰,和他一起回了自己的家。

一鎖好門,殷琪就飛跑進洗手間并且鎖上了門,張亞倫擔心地跟了過去,聽着裏面傳來的聲音,他頓時更加緊張,不住地敲着門說:“阿琪,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你受傷了嗎?”

話一出口,張亞倫自己也覺得不對頭,如果殷琪在這種情況下真的受傷,那幾乎就是注定死亡了。

片刻之後,裏面傳來強忍着的聲音:“我沒事,亞倫,不要管我,去看你的書!”

然後又是一陣反常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裏面傳來抽水馬桶的沖水聲,然後殷琪也打開洗手間的門從裏面出來,張亞倫看到他的臉色異常蒼白。

殷琪靠在門框上,白着臉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對他說:“凡事都有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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