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雷區——人類遺跡

當天晚上,大家在林中宿營,看到伍木水背靠着樹坐在那裏不住用手抹着淚水,殷琪低聲對張亞倫說:“有的時候看到了現實可能是一種痛苦,如果他始終沒有回村,可能會一直以為自己的父母或許活在別的什麽地方,就像我現在這樣。”

張亞倫看着殷琪臉上那罕有的茫然失落樣子,伸出手臂輕輕摟住了他。殷琪感受到那瘦弱胳膊上傳來的溫暖,回身也用手環住張亞倫的腰,他知道張亞倫也擔心自己的親人,而且愛人的父親也比自己的父母更加衰老。

潘智斌坐在伍木水旁邊,說:“想開一點吧,年輕人,在現在的世界上,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我很可能也已經失去了我的孩子們,災變發生後,我就再沒聽到過他們的消息,他們那個時候剛好帶着小女兒去雲南旅游。”

伍木水抽了一下鼻子,擡頭說:“你是說,因為每個人都遭受了類似的事情,所以自己的痛苦就可以減輕一些嗎?”

潘智斌似乎有些躊躇地說:“雖然這似乎是用別人的損失來作精神藥品,而且這種做法顯得不是很崇高,但它的确很有效。即使在文明還沒有被摧毀的年代,惡性傷害造成的死亡也并不是稀奇事,在我漫長的職業生涯裏,我解剖過許多屍體,你難以想象暴徒是用什麽樣的手段加害受害者的,那種情況更為恐怖,那是人的罪惡。我們所生活的環境一直是存在危險的,生存就是一場鬥争,只有在天堂中才存在一成不變的靜态的幸福,這就是自然界。換一個方式來考慮,如果你想到這件事完全是自然的暴虐,而不是出于活人的惡意,心裏或許會好受一些。”

這時鄭麗娜拿了一條巧克力走了過來,遞給伍木水,道:“孩子們送給你的,他們希望你不要沮喪太久。其實事情還是有希望的,畢竟在那裏你只看到了父親的屍體,沒有家裏其他人,也許她們真的已經逃出去了。”

伍木水接過巧克力,不抱希望地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說:“或許吧,今後我們四處流浪,也許能在什麽地方遇到我的媽媽和妹妹,還有爺爺奶奶。”

張亞倫身體仍然很虛弱,因此吃過晚飯後很早就躺下了,殷琪卻一時不想休息,坐在那裏用一支小手電小心翼翼地照亮一本書上的字跡。

這時劉英傑走了過來,坐在他旁邊,問:“殷琪,看的什麽書?”

殷琪擡起頭道:“糧食栽培新技術,在村子裏找到的,我覺得我們将來可能用得到。說實話,我覺得我們這個隊伍太……太高端了,成員從前大部分都是白領,要麽就是知識分子,但是在這個社會分工已經癱瘓的時代,我們需要能種地的,會維修東西的,能給人做治療的,最亟需的還有戰士。我們應該好好學習一下了。”

劉英傑慘笑了一下,說:“你已經在計劃堅守長期的末世了嗎?照目前的情況看,你認為災難要持續多久,一年,兩年,還是十年二十年?在我們的有生之年還能夠看到正常社會嗎?”

殷琪認真地想了想,說:“我不知道,或許我們要堅持較長一段時間,直到活人勝利的時候為止,到那個時候再重建我們的社會。英傑,你打喪屍的動作已經越來越熟練了,人的适應性總是很快的,這是我們與其他物種相比最大的優勢。”

劉英傑搖搖頭,道:“我沒有适應,現在只是忍受,在這樣的環境中不得不戰鬥,我感覺自己就像一根蠟燭,在不斷地燃燒消耗,終究有一天會燒盡。”

殷琪連忙說:“不要這樣想,你還有姍姍,我們會找到一個好的營地安定下來的,然後靜待災禍結束!”

“就是因為有她我才堅持到現在,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們的世界完了,前兩天看新聞,許多印度人已經逃往西伯利亞和喜馬拉雅了;歐洲那片地方好在到處都是中世紀的城堡,一部分人可以躲在那裏;非洲,從前那裏就總是需要聯合國支援,現在除了南非,其他國家根本就從人們視線裏消失了。所有的國家都卷進去了,大陸上沒有任何一塊土地例外,現在我們連維和部隊都指望不上了,任何一個軍事強國都是自己顧自己,美國連日本都不顧了,把航空母艦撤了回去。因此我們現在就像漂流在茫無邊際的大海上,無法獲得幫助,也看不到可以上岸的地方。”

殷琪覺得自己應該感謝他沒有提到美洲。

殷琪正想再給劉英傑打一下氣,劉英傑就苦笑着說:“你不用再說了,我都知道,但這已經不再是我的世界,不是我所熟悉的世界,我在這裏面不能适應,今天看到村子裏的慘狀我就知道了,現實太殘酷,而像我這樣的人,早晚會成為喪屍的犧牲品。但是殷琪,像你這樣的人會活下來的,你會堅持到最後,在這個團隊裏我最熟悉的人就是你,所以我現在拜托你,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請你照顧我的女兒。”

殷琪低下頭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說:“你會活下去的,姍姍也會。”

在路上漂流了幾天,雖然實行了嚴格的配給,但水和食物迅速減少,尤其是水格外緊缺,他們迫切需要找到一個帶有幹淨水源的營地好好休整,而沿途的溪流常常是浸泡着一兩具屍體,讓人根本不敢從這樣的水源中取水,他們只能趁清晨的時候收集一些露水。

人們開着車往前走,車子裏何嘉敏說:“真希望能快一點找到營地啊,這種漂泊在路上的感覺一點也不好,話說我從前本來還想背着行李浪跡天涯來着。啊,麗娜,你怎麽突然停車了?”

鄭麗娜說:“因為前面的摩托車停了。那塊地方有些不對,路上還豎着一塊牌子,啊,居然寫的是‘雷區’!”

何嘉敏伸長脖子仔細辨認了一下,果然看到前方一段距離處豎着一塊告示牌,上面用大大的黑色字體寫着“雷區”兩個字,她低聲說了一句:“天啊!”

人們紛紛從車上下來,站在原地仔細打量着前方那片區域,只見土層平整的地面上散落着幾個殘缺的軀體,有兩個已經不動了,他們的身上還背着背包,但另外幾個還在不住地掙紮。

杜正平說:“那兩個一動不動的人應該是幸存者,可能為了逃命,被行屍追趕進這一片地方來。”

殷琪看着死者後背的登山包,說:“不知道他們的包裏有什麽東西,希望能有水。”

這兩天飲水緊張,殷琪把自己的水勻了一部分給張亞倫,生病的人是不能缺水的。

趙桦真則說:“這很顯然是軍隊埋的,不知前方有沒有軍事基地?”

聽他這樣一說,大家都精神一振,他們一直很想找到軍隊組織,軍事基地的防禦措施顯然比民間堡壘要嚴密堅固,那裏又有訓練有素的軍人,還有武器彈藥,醫療條件也顯然是完備的,如果能找到這樣的地方,安全一定是有保障的。可是眼前卻是一片雷區。

羅康說:“我們要不要和對面聯系一下?如果對面真的是軍事基地,就請他們把我們接進去,他們一定知道通路的。”

何嘉敏拿着手機,說:“電子地圖上沒有顯示這附近有軍事基地,前方是一個小鎮,難道軍事目标在地圖上沒有标注?”

這時劉英傑忽然說:“前方沒有軍事基地,你們看!”

何嘉敏一擡頭,只見從對面搖搖晃晃走來一群行屍,看上去大概有一兩百個,它們也看到了這一邊的人,頓時所有喪屍都活躍起來,號叫着加快腳步向雷區走來。

杜正平說:“我們準備離開吧,看來雷區那一邊什麽也沒有。”

大部分人上了車子,只有少數幾個人還留在外面,殷琪坐在摩托車上手捏離合器,招呼他們上車。

一個叫彭靖的男人笑着回頭說:“不用擔心,前面是雷區,它們過不來的,自從廣州大戰之後,很少再看到這麽現代化大威力的武器了。成天看到喪屍吃人,今天看一下它們被炸得粉身碎骨也不錯,總算心裏痛快一下,也算是給被它們吃掉的活人報仇了!”

殷琪道:“小心碎彈片!”

這時行屍群已經踏入雷區,很快就有喪屍踩中了地雷,只聽一聲轟響,百米外有行屍被炸上了天,然後重重地落在地上,殷琪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個行屍的大腿和軀幹分離了,但當它重重地落到地面上時,只僵硬了片刻就馬上又動了起來,伸長兩只胳膊在地上爬着,仿佛剛才只是被震暈了一下,如今已經複蘇了。

這時大批行屍進入雷區,只聽轟隆隆的爆炸聲不斷,大部分行屍都踩中了下面埋設的地雷,身體被炸裂,有兩個似乎格外運氣不好,身子被爆炸的氣浪炸到高空又落下之時,竟然碰巧砸到了另外的地雷,于是整個身體四分五裂,車子裏面的人都在咋舌,雷區裏的地雷埋設得可真夠密集。

趙桦真還說:“幸好行屍不識字。”

殷琪發動摩托車遠遠地來到原本的隊伍末尾,這時車隊已經掉頭,并且緩緩開動,這裏現在就是車隊的前方。

杜正平在車裏沖着後面喊道:“嘿,你們幾個,差不多就行了,別讓彈片傷到,如果真的被炸傷,就只能讓法醫給你們取彈片了!”

幾個還留在後面看熱鬧的人聽了,嘻嘻哈哈地追着車子過來了。

這時已經有幸運的行屍一路上都沒有引發地雷,已經來到雷區邊緣,馬上就要出來了,那是一個高大肥胖的中年男性喪屍,它搖搖擺擺馬上就要越線,但它的好運沒有持續到最後,就在即将踏出雷區的一瞬間,它下落的腳放錯了地方,于是只聽一聲巨響,行屍被炸倒在地,而它旁邊的那個寫着“雷區”的木牌則從根部被炸斷,标識牌飛出去好遠。

幾個落在後面的人飛快地向前跑,殷琪發現他們架着彭靖在跑,而彭靖的腳一拐一拐,顯然是受了傷。

杜正平在車裏叫道:“快上車,這裏離雷區太近,車子很容易爆炸的!”

殷琪看到那幾個人都上了車,這才将摩托車發動起來,一溜煙地循着來路開下去了。

晚上,他們在一個空曠的小鎮外圍找到一間房子,搜羅了裏面殘存的物資,實在少得可憐。

趙桦真說:“看來他家逃難的時候東西帶得比較齊全。”

這時殷琪從洗手間裏出來,舉着一個大瓶裝的飲料瓶,高興地說:“你們看我找到了什麽?”

鄭麗娜笑着接過來說:“居然還有這麽多水!他們是把沒喝完的雪碧留下來了嗎?你是在哪裏找到的,剛剛我們怎麽沒發現?”

殷琪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其實,這是廁所水箱裏的水,但也是幹淨水,煮沸了應該可以喝的,最起碼也能洗漱一下,擦個臉之類。”

鄭麗娜一張臉頓時o(╯*╰)o,把手裏的飲料瓶拿得遠了一些,說:“還是燒開後每個人擦一把臉吧,這兩天沒洗臉,臉上都油膩膩的。”

旁邊杜正平問坐在沙發上的彭靖:“腿上怎麽樣?疼得厲害嗎?”

彭靖咧嘴笑了一下,說:“還好,潘爺爺對人體實在太了解了,刀口很小,地雷碎片一點也沒留在裏面,只不過走路還是有些不方便,這可能就是看熱鬧的代價!不過我并不感到後悔,那群該死的喪屍被這麽炸一下真是讓人太痛快了!簡直像看戰争片一樣!可惜大部分都沒炸死。”

殷琪走過來說:“是啊,這就是地雷當初的設計概念,不是為了殺敵,而是為了把敵人變成殘廢,炸掉一條腿一根胳膊什麽的,然後給對方的戰友增添傷兵的負擔,不過看來喪屍半點也沒有戰友情誼,對那些殘廢的同伴不管不顧,也沒有一點兔死狐悲的傷感,仍然一個勁兒向我們湧來,我懷疑這一波喪屍過去後,應該能在雷區裏開出一條路來。”

廁所水箱裏的水燒開後澆在每個人的毛巾上,大家擦了一下臉,剩餘的一點水留着給三個孩子飯後刷牙,千叮萬囑讓他們千萬不要把這種刷牙水咽到肚子裏去。

不過無論如何,能有水洗漱畢竟是一件愉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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