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沈意

路卿是個孤兒，被遺棄在九十六號避難所的孤兒。但這些她其實都不記得，因為她是被姐姐救下、養大的。孩童時的記憶路卿其實記不起許多了，只記得姐姐喂她吃藻粥糊糊的樣子。

路卿的姐姐很厲害，她似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她們經常在各種避難所間旅行，每個避難所的管理者都很歡迎她們。然後姐姐就會在四四方方的屋子裏給一群孩子們上課，給他們講故事。

可姐姐也會難過，她經常嘆息，路卿當時不懂她悲傷的話，現在依舊不懂。

穿越、末世……電腦？游戲？鹹魚？路卿仍記得這些新奇的詞彙。

經常性的，姐姐會在幽暗潮濕的地穴裏抱緊她：“路卿…你長大後，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去地上的世界看一看……”

“那是曾屬于人類的世界。”

……

路卿對時間的流逝并沒有太大的概念，被黑暗籠罩時她也不知道到底過去了多久。她不知道燈什麽時候會亮起，秦晚什麽時候又會發瘋。

但這次似乎不太一樣。

路卿外面嘈雜的聲音，過道的燈一盞盞亮起，她半眯着眼，逐步适應光線。

——不是秦晚！

“這裏居然還有一個實驗體？！實驗體002……你還活着嗎？”傳入路卿耳邊的是個軟糯的女音，她看過去，一個嬌小的人影在門口觀望。

“……活着，你要救我嗎？”

回應路卿的是打開的門，那小姑娘皮膚白得不像話，不過看起來更像是病态的白。“稍等一下，馬上就好。”

她湊過來，拿出好幾串鑰匙，顯然是從研究人員身上搜到的。她認真一個個試着，給路卿打開這些束縛。

路卿低頭看她，小姑娘卷翹的睫毛濃密纖長，微微顫動着。“你叫什麽名字？”

“嗯？”小姑娘抽空看了她一眼，“放了你你就快跑，秦氏的人可還惦記拿你複制出‘不死軍團’呢。”

好吧，別人不願意說，路卿也不強求。

礙事的金屬塊被打開，路卿終于能夠稍微活動一下，适應着身體。

“研究所有個陳列展覽室，展覽室盡頭的牆壁是個暗門，你推動就能走進去，從密道離開。”小姑娘說了一句，“我要去放其他的實驗體了。如果你們想報答的話，未來強大了可以加入超能力者協會。”

“謝謝你。”路卿低聲說了一句，回頭看了一眼這實驗室，目光在原本鎖住自己的地方停留一瞬。濺射或流下的血跡中，能看出原本被囚禁在這的人形。

路卿跟着小姑娘一起離開這裏。她走出過道，根據那姑娘的指示找到陳列展覽室，那小姑娘在離開過道後就去別的實驗體房間了，路卿還能聽到她與同伴交流、催促的聲音。

“快點，秦晚回來了就不好了。”

路卿沒有多想，就算這是秦晚惡趣味的陰謀，她最壞的結果也就只是再被綁回去被那瘋子用刀放血而已。她快速進入陳列室，往盡頭走去。

陳列室兩旁擺放着各種獎杯和證書，以及一些重要人物的合照。再往深入，則是一些不一樣的陳列品。比如說紫青色的手骨、擁有金色眼瞳的眼珠。這些陳列品底下都會标上一小串數字，表明是多少號實驗體，後綴則是日期。

緊接着，路卿看到了最深處的、被高高供起的收藏。

在特殊的玻璃容器中，被液體浸泡着的，是一個人的腦子。

在容器下方，一個黑底小牌靜靜地擺在那兒，上面被燙金色的字寫着：

001號實驗體，1657-08-24

001號實驗體……

——“今天就到這裏。”

“給她注射營養劑，對了……編號……”

“既然路緣是一號，那她以後就是二號了。”

秦晚曾經說出的話在路卿耳邊響起，她怔怔地看着那藏品，眼前閃過很多片段：

比如第一次确認她恢複能力結束時，秦晚将沾血的刀随意扔進助手捧着的白色鐵盒裏，發出鐵器撞擊的聲音。那雙黑色的眸子盯住她，露出饒有興趣的笑：“你是啞巴嗎？”

路卿沒有回話。她垂下眼眸，卻聽到噠噠的清脆腳步聲，女人走近她，捏起她的下巴逼迫她對視——

“放心，我們有的是時間。”

“當初你的姐姐也曾像你一樣堅強。”

路卿很少在秦晚面前表現出明顯的情緒波動，但秦晚發現只要提到路緣，路卿就會有所反應。是以秦晚極喜歡一邊剮下她的血肉一邊輕聲說：“當初你姐姐也體會過這個，不過她可沒有你這樣的恢複能力。”

畢竟路緣是個普通人，她不是超能力者。

路卿看着那燙金色的字跡，忽然就想到姐姐被帶走那年是1656年12月。想到十年的約定，想到秦晚眼底的狂熱以及她經常以嘲諷地口吻提起一號實驗體……

她需要活下去，不能在這裏耽擱。秦晚會回來，這裏并不安全。

可路卿挪不開腳步。她眼中的世界逐漸被血色充盈。路卿直直地盯着最高處的展覽品：明明都是人，為什麽……為什麽總有人這樣的低劣、殘忍，無法形容。

為什麽這一切要這樣措不及防地展現在她眼前？

死亡不可怕，可路卿無法容忍姐姐被這樣對待。她這一年來甚至不敢去想象姐姐的遭遇，不敢去想象姐姐落在秦晚手上會發生什麽。她一直都在逃避姐姐的死，哪怕秦晚一次又一次地提起她是如何把她對姐姐做過的移到她的身上，但路卿依舊抱着僥幸。

這個研究所沒有姐姐，說不定是被轉移去了秦氏其他的研究所呢？

雖然姐姐是普通人，但姐姐很厲害。路卿想，也許姐姐能夠活下來呢？也許姐姐變成了超能力者呢？畢竟秦晚并沒有說一號實驗體已經死亡了。

路卿看着高處的容器，只覺得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捏住了她的咽喉，叫她難以呼吸。

路卿擡手擦去臉上濕濡，沾到手背的卻是刺目的紅色。她忽然大笑起來，整個人一瞬間竄出去，攀上牆壁，将那展示的容器打得粉碎。

特殊的保存溶液灑了一地，路卿想捧住那腦子，放入儲物空間——可她一碰到，就碎了。

像水流一樣流下去，消失了。

超能研究集團……

秦氏。

路卿耳邊似乎響起清脆的“咔噠”聲，仿佛有什麽桎梏被開啓。她的身體變輕……

路卿擡手按在盡頭這面牆的牆壁上，微微用力，牆壁被推移轉開，露出一條漆黑的密道。她回頭看了一眼，轉身走了進去。

……

“沈意，你做了什麽！”

面對秦晚的怒火，那小姑娘瑟縮了一下，臉色愈發蒼白，似乎連說話都無力，她艱澀道：“實驗體……暴走了……我、我想攔下的，但……”

“暴走？這麽多實驗體怎麽可能暴走！而且研究所的電力設備也不可能突然癱瘓！一定是有人暗中做了什麽……”

“是啊，一定有人暗中做了什麽。”

“該死的！你又為什麽會突然來我的研究所？我根本沒接到任何通知，你是怎麽進來的——”秦晚面色陰沉，她掏出通訊設備就要請求調動集團守衛封鎖中心城，然而設備在掏出的瞬間突然冒煙，秦晚立刻将它扔掉，脫手時設備就炸了。“什麽！”

“你？你！”

“您在說什麽呀？”沈意嘴角微揚，她看着秦晚，臉色如紙般慘白，整個人柔弱得似乎将在下一秒昏厥過去。明明是溫婉無害的笑容，可看在秦晚眼裏突然就可怕起來，秦晚忽然想到什麽：“你竟然一直——”

她的話沒有說完。

沈意輕輕擡手，無形的氣浪壓縮猛地擊穿秦晚胸膛。下一秒，秦晚附近的空氣猛地炸開，血肉飛濺。

然而血液和肉沫在沈意身前都被一道無形的牆壁擋下。

一道黑影從陳列室穿梭而來，化為人影立在沈意身前，然後跪下：“大人，清理完畢，無一活口。”

“你和銀光留下清理痕跡。”

“是。”

沈意踩過地面的血液，繞過屍體。大大方方直接從研究院大門走出，緩慢地将銀白面具覆在臉上，只留下一聲低嘆：

“真令人難過~”

……

路卿爬過長長的密道，在地下七彎八繞地轉着，這裏地形十分複雜，明明她已經離開了研究所，但路卿也不知道她這是在哪裏。

哦，她知道她在中心城。

中心城，曙光帝國的中心。被四座堡壘包圍，保護在中心。無論是地底還是地面都有一層保護，地底下達三千米，都建構了防禦系統，用以防止“地穴蟲”的攻擊與偷襲。而天空……則被一層人工天幕包裹、籠罩。

無論是中心城還是堡壘，都是避難所人夢寐以求的居住地。

“堡壘內的空氣都是甜的”這可不是一句虛言。堡壘內的空氣清新無污染，在天幕和防禦系統的保護下，這裏可以說是曙光帝國境內最安全的地方了！雖然如今避難所的防禦都有在不斷配備，但越遠離中心城的避難所就越危險，那邊也沒有“天幕”的存在，人們只能在地底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