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現世 (1)

“你這是,離家出走?”江心钰很是意外地看着背着行李站在門外的周寧康。

周寧康雙手捧高小貓崽,一人一貓大眼汪汪的看着江心钰:“求收留。”

“呃,進來吧。”江心钰根本抵抗不住這樣的柔情攻勢,更何況是雙倍攻勢,馬上就投降了。

江心钰給周寧康拿了一瓶飲料,也給小貓崽倒了一碟清水,還拿來了兩條小魚幹。

“為什麽離家出走?”江心钰問道。

周寧康正有些口渴,狠狠灌了一大口飲料才回答:“我不想再去什麽觀什麽廟了,真是受夠了。”

“為什麽?”江心钰不明白。

“你喜歡去醫院嗎?”周寧康不假思索地立刻反問。

“呃,不喜歡。”

“對我來說,寺廟就是醫院,煩死了,被人問來問去、看來看去,還要喝一大堆味道奇怪的符水,有時還要吃素好幾天,最慘的是做什麽法事,又跪又拜的,累死了。”周寧康随口就列舉出了好幾樣不滿。

江心钰剛想說正是因為家人關心他才要帶他去寺廟,結果周寧康馬上又說了他最大的不滿。

“更何況我又沒病,他們最讨厭了,一邊說不在意我的不一樣,只要我開心什麽都好,一邊又逼着我到處拜拜,想要讓我變和正常人一樣,”周寧康的語氣從氣憤漸漸轉向低落,眼眶紅紅地看向江心钰,“玉玉,他們明明在意的,為什麽要說不在意?我知道他們這麽說是不想讓我難過,可是他們越是這樣我就越是自卑。玉玉,我真的好讨厭這樣的自己。”

江心钰只能沉默地摸了摸他的腦袋,智力不高,卻擁有一顆敏感的心,有時會讓人更加不快樂。

周寧康晚飯還沒吃就和周書晴吵了起來,然後偷偷跑了出來,現在已經十點了,他的肚子早就餓扁了。江心钰聽到了周寧康肚子的鳴奏曲,馬上進了廚房給他煮面。

趁着煮面的功夫,江心钰偷偷給周書晴發了條短信,和她說周寧康在她家,讓她不要擔心。

吃完面,要考慮住宿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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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心钰住的是單身公寓,沒有多餘的床,只能在客廳給周寧康打了個地鋪。安頓好周寧康後,江心钰躲在卧室裏給周書晴打了個電話。

江心钰把周寧康的想法和周書晴說了說,周書晴聽後很難過,她沒想到自己的行為讓周寧康這麽傷心。

周書晴挂了電話後,一整晚都輾轉反側無法入睡,原來她自以為是的為他好,其實在他看來是她在強迫他,寧康已經長大了,心思也更加敏感了,她也該好好想想要怎麽和他相處了。

周書晴想要和好,可是周寧康還生着她的氣,知道自己弟弟發起脾氣來有多難搞的周書晴只能讓江心钰多照顧他幾天,等他消氣了再來接他回家。

周寧康這幾天心情超級好,他現在休假中,不用上班,而且不受姐姐管,不用去寺廟道觀,想去哪裏去哪裏,不用擔心姐姐生氣,可以把小貓崽帶回來,一起吃一起睡,多美好的日子啊。

家裏多了一個人,還是一個男人,江心钰也沒覺得有什麽不方便的,因為在她眼裏,周寧康就是個大孩子而已,面對他,她完全沒有什麽男女之別,一直排斥與男性共處一室的江心钰,卻從來不排斥周寧康,反而會主動地關心他、照顧他,把他當成自己的小弟弟一樣看待。

只是,男女到底是不同,江心钰在相處了幾天後,深刻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比如,“玉玉,這個怎麽用?”周寧康一臉興奮地拿着個衛生巾,“我每次看電視看到這種東西的廣告都很好奇,這個到底是用在哪裏的啊?女人身上有藍色的水嗎?”

江心钰:“。。。。。。”

比如,“玉玉,為什麽你們女人都要把胸勒起來呢?不難受嗎?為什麽姐姐說女人不把胸勒起來,就會換成男人難受呢?”周寧康指着陽臺上挂着的文胸一臉純真的問道。

江心钰:“。。。。。。”

比如,“玉玉,為什麽裙子裏還要穿緊身短褲?這樣不熱嗎?”周寧康站在卧室門口,看着拿了好幾件衣服在身上比劃進行搭配的江心钰問道。

江心钰:“為了防走光啊。”

“既然怕走光,為什麽還要穿裙子?穿褲子多自在啊。”周寧康抖了抖自己的沙灘大花褲。

江心钰:“。。。。。。”

家裏多了個小孩真是不方便啊,江心钰深刻體會到了。

這天晚上電閃雷鳴,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江心钰不怕打雷,只是覺得閃電太刺眼,把窗簾拉了個嚴嚴實實,蓋上被子睡個好覺。

睡得正香,突然卧室的門被急促地敲響,被驚醒的江心钰慌慌張張地開了燈爬了起來,起得太猛,還摔到了地上。

打開房門,周寧康慘白的臉吓了江心钰一大跳。

“寧康怎麽了?”江心钰擡手去試周寧康的體溫,結果發現他的額頭上竟然沁出了一層薄汗。

周寧康驚慌的眼睛裏倒映着江心钰的身影:“玉玉,我看到了好可怕的景像,有好多人在砍人,地上躺了好多死人,好多血,熱熱的,腥腥的,都濺到了我的臉上。”

“是夢。。。。。。”

“不是夢!”周寧康打斷了江心钰的話,“我知道不是夢,是我真實經歷過的,那種感覺和夢不一樣,我會痛、會哭,那種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的感覺,真的,太難過了。”周寧康捂着臉哽咽着。

江心钰拉着周寧康坐下,給他倒了杯熱水:“來,慢慢說。”

周寧康深呼吸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開始述說他的“經歷”。

周寧康只記得那也是一個電閃雷鳴的暴雨天,他被捆吊在木架上,木架周圍有一群人在看守他,雨很急,打在他的臉上,很疼,很冷。

接着有另一群人來救他,他不知道他怎麽就确定他們是來“救”他,他就是這麽直覺的。

兩方人馬打在了一起,後來又沖出一批人,兩批人把來救他的人給砍殺了大半,還沖進了一個山間盆地,盆地裏有好多屋子,好多人,這些人都被殺死了,好多好多的屍體,好多好多的血,地上流滿了紅紅的血,到處都是。

他像牲口一樣被人拖着進了盆地,倒在滿是血水的地上,血浸過他的身體,他覺得好難過、好痛苦,可是他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大喊,不,是咒罵,周寧康從來不知道他竟然會罵出這樣難聽惡毒的話語。

“後來呢?夢醒了?”江心钰給周寧康擦臉擦手。

熱熱的毛巾覆在臉上,緩和了周寧康激動的情緒,他無力地躺在床上,輕輕地嗯了一聲。

之後的幾天周寧康的情緒都很低落,眼下還有些青色,看來那個夢境還在困擾着他,讓他無法放下。

江心钰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得幫周寧康轉移一下注意力。為了不讓周寧康覺得刻意,她報了一個一日游的周末團,請全體店員一起去玩,店員們興奮地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本來恹恹的周寧康也被調動起了情緒,開始期待起這次旅行。

周寧康和店員們讨論了半天周末該穿什麽衣服什麽鞋子,晚上又采購了一大袋路上食用的零食,一直到睡覺前,周寧康的腦子裏都沒想過夢裏的事,這天晚上睡得特別香甜。

在期待了三天後,周末終于到來了。

這個周末團參觀的是果園,果園裏大多是桃樹,鮮綠的樹上挂滿了粉嫩水靈的桃子,空氣中滿滿的都是香甜的桃香,園裏還有一些龍眼樹荔枝樹也成熟了,所有成熟的水果都可以采摘,游客可以在果園員工的指導下進行采摘,按斤收費。

周寧康一進果園就迫不及待的要采摘,好不容易按捺着性子聽完了工具的使用方法和采摘的注意事項,一分到工具,周寧康立刻就沖進了桃林開始搶摘。

江心钰不放心周寧康一個人,提着果籃跟在周寧康身後幫他裝桃子,一人摘桃一人裝桃,配合得很是默契。

“看,那個桃子好紅好大啊。”周寧康興奮地指着樹尖上的一顆紅桃子。

江心钰估量了一下高度:“這樹實在太高了,雖然你個高,可是還是不夠,就算你站在梯子頂上,邊上的樹杈也太多,完全遮擋住了,很不好剪,我們摘別的吧。”

周寧康不死心:“不要,我要試一下。”說罷周寧康就去扛梯架,江心钰阻止不了他,只能在邊上扶着梯子看他上去。

這棵樹的樹杈很密,從底下看就覺得麻煩,周寧康鑽進桃樹上部份後才發現樹杈實際上更密,他拿着剪子左右突破,好不容易終于能伸出手去夠樹梢了,結果邊上沒注意,眉角被伸出的一個杈尖給劃破了一道口子。

周寧康皺了皺眉頭,不去管傷口,又探出了一些身子,終于摘下了紅桃子。

“玉玉,你看。”周寧康站在梯子上,拿着桃子顯擺地朝江心钰炫耀。

江心钰仰着臉,展露出欣喜的笑容,那一瞬間的笑容和凝視,突然觸動了周寧康。

周寧康的眼前再次浮現重影,江心钰的身影疊加了另一個少女的身影,少女戴着繁複的銀燦燦的發飾,穿着美麗的彩裙,用裙子兜着幾個桃子,笑顏盈盈地擡頭看他。

“小心。”江心钰趕緊扶住周寧康的小腿,“怎麽了?頭暈?”

周寧康甩甩頭,甩開突如其來的暈眩,再次看向那個少女的位置,結果重影已經消失,這裏還是桃園,底下還是玉玉。

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恍惚,周寧康的情緒一下低落了下來,跳下梯子後便沉默不語。

江心钰擔憂地看着周寧康,他剛才站在梯子上看她的眼神不對勁,似乎在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難道又出現幻覺了?

江心钰問周寧康,周寧康坦白的承認了,還向她仔細講述了那個少女的發型、發飾、衣裙的款式、衣裙的顏色,以及她那美麗動人的容貌。

采摘歸來後,周寧康悶在公寓裏不出門,天天拿着畫筆努力地想要畫出少女的身影,畫了一張又一張,總是畫不出他想要的畫面,周寧康越畫越心急,就像入魔了一般,到後來不只不吃飯,幹脆連覺都不睡了。

江心钰無奈之下幹脆一掌劈昏了周寧康,這才讓他好好地睡了一覺,可是這招也不能老使,一次兩次還成,劈多了傷身,用藥也不好,是藥三分毒,周寧康從小到大吃了不知道多少藥,身體裏已經有很多毒素了,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讓周寧康自己放下執念。

“他是神魂受到了震動才會如此。”很少主動交流的伊娃開口了。

正在發愁的江心钰吓了一跳:“呀,伊娃,你說什麽?”

“他是神魂受到了震動。”伊娃複述了一遍。

“為什麽受到了震動?他只是采了桃子啊。”江心钰難以理解。

“是因為某一個場景喚起了他靈魂深處的記憶,是他前世很重要的記憶,也許就是采桃子的場景吧。”伊娃的語氣帶着點感慨和憐惜。

“哦。要怎麽幫他安鎮神魂?”江心钰更在意這點。

“他只有兩魂兩魄,本來就神魂不穩,現在又受到了震動,必須要有強大的力量來鎮守他的神魂。”伊娃話頭一轉,“你想好進入第二世了嗎?”

“你是讓我改變前世,把這世的命數改好,然後幫他鎮守神魂嗎?”江心钰馬上反應了過來。

“是。”

“好。”江心钰沒有猶豫,“送我去第二世吧。”

作者有話要說:三更完成,謝謝親們的支持,麽麽噠~~

54第二世

江心钰做了一個很長很痛苦的噩夢,夢裏是她這一世的一生。

這一世她叫曲溪,曲溪出身很高,她的父族曲家是楚國首屈一指的清貴世家,出了數位清流名士,祖父是名聞天下的雲川先生,桃李遍天下,朝中多位高官是他的弟子,父親曲德平雖然比不上祖父,但也是提督學政,門生衆多;她的母族是開國功臣信國公府,外祖父有從龍之功,立國後封為信國公,可見開國皇帝對他的深厚信任,舅舅們也都是将軍,個個軍功顯赫,母親高婷秀是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兒,深受家人寵愛。

可惜,曲溪卻是個棄兒。

楚國婚嫁自由,夫死改嫁、不睦和離的不少,曲德平和高婷秀就是和離的前任夫妻,曲溪是他們唯一的孩子。

曲德平和高婷秀是自由戀愛,兩人情濃時互許一生一雙人,曲德平為了求娶高婷秀,還在信國公面前發誓一生只有高婷秀一人,結果婚後三年高婷秀一直未孕,婆母作主賜給曲德平兩個美妾,曲德平竟然收了,高婷秀一怒之下回了娘家,還要和離。曲德平心中最在意的還是高婷秀,最後把妾散了,好生把高婷秀接了回來,可是這一鬧讓本就不和的婆媳關系更加緊張。後來高婷秀好不容易有孕,卻生了個女兒,這讓婆母更加不喜,再次賜妾,曲德平再次收下,高婷秀心灰意懶,決意和離,曲德平堅決不允。最後舅舅們強闖曲府,把妹妹高婷秀接了出來,在信國公出面強逼下,兩人正式和離。

曲溪是曲德平的女兒,生來是曲家的女兒,姓的是曲,高婷秀接不走她,也沒想過接走她,而曲德平因信國公逼迫和離而惱怒,遷怒于稚女,祖母本就不喜她,更加由人作踐她;信國公府因厭惡曲德平背棄誓約、折辱高婷秀,也對曲溪不予理會,高婷秀本來還心挂稚女,後來改嫁生子後,也不再提起曲溪。

曲溪就這樣成了一個出身高貴、父母雙全的孤兒。

不足周歲的曲溪在曲府生存艱難,身邊唯有一個奶娘和兩個丫鬟,滿周歲後,還由祖母作主,被送到了千裏之外的青雲山。青雲山是個遠離塵世的門派,門中弟子各有所長,有的武藝高強,有的擅長機關,有的精通命理,有的善觀星辰,而掌門青陽真人正是雲川先生的好友,自雲川先生故去後幾乎斷了與塵世的聯系,如今收到故人遺孀的親筆書信,言道雲川之孫女未足月而生,生而有虧,體質虛弱,懇請真人代為撫養雲雲,青陽真人一時不忍便收留了下來,不想這一代養就是足足十五年。

曲溪從記事起就在青雲山中,青陽真人也不曾告知她的真實身份,只說她是故人孫女,因體弱被送來撫養,所以曲溪從來不知道她的父母身份,更不知道父母間的恩怨情仇。

曲溪有很強的術數天份,還對機關設計有很大的興趣,青雲山講究因材施教,青陽真人便着重培養她這方面的能力。

青雲山中弟子不多,單純的曲溪在少女情懷初開竅的時候喜歡上了二師兄宋子鴻,宋子鴻武藝高強,可惜是個武癡,對曲溪的親近只覺得煩心。

曲溪十六歲時曲府來人接她,曲溪這時才知曉自己的身份,被倉促接回曲府的曲溪還來不及适應複雜的大家族生活,就被曲德平定給了三皇子楚雲海。原來三皇子的母妃向皇帝進言,求娶曲家嫡女,皇帝同意了。皇帝向曲德平示意,曲德平只能接受,可是曲德平的繼室夫人不肯犧牲自己女兒,因為三皇子太過風流,風評不好,既然求娶的是嫡女,繼室夫人便把主意打到了曲溪的頭上。

曲溪不願,可是曲德平說她身為曲家人,生來就肩負家族責任,自當為家族利益獻身。在曲德平和祖母的嚴辭說教中,渴望親情的曲溪屈服了。

曲溪出嫁前,宋子鴻悄悄潛入曲府見她,想帶她走,因為宋子鴻發現自己心中其實是在意她的,可是曲溪拒絕了宋子鴻,在她心中,家族責任比個人私情重要的多,當她決定背負家族責任時,便已經放棄了以往自由的一切,包括單純的初戀。

曲溪成為三皇子妃後,為三皇子楚雲海設計了許多機關,包括情報傳遞機關、暗室機關和精巧的護身機關,成為楚雲海的一大助力,最終楚雲海成功登上了皇位。

楚雲海繼位後,曲溪成了皇後,育有一子楚瑞。

曲溪成了皇後,曲家和高家都有意親近曲溪,楚雲海因此生起警惕之心,楚雲海怕後族勢力太盛,便有意打壓曲溪,故意冷落曲溪,也不喜楚瑞。

三年後,一向風流多情的楚雲海在微服出宮後帶回了一位美人,從此變成癡情種,專寵美人一人,還給予她不拜皇後的特權,于是曲溪更加失寵,成了宮中的笑話,也成了徹徹底底的擺設。

美人因為專寵而招致宮中諸妃忌恨,後來中了毒,楚雲海萬分焦急,召集所有太醫進行醫治,正好美人中毒那天,楚瑞因貪玩落了水,半夜發起高燒,急需太醫,可是太醫齊聚美人宮中,曲溪只能親自前往,想求楚雲海開恩,派一個太醫為楚瑞醫治。

曲溪趕到美人宮外卻無法進入,因為楚雲海為了美人安全,命禁衛軍重重把守宮殿,不許任何人進出,包括被楚雲海懷疑的皇後。

曲溪在宮外跪了一夜,沒人敢通傳,當楚雲海終于知道曲溪在宮外跪求時,楚瑞已經氣若游絲了,延醫太久,雖然太醫多番急救,楚瑞終是挺不過去,夭折了。

楚瑞一死,曲溪了無生念、神智恍惚,抱着楚瑞不肯放手,當宮人強從她手中搶走楚瑞屍身時,曲溪發狂咒罵楚雲海。曲溪咒罵之言傳入楚雲海耳中,楚雲海大怒,将曲溪禁了足。深陷失子之痛的曲溪神智越發散亂,一心想随楚瑞而去,加上宮人有意冷待,言辭奚落,不過一月,曲溪便抑郁而終了。

我詛咒你,楚雲海,你這一生注定孤家寡人,你愛的人不愛你,你信的人背叛你,真正愛你的敬你的人,全都不得善終,獨留你一個人面對這個陰冷的、無情的、醜惡的世界,當你死時,沒有人為你悲傷,反而歡呼慶幸,繼承你皇位的人視你為仇敵,永遠無人給你供奉香火,永遠無人拜祭你的牌位。

江心钰猛地睜開眼,腦中回蕩着曲溪臨終前最後的怒罵,也是她這一生唯一的詛咒,除了曲溪,誰也不知道,她擁有一個恐怖的能力,那就是詛咒。

飽含曲溪滿腔怨念的詛咒絕對會生效,楚雲海的一生,必定不會順遂。

可是,那又有什麽用呢?曲溪唯一的孩子,這世間她唯一的牽挂,楚瑞,已經不在了。

報仇雪恨,暢快無比,可是失去的人卻無法重生,如今她回來了,絕對不會讓前世的悲劇再度發生。

江心钰一把掀起錦被下了地,吓得守在床邊的宮婢趕緊撲了過來,跪在她的腳邊,扶着她光裸的赤足哀聲哭求。

娘娘,保重鳳體啊,您的風寒還未痊愈,可不能再受寒了。奴婢知道自己人輕言微,不敢多語惹娘娘厭煩,可是娘娘啊,您想想大皇子殿下啊,殿下還那麽小,您讓殿下怎麽辦?上次娘娘您病倒時,您和殿下受了多少氣,您忘了嗎?您這次要是再病倒了,殿下可怎麽辦啊?這宮裏真心疼愛殿下的可只有娘娘您啊。

剛才江心钰完全沒有打量周圍的環境,這時才反應過來這是一座華麗的宮殿,只是宮殿雖然華麗卻沒有火爐,所以室溫很低,而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寝衣,完全無法抵抗透骨的寒冷,雖然腳下鋪着柔軟的地毯隔絕了冰冷的地面,可是也無法帶來溫暖,一絲冷風飄過,露在空氣中的肌膚忍不住冒起了疙瘩。

宮婢的哭求引來了幾個宮婢,她們從外殿急匆匆跑進來,帶進了一股股冷風,江心钰再也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宮婢們将江心钰團團圍着,俯在地上低聲哭求,江心钰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只能站在原地不動。一見皇後不動了,馬上有宮婢拿袍捧履,邊哭邊伺候她穿好衣物。

穿戴好衣物,江心钰由着兩個宮婢扶着坐到了高大的梳妝臺前,她閉着眼,一言不發地由着宮婢們梳妝,腦中開始梳理曲溪的記憶,她得盡快弄清她回到了什麽時候。

從剛才宮婢言語中透露的信息來看,此時曲溪的處境很不好,應該是已經被冷落了許久,生病後連自己都護不住,連累兒子和她一起受氣。生病,受氣,是什麽時候呢?哦,找到了,這時候專寵的美人白琳已經進宮了,短短三月內從正七品的美人升為側四品的婉儀,等下個月白琳診出懷有身孕後,會直接升到正三品的淑妃。

曲溪上次生病是因為她向楚雲海求情,求楚雲海免了對曲德平的責罰,結果楚雲海惱怒她幹政,狠狠訓斥了她一番,曲溪又羞又惱,氣病了。因為楚雲海惱了曲溪,所以曲溪生病後很是受了一番氣。

這次生病又是為了什麽呢?哦,想起來了,曲溪的小舅舅與人起了争鬥,楚雲海要重罰雙方,曲溪受不過小舅母的哭求,向楚雲海求情,結果楚雲海更加惱怒,直接奪了她的鳳印,讓她安心養病,後宮事務暫交貴妃和淑妃處置。

江心钰淡淡輕嘲,曲溪啊曲溪,你怎麽學不乖呢,一時心軟害得自己落到這般境地,可是她的父親和小舅卻一點也沒領情啊,因為他們受的罰更重了,心裏只會怨恨你。

回顧曲溪的一生,她還真是與六親無緣,偏偏她又看重親情,小時缺愛,長大缺鈣,小時沒有人疼惜,長大便會加倍渴望,甚至為了一點點虛無的笑容軟語,便沒了自尊和骨氣,一味的讨好,曲溪雖然還達不到那樣的程度,但也差不多了。

江心钰暗暗嘆息,曲溪這一生真是不值,如今她回來了,她自然要為自己而活,這些虛僞的親人不要也罷,她這一生唯一要守護的就是她的兒子,楚瑞。

55第二世

曲溪身邊從來沒有自己的心腹,當初出嫁時,曲德平的繼室夫人是給了她四個陪嫁丫鬟,但她們忠誠的對象不是曲溪,而是繼室夫人。嫁進三皇子府後,楚雲海又給曲溪配了四名大丫鬟,曲溪心思單純,覺得夫君給她配丫鬟是因為看重她,所以毫不遲疑的就接受了,還重用這四個大丫鬟,當楚雲海提出要把曲府帶來的四個陪嫁丫鬟帶走時,曲溪也沒有任何異議的就給了,因為她就算單純也知道這四個丫鬟和她不同心,打發了也省心。

後來曲溪嶄露了她在機關設計方面的才能,楚雲海大喜之下又給她配了幾名得力的丫鬟和武藝高強的護衛,而且為了讓她專心設計,楚雲海還不讓她操心王府內務,一切交由宮中派來的內務太監打理,這樣一來,曲溪雖然沒有瑣事纏身,但也失了培養心腹的機會。

成為皇後之後,曲溪身邊除了原先使用的王府丫鬟外,就全是內務府派來的宮婢了,完全沒有自己人,更何況如今失寵了,連宮婢都裁減了一半。

江心钰無奈嘆氣,曲溪真的比她還沒宅鬥細胞啊,身邊竟然一個可用之人都沒有,一個皇後混成這樣,真是讓人不忍直視啊。

江心钰給自己把了脈,發現曲溪的身體還是不錯的,看來在青雲山上受的鍛煉沒白費,底子還在,只要她再調理幾天,就可以開啓靈魂自帶的馭獸能力和預知能力了。

因為之前的兩世,江心钰一穿來就直接承受異能,身體完全沒準備好,每次都疼得她死去活來,所以她這次穿越前就關閉了馭獸能力和預知能力,等她調适好這一世的身體後再行開啓。

正三品以上的後妃是有權指定膳品的,所以江心钰利用特權給自己定了幾樣藥膳,她雖然懂醫,但不敢自己開方,生怕引起楚雲海的注意,現在她最需要的是低調,減弱存在感,最好能隐身,所以她不敢有一絲一毫的異常引人注意,只要她開啓了馭獸能力和預知能力,再掌握了詛咒能力,她就有自保能力了。

除了吃藥膳,這副身體還需要增加運動量,江心钰給自己制定了最基礎的運動計劃,就是每天在坤福宮中快步行走,一日三次,一次半個時辰。

經過半個月的調理和運動,江心钰覺得身體調理得差不多了,決定在今夜開啓馭獸能力和預知能力。

晚上到了宵禁時分,江心钰摒退所有宮婢,放下簾帳,開始入定。

開啓了靈魂中的能力,預料中的痛覺澎湃而至,雖然經歷過幾次,江心钰仍然覺得十分痛苦,好在這次是她主動開啓的,心理和生理上早有準備,接受起來總算比前幾次順暢一些。

咬着牙挺過了一波又一波的洶湧疼痛,在筋疲力盡前江心钰總算恢複了馭獸能力和預知能力,此時她全身已被汗水浸透,整個人就像從水裏撈起來一樣。

江心钰剛松了口氣,熟悉的痛感再次襲來,這次是詛咒能力。

江心钰閉上眼,繼續忍受洶湧而來的痛感侵襲。

當天際蒙蒙發白時,江心钰終于接收完了三種能力,此時她再無氣力堅持,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天亮了,宮婢來請皇後娘娘起身,問了幾遍都沒有回應,宮婢大着膽子挑起簾帳一角,看到昏死在床上的皇後娘娘時,吓得差點當場昏厥過去。

皇後昏厥,藥石無效,太醫們無計可施,這個消息傳到楚雲海的耳朵裏時,楚雲海第一反應是皇後争寵,後來太醫院院使親自來禀告,說皇後病情危急時,楚雲海才相信皇後真的是病倒了。

雖然曲溪不是他心愛的女人,但她畢竟是他的結發妻子,也為他做了不少事,楚雲海決定還是去看看她。

楚雲海站在床前,俯看着床上臉色蒼白、身形瘦弱的曲溪,心中不禁生起一絲不忍,其實,她并沒有哪裏不好,只是,不适合當一個皇後。

當他只是一個皇子時,他需要一個能幫助他登上皇位的妻子,曲溪她做到了,可是當他成為皇帝時,他需要的是一個後族并不強大、全身心敬仰着他的皇後,曲溪她,不适合,因為她的父族母族會因為她成為強大的後族。曲家百年世家,曲溪的祖父桃李滿天下,她的父親也門生衆多,如今又出了一位皇後,曲家的聲望已經夠高了,不能再進一步了。而高家,軍權太重,他正在培養新的勢力來制衡高家,怎麽可能讓高家利用曲溪來影響他呢。

曲溪的出身注定了她不能受寵。

他是天子,天下女人他誰都能寵,就是不能寵她。

更何況,曲溪她的心裏還有別人。

一想到這點,楚雲海心中的一絲不忍立刻熄滅,他不能忍受背叛,更何況是枕邊人的背叛,曲溪是他的妻子,她應該全心的愛他依靠他,而不是與人有私,對他不忠!

楚雲海摒退宮人,緩緩落坐在床頭,伸手撫摸曲溪的臉頰,臉上閃過一絲痛苦:“溪兒,你已經是皇後了,朕給了你這至尊的後位,為什麽你還不滿足?為什麽你還要與那人來往?朕一再的容忍你,為什麽你卻一再的辜負朕!”

楚雲海走後,江心钰緩緩睜開眼晴,她早已醒了,也聽了全程,剛才楚雲海的話讓她很不解,什麽叫與那人來往?曲溪自從嫁給楚雲海後,心裏眼裏就只有他啊,哪裏來的第三者?

不過,有第三者的話,那個第三者是不是就是她這一世的命定之人?

江心钰馬上呼喚伊娃:“伊娃,我這一世的命定之人是誰?”

伊娃一向喜歡給江心钰出謎題,這次江心钰本來以為伊娃還是會給她一個模糊的提示,結果伊娃幹脆的給了她一個答案:“不是,這一世的命定之人就是楚雲海。”

“什麽!”江心钰大驚,“為什麽是楚雲海?他可是害死瑞兒的人!”

“沒有為什麽,這一世你的命盤就是如此。”伊娃冷淡的話語打破了江心钰最後的期盼。

江心钰完全不想接受,她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命運,楚雲海是害死她兒子的仇人,是她這一世最恨的人,曲溪恨他入骨,她也恨不得殺了他,可是他偏偏就是她的命定之人,這樣的深仇,這樣的命運,讓她如何接受!

因為心理障礙,江心钰消極怠工了,每日裏除了吃飯、散步,就是陪瑞兒認字寫字,還以身體不适為由,免除了讓她心煩氣躁的妃嫔朝間問安,不只如此,她不見外人,也不肯出門,她一步也不肯踏出坤福宮一步,只躲在坤福宮裏守着兒子過自己的小日子,外面的事一概不理會。

皇後的反常讓妃嫔們議論紛紛,也讓楚雲海心裏打了個突。

“娘娘,高大夫人遞了牌子,是否接見?”高大夫人是曲溪的大舅媽,若是以往,曲溪必定會馬上宣召,還會派人前去迎接,可惜現在這個是江心钰。

“不見。”江心钰練着大字,連頭都沒擡。

宮婢沒想到皇後竟然不見,驚訝之餘趕緊躬身退了出去。

過了幾日。

“娘娘,曲夫人求見。”

“不見。”

又過了一月。

“娘娘,曲老夫人壽辰将至,今年要備什麽禮?”

“不備,不賀。”

宮婢失态的擡頭直視江心钰,曲老夫人可是皇後娘娘的親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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