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煎熬
救護車嗚哩嗚哩一路叫喚着唰地停在急救通道門外。
等在外面的移動床飛速接過從車裏擡出來的傷者, 生死時速般朝着搶救室前進。
“家屬請止步。”
砰——
急救室雙門打開又合上,時嶼剎停腳步,表情慌張而茫然地死死盯着移動床沒入門後。
砰——
刺目白光在頭頂轟然亮起,賀铮閉了下眼, 發出痛苦的哼聲。
周圍有很多聲音, 也有很多人影。
可他聽不清楚, 也看不清楚, 五感和外界之間好像突然隔了一層膜。
身體很沉重,似乎已經死去, 靈魂卻飄不起來, 還被禁锢在軀殼裏。
讓我走吧。
他發出絕望的悲鳴。
活着太痛苦了。
但有道沉冷的聲音卻在此刻穿破耳膜,朝他幾近淩厲的逼來, “你走了, 外公外婆怎麽辦?他們已經白發人送了三個黑發人,還要讓他們眼睜睜看着你死嗎?”
“還有你喜歡的那個男生, 此刻就在門外等你,你要讓他聽到你的噩耗嗎?”
“牽絆這麽多, 你敢死嗎?嗯?告訴我,你敢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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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句诘問重擊靈魂, 把他滿心悲怆和懦弱錘成漫天碎片。
賀铮安靜下來。
那道聲音也跟着變得平靜,“撐着吧,已經撐了這麽久, 再撐一撐。”
他眼睫顫動, 從喉嚨裏滾出一聲嘶啞的, “嗯。”
然後艱難睜開了眼。
“咦, 醒了?”正在進行觀察急救的醫生豎起幾根手指,“這是幾?”
“三。”賀铮啞聲說。
“看來意識恢複了, ”醫生微微松了口氣。
憑救診經驗來看,人能清醒過來,就代表傷者情況一般不會太糟糕,但顱內CT和內髒CT掃描結果還沒出來,不好下論斷。
“自己有覺得哪裏疼或不舒服嗎?”他又問急救床上的傷者。
賀铮大腦混沌,對身體的感受很麻木,聞言實話實說,“感覺不到。”
醫生表示理解,不再問賀铮,讓他先休息。
片刻後,等所有檢查結果出來,醫生拿着單子往後翻了翻,當看到腦部CT結果時候,他手停頓了一下,看眼重新閉上眼的賀铮,起身朝外走去。
搶救室門外,時嶼穿着睡衣靠在牆邊神經質地啃着自己的拇指。
他慌的六神無主,卻不敢表現出來。
時嶼睡覺比較死,不知道昨晚賀铮什麽時候出去的,直到沉悶的落地聲響把他從夢裏吵醒。
但時嶼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摸到賀铮不在便開了燈,然後喊了幾聲哥,卻沒聽到對方的回答。
“去哪了?”
時嶼下床去找,剛出門就聽到了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呼喊。
睡迷糊的人瞬間清醒,時嶼飛奔下樓,緊接着就看到了差點讓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給120打電話,陪着救護車來到醫院,直到此刻,除了慌以外,他腦子裏一片空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孩子是從二樓樓頂掉了下去,大概八米高的位置。”
時嶼聽到老爺子向急救人員解釋,可賀铮怎麽會從那裏掉下去!?
牙齒從拇指上硬生生扯下一片皮肉來,時嶼內心從來沒有這麽慌張恐懼過,賀铮現在怎麽樣了?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如果有生命危險,存活幾率有多少?
時嶼想抓個人問問,甚至想去網上搜一搜,可是他不敢。
現場還有兩個老人在,要是他沒了主意,讓他們怎麽辦?
就在這樣讓人提心吊膽的煎熬中,時間一點點流逝。
終于,急救室門開了。
時嶼猛然站直身體,坐在走廊長椅上的老爺子和老太太也起身上前。
年輕醫生很理解家屬焦慮的心情,直接開口說結果,“我們給傷者做了全身核磁掃描和頭部CT掃描,就目前來看,傷者最嚴重的傷在左小腿胫腓骨有骨裂,需要手術。”
“還有一處是在顱內蛛網膜下腔有少量出血,需要住院觀察,剩下後背和手臂有一些輕擦傷,其他沒什麽問題。”
聽到顱內出血,在場幾人齊齊色變。
時嶼抓住醫生的胳膊,聲音崩得極緊,“您說顱內輕微出血,這個嚴重嗎?”
“現在看出血量還好,暫時不需要手術,這兩天我們會先用藥給傷者降顱壓觀察,如果72小時之內不再出血,後續就可以繼續保守治療。”
所以還要等72小時。
時嶼覺得他們既幸運又好像很不幸,七十二小時,每分每秒心都要放在火上炙烤,生受煎熬。
他又記起什麽,連忙追問,“對了,我看到我哥吐了好多血,他內髒這些真的沒問題嗎?”
“那是口腔黏膜撕裂和鼻腔毛細血管破裂造成的出血,內髒器官都沒問題,別擔心。”
“謝謝您。”時嶼聞言沖醫生舉了個躬。
年輕醫生連忙讓開,笑着說,“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之後賀铮被送進留觀室,醫院規定只能留下一個人陪護,時嶼便勸老爺子和老太太先回了家。
兩個老人心懸了一整晚,再熬下去身體要撐不住了。
送走他們,時嶼推開留觀室的門,這一幕,讓他想起四個多月以前,賀铮急性胰腺炎發作,他也是這麽兵荒馬亂了一場,然後陪了對方一整晚。
當下與那時不同的是,他心裏的難受程度呈指數上升。
進去後才發現賀铮醒着,聽到動靜對方朝門口看過來。
時嶼一愣,連忙來到床邊,“哥?”
賀铮嗯了一聲,下一秒,時嶼眼淚奪眶而出。
他蹲下身,握住賀铮的手無聲哭泣。
後怕和六神無主所帶來的恐懼感在這一刻全部釋放。
“......時嶼,”賀铮手伸過來摸上時嶼的臉,“對不起。”
時嶼沒說話,臉埋在他的掌心。
過了一會,他吸吸鼻子擡起頭,紅着眼睛看賀铮,“你怎麽每次都道歉啊?”
因為我又讓你害怕擔心了,賀铮心道。
“算了,你別說話,醫生說你需要休息。”
時嶼用袖子抹抹眼睛,蹲在床邊小聲道,“我就是想發洩一下,現在好了,不鬧你了,你睡吧。”
“那你也回去休息,這裏醫生護士每隔半小時就會過來看一次,不用擔心。”賀铮趕他。
時嶼搖搖頭,“我讓爺爺奶奶回去了,我留下陪你,你別說話了,醫生不讓你多說話,也不讓你玩手機。”
賀铮沒聽,還要說什麽,時嶼通紅的眼睛瞪過去,“閉嘴。”
病房中安靜下來。
時嶼拉了把椅子坐下守着賀铮,在藥物作用下,賀铮慢慢睡去。
等醒來時,時嶼還保持着跨坐在椅子上,胳膊搭在椅背上撐着下巴看他的姿勢。
“我睡多久了?”
時嶼看了眼時間,“才不到兩個小時,是疼的睡不着嗎?”
“還好。”賀铮說。
他确實被頭疼和腿疼折磨醒了。
時嶼聞言伸手摸摸他發白的嘴唇。
賀铮卻狀似無意地偏頭躲開他的手,“你有租陪床椅嗎?去休息一會。”
“你別動,”時嶼連忙收回手,叮囑他,“醫生說你不能随便搖頭擺頭的。”
“還有你好好躺着,別老操心我,我一個大活人還能照顧不好自己嗎?”他又補充道。
賀铮無奈,只好保持沉默,後面他又睡着醒來過幾次,但每一次,時嶼都守在床邊。
第二天一早,老爺子和老太太就趕到了醫院。
他們給時嶼帶了早餐和衣服,想換他回去休息,但時嶼沒走,賀铮情況一天沒穩定下來,他就沒法安心。
期間他問過一次老兩口賀铮為什麽會從樓頂掉下來,老兩口對視一眼都說不知道。
“我們聽到聲音跑下去,小铮就已經躺在了院子裏。”
那就差不多跟自己一樣,時嶼便沒再追根究底。
早上十點,賀铮再次從夢裏被疼醒,他看到時嶼依然坐在床邊椅子上,對方換了衣服,但頭發亂糟糟的,眼下有兩道不太明顯的烏青色。
“哥。”見他睜開眼,時嶼喚了一聲,一直注意着這邊的老兩口也立馬湊了過來。
“小铮?”老太太顫聲問道,“你怎麽樣?”
比起昨晚滿臉是血,幾近瀕死的樣子,今早的賀铮雖虛弱,但能笑出來,“我沒事,別擔心。”
聞言,老太太背過身抹了下眼睛。
一旁時嶼拿了根棉簽蘸了水給賀铮潤嘴唇,然後小聲問,“你是不是又疼醒了啊?”
“沒有,睡醒了。”
說話間主治醫生進來查房,看到賀铮床邊圍着三個人便叮囑,“盡量少說話,讓病人好好休息。”
時嶼連連點頭。
下午,賀铮出現了發燒的情況,顱內壓也有些增高,醫生進出的頻率明顯增加,時嶼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第三天他的狀況又穩定下來。
到了晚上,賀铮終于被轉入了普通病房,而因為左小腿還沒消腫,骨裂修複手術被安排在了大後天下午。
當下時嶼臉上才挂上了笑容,晚上依然是他守着賀铮。
“哥,趙醫生說你還是得靜躺,手機最好暫時也別看,不過你現在可以适當聊天,并且吃些東西了。”
時嶼笑眯眯地湊到賀铮跟前,“奶奶晚上會做些你能吃的,我到時候叫跑腿去取。”
賀铮垂眼嗯了一聲。
因為賀铮可能要住院很久,時嶼抽空從家裏搬來了很多東西,短短幾天,他迅速從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少爺成為了照顧人的高手。
這會見挂在床邊的尿袋滿了,他自然而然地解下來要去洗手間倒。
“時嶼,”賀铮卻叫住他,“請個護工吧,你別幹這些。”
時嶼以為他害臊,眨眨眼笑着露出一點虎牙尖來,“沒事,這幾天一直都是我弄的。”
而賀铮眼看時嶼臉上黑眼圈越來越重,短短幾天兩頰僅剩的一點嬰兒肥也迅速消了下去,相比于時嶼的開心,他掩住的眸底卻一片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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