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值得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那段和虞冬青一點一點搭建起那支團隊的過程,才是我和他之間最幸福的時光吧。
雖然原本我只應負責劇本,但虞冬青每個月還是會給我一筆固定的資金,讓我偶爾參與一下劇組內部的其他工作。
我知道,這是因為他不願意讓我覺得像是他包養了我,畢竟在後來相當一段時間內,他讓我在同他的讨論中繼續對劇本精雕細琢,而劇本的費用,按照行內規定,需要在定稿之後才能給到我,虞冬青為了不讓我吃不起飯,提前勻了一部分資金到我的手上,對此,我還是十分感激的。
其實,常理而言,對于像我這種剛入行的新人編劇來說,電影後期的票房收入與所獲獎項都是跟我沒有關系的,有時候甚至連署名權都會被劃分到其他人的手中,只要劇本賣給了影視公司,多數情況下你寫的東西從此以後便跟你再無瓜葛。
剛離開家門打拼那會兒,我曾為這些在我看來毫無道理的“規矩”感到分外痛苦,“創作出的每一個劇本都是我的孩子”、“沒有編劇參與的制作怎麽會成功”、“劇本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道理你們究竟懂不懂?”這些字句曾盤旋在我的腦海之中,但在既定的市場之下它卻顯得那樣愚蠢、好笑。
行內的“規矩”,不容我這種小喽啰撼動,後來,在一次次的挫折中,我逐漸認清了這些社會現實,我無法改變,只要我還熱愛創作、還想當編劇,我就必須接受這些規則。
時間一長,漸漸地我開始忘記自己的初心,認為所有的不合理都是理所應當,但有時——“從來如此,便對麽?”的疑惑,也會忽然侵入到我的腦海之中。
而如今,或許是得益于如今我跟“劇組核心人員”有那這樣一層關系的緣故,虞冬青向我許諾了一定比例的片方利潤分成,這原是只有大腕編劇才會有的特殊待遇,但在虞冬青看來,既然我參與了團隊最初期的建設,那麽這一份額的給予也不是完全沒有理由。
我不知道行使這些規矩時他所面臨的難處,當我向他表達我的擔憂時,他總像是覺得好笑一般摸摸我的頭,“難道你沒看出我是在給你畫大餅嗎?”他勾起唇角,這樣對我說。
他總覺得我在心中對他過度美化,有時他甚至會故意說一些不好的話意圖打碎我在他心中美好形象,但不知為什麽,他越是這麽做,我就越覺得他這人有意思,想要再貼近一些,再親密一些……
因為,他大概不知道,他看似輕描淡寫給予我的這些,參與感、歸屬感、作為團隊一員的自豪感,都是我在無望的現實社會中苦苦尋求而不得的。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就像是伊甸園、理想鄉,因為我不光得到了情感上的滿足,還有自我價值的認可。
·
脫離了虞州後,為了這部影片的順利産出,我的生活逐漸開始變得忙碌起來。
前期籌資建設團隊的過程,是重複而又無聊的,這我就不多過多敘述了,唯一比較值得慶幸的是,因為從小到大在這個圈子裏摸爬滾打,我認識的各路人員倒也不算少,結合他們的特點組合出一支富有特色的團隊,是一件令我感到興奮而又自豪的事。
為了掌握更大的話語權,我自然也會作為資方投入其中,像龔天成那樣人傻錢多事兒又少的家夥,我自然也将他(的錢)拉來作為了我的團隊建設者,至于其他的投資方,他們得知了我“虞州兒子”的身份、又看了我之前的作品後,多數不會拒絕我提出的要求。
就這樣,相較于先前那支老派團隊而言,一支更為年輕的電影制作團隊就這樣運營而生,它看起來有許多不确定,也有諸多的不靠譜,但只要大家的眼中沒有那麽多的“規矩”,也不會被各種因素束縛,我相信,在我的領導下,它一定能變成一支足以塑造傳奇的隊伍。
向梧,作為一個從前團隊中被我“挖過來”的元老級人物,自然是被我許諾了各種好處。
這在我看來本應當是理所當然的,但這事兒落到他的眼中,卻似乎又被疊加了其他更為深沉的感動。
有時候我真想告訴他,我所做的這一切并不因為別的什麽,而僅僅是因為在我看來你值得,難道他作為唯一一個從一開始就信任我,并陪伴我走到這一步人,不配獲得這一切嗎?更別說他還是我的小男友,我虞冬青在這些方面,從來不會吝啬。
能夠預計,在這支團隊裏,向梧會感到輕松許多,雖然同樣是“跟導演有不清不楚關系”的新人編劇,但只要他一開始就在這支團隊中,他的付出團隊內的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久而久之,相信大家也就不會多說什麽。
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之前我說過,在跟我出門采風的時候,向梧總是拿着那款放在角落裏積灰多年的佳能相機,煞有介事地比劃着什麽。
自從我打算重新組建團隊以來,向梧拿出那臺相機的頻率就高出了許多,我能感覺到他總是在拍我,我問他:“你拍這些素材打算做什麽?”
他說:“想要把這些,做成一個紀錄片,感覺一定會很美的。”
“不用打算公映?就自己拍着玩?一個人的話,工作量很大哦。”我微笑着,這樣告訴他說。
向梧的眼睛終于離開取景框,這時我才發現不知何時他的臉已經紅透。
怎麽又臉紅了?略微回憶了一下方才的圖景,覺得自己并沒有說出什麽特別到足以令別人臉紅心跳的話語,算了,向梧的思維總是千回百轉,要是關于他的一切我都能看得那麽明白,我也就不用時而感到困惑了。
“來,讓我看看你拍了些什麽。”略微有些好奇,我朝他伸出手。
不料向梧卻如同受了驚的兔子一般,猛然間收回手:“不……不!等我剪好了你再看吧,這……這才是紀錄片的神秘之處。”
既然他這麽說,我自然也不會強求,不過其實我不認為向梧真的能拿出那麽大的毅力将一部紀錄片獨立制作出,畢竟如果是實拍的片,照一般半到一個小時的時長,時刻跟拍的素材內存少說也得七百個G打頭,素材的整理、後期的制作無一不是極大的工程。
“家裏有萊卡,其實你可以用那個。”我這樣建議,如果他實在喜歡,我自然也不會大加幹涉。
向梧搖了搖頭,“謝謝,但還是算了,這個……我更熟悉一些。”
好吧,我笑了笑,如果他實在清閑,其實這也不失為一件值得去投入的事。
那之後不久,終于,向梧那個名為阿勝的表弟在求職無果後,選擇離開這座城市了。
那天我心情不錯,只是沒想到向梧的臉上竟然還有些許的失落。
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他的額頭,“怎麽?你難道還想繼續跟你那表弟在屋裏上演陋室銘麽?”
向梧擡眸看着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虞冬青,我發現,跟你越熟悉,就能發現你這人偶爾還挺幽默的。”
挑了挑眉,我的幽默感我自己當然清楚,但我心中的不悅并沒有因為他的“誇獎”而減退多少,因為他不算正面回答了我的問題,而只是着輕避重地提了別的。
那之後,我有去他和他表弟的陋室去幫向梧搬家。
我本建議向梧去請一個搬家公司來幫忙,這樣搬家的過程會輕松許多,但向梧卻搖搖頭,“反正……本來也沒有多少東西。”
我原本只以為他是不想破費,可到了他和他表弟曾經的家,才發現那個阿勝走後,這間房子竟顯得那樣寬敞、空蕩。
原來先前到這裏來的時候,我所看見的那些東西都不是向梧的。
望着向梧從房內拎起零星幾件生活必須品的背影,我第一次覺得他是那樣地“輕巧”。
就算他現在住在我的家裏,他的東西也是少得可憐,我原以為他的東西都會在他和他表弟居住的這個房間裏,卻不料我猜錯了,他這個樣子,就好像走的時候,能夠輕巧地拎起自己的所有行李,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似的。
“這座城市消費太高,沒有家裏人的支持,阿勝他呆不下去了。”向梧平靜地敘述着,他回過頭看着我,眼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憂傷,“其實,如果沒有你,我也大概是會很快呆不下去的,所以虞冬青……我其實……一直想對你說謝謝來着。”
說完,他走到了我的面前,輕聲道:“收拾完了,走吧。”
跟随他一起離開了這間出租屋,看着他緩步走向樓下的背影,我忽然覺得他好瘦:“你不用謝我,”我這樣開口,一時間卻不知道下面該接什麽,許久後,我才說:“……我沒有為你做過什麽,我給你的那些,僅僅只是因為我覺得你能夠創造出比那更多的價值,不是施舍,也沒有人情,更不會是因為我們之間的關系,僅僅是因為你本身,僅此而已。”
沒等我說完,向梧回過頭,用力地抱住了我。
“虞冬青……虞冬青你不要這樣說……”他在我下一級的臺階,微微踮腳,這樣他的頭頂能剛好抵到我的胸腔,“你越是這樣說我越覺得……”
胸前再度感受到了熟悉的濕熱,他一定又哭了。
我将手輕輕放在他的脊背上,想了許久,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麽做,才能讓他覺得自己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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