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重逢
那時,明明我們還沒有分手,向梧卻已經開始祭奠起了我們的這段感情。
這則紀錄片就是最有力的證明。
老實說,它并不像是一部傳統意義上的,可以拿到影院去公映的,具有商業價值的紀錄片。
它的風格并不統一,攝像者甚至也成為了內容的構成者之一,他的某些鏡頭會有些抖動,那時不時的虛焦也足以讓人懷疑拍攝者的專業水平。
可是……他的每一個鏡頭,卻又都飽含了攝像者的情意,其內容的捕捉與剪輯手法的運用,無一不體現着攝像者的真心。
原來,這就是向梧眼中的世界。
原來,這就是向梧眼中的我。
我向來自诩為“攝像頭”,站在第三者的視角,冷漠地觀察着這個世界。
但是為什麽呢?為什麽當向梧成為了“攝像頭”,卻依然能感受到他對這個世界的愛意?
我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身為旁觀者,也可以擁有感情,原來也可以不用帶有冷漠的目光去審視這個世界,因為你的腳正踏在這個世界裏。
我想,大概只有向梧那樣的人,才能拍攝出這樣的鏡頭、創作出這樣一部,充滿愛意的紀錄片吧。
紀錄片名為《單戀畫格》。
單戀,畫格。
一瞬間我疑惑——為什麽在向梧的眼中,我同他的這段感情是單戀呢?
下一瞬間我又質問自己——難道不是我曠日持久的态度,令倍感無望的他只能這樣為自己的戀情這樣命名呢?
那一刻,我的世界天旋地轉,我忽然覺得我有些難以呼吸,一種的陌生的感覺忽然光顧了我的世界,令我的胸口處隐隐作痛。
我意識到我做的不夠好,是我讓向梧對我、對我們的情感失望了,我怎麽能讓他覺得他是單戀,我怎麽能讓他覺得……
手扶着額頭,我凝視着桌面,忽然發現一滴一滴的淚珠,打在了冰冷的木質方桌上。
——我明明,也是喜歡他的啊。
為什麽他沒有感覺到呢?
跟彼此在一起的時候,我們是那樣幸福,我們之間是有愛的呀,為什麽?
為什麽我讓他産生了這樣的想法?
是我沒有讓他感覺到嗎?還是我僅僅只習慣性地逃避了而已。
我該怎麽做?我到底該怎麽去做?我是應該找他嗎?還是等他回來?
意識到自己得重新建立聯系的我方寸大亂,因為向來理清思路再行動的我腦子忽然變成了一團漿糊,我看着手機,看着那象征着向梧的電話號碼,僅憑借本能地撥打了出去。
“——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滴——滴——”
哦,是了,我忘記了。
向梧說過,他會關機,他會切斷與外界的一切聯系,他叫所有人最好都別去找他。
我居然會忘記。
随後我又點開了他的社交網站主頁,除開兩個月前他更新的那則關于貓咪“小青”的動态,并沒有更多的東西。
我早該知道這一點的,可我的手指卻一直在手機上劃動,一次次刷新,希望能夠刷出更多關于他的消息。
沒有……自然是沒有的。
憋着一口說不上來的氣,我退出了他的主頁。
當然我也不忘删除了我的訪客記錄。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麽,或許內心深處,我不願意讓他知道我在想他,特別是在他已經說出了道別的話語之後。
人都習慣性地讓自己看起來更灑脫一些。
向梧這個傻瓜除外。
我點開了我主頁的訪客記錄,果不其然在訪客列表裏望見了他的頭像。
我咬牙,一瞬間竟想要露出笑意,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說服自己将唇角勾起。
我真不明白,既然有時間來看我,為什麽不直接找我說幾句話。
我又不是不會回……
攥緊了手機,我打開了同他的聊天頁面,發現我并沒有回他四個月前發來的訊息。
“虞冬青,我想和你出去吃飯,今天你有時間嗎?”
沒有……
沒有……
印象中,這句話向梧從沒有當面跟我提及,而我也已經記不清,上次以約會的名義跟他出門,究竟是在什麽時候了。
那一刻,我只覺得我的腦袋上壓了一塊沉重的烏雲,我的眼睛看向周遭的事物,任憑我如何眨眼,都只能感覺一片黯淡而已。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明白這種感覺名為“失戀”。
又花了兩個月的時間,當電影入圍的消息傳進了我的耳朵裏,在心頭湧起喜悅的那一瞬間,我發現所想要擁抱的人,也只有向梧而已。
那一刻我才明白,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愛情”。
它并不是一個具體存在的事物,它也不能為我的理性所操控,它悄無聲息地發芽,而後将我整個人都扯進了它的枝蔓裏。
我開始思考,或許我對于向梧的感覺,并不僅僅只是“喜歡”,而是一種比喜歡更為深沉的東西。
那個我向來不願意提及的詞彙,那種被世人歌功頌德,卻被我嗤之以鼻的感情。
如果意識到“愛”的那一瞬間,向梧仍還留在我側旁,那麽我或許會幡然醒悟,為他準備世間的一切美好,然後獻上我認為最好的禮物,說出那句誓言,期望他能永遠同我在一起。
但命運往往就是這麽悲哀,我是在向梧離開我之後才意識到這一點的。
所以我能做的只有裝作一切都正常,就好像自己從來沒有犯錯、一點也不失落。面對工作,我仍舊那樣不近人情;在朋友面前,我永遠疏離而又冷漠。
“追回他”?這種事情我不是沒有想過,但我發出去的消息沒有回複,想必向梧也不是那麽想見我,在這種情況下,任何的貿然的行動或許都會釀成無可挽回的後果,所以我只能靜待時機,挑選一個最合适的時刻,出場的方式與說話的細節或許都應該進行精細的考量,或許我應該尋找一個參謀。
龔天成無疑是一個狗頭軍師,對于我的想法,他竟然毫不留情地致以了最誇張的嘲笑,老實說,被一個蠢貨嘲笑還真是我這一生絕無僅有的天大恥辱,但我又不得不承認,在情感方面這家夥的确比我有經驗得多。
“不是,虞導,這種事情你都想搞方法論啊?我跟你說,這是行不通的!”
大概是第一次被我“請教”,龔天成的表情頗有幾分得意,有那麽一瞬間我真想扭頭就走,但出于某種原因的考慮,最終我還是說服自己再度坐回到了這裏。
“虞導啊,這種事情是不能寄希望于方法的,你得真誠!真誠!哪怕你知道這段關系不會長久,但你還是得拿出你最澎湃的熱情,我看,你那個小編劇也不像是個情場高手,聽我的,真誠些,表個白送個禮物唱個歌,一切萬事大吉。”龔天成用倒肘戳了戳我的臂膀,那表情簡直可以說是擠眉弄眼,“我之前的九十九個女朋友都是這麽來的。”
看他這幅終于說到重點的模樣,我便知道我這一趟算是白走了,毫無疑問,我需要的是虞冬青特色挽回愛人大法,而并非龔天成那臉都不要的誇張告白法,老實說,我曾一度認為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個女性都只是看他腦子不好使而可憐他而已,否則他那副蠢樣兒,怎麽可能找到所謂的真心。
電影節的頒獎日期終是定了,因為得出國,還得帶上團隊內的主要核心人員,所以我想趁着這個機會将向梧召回到我身邊來,既然他不願意同我說話,我便試圖通過劇組內其他的工作人員找上他,再不行的話還有姜雲雲,她跟向梧關系好,又必定會參與這次的典禮,如果她去聯系,向梧十有八九會回複她。
日子一天天過去,劇組內的工作人員仍只是說沒有向梧的消息。
“虞導,”沒曾想,在臨行前一天,姜雲雲給我打了通電話,話語裏支支吾吾的,竟像是有什麽不好說的內容,“那個……你不用擔心,向梧他會去的,只是不會和我們一起,你應該能在頒獎典禮的當天見到他。”姜雲雲說完,便挂斷了電話。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個什麽心情。
我不禁想,向梧是不是因為不願見我,才放棄了劇組近乎可以說是公費旅游的機會?竟然說他自己會去,他的禮服呢?他的致辭呢?這一切的一切都由誰來安排?
我思考着這些問題,卻始終得不出一個答案來,我心中木木的,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否能算是傷心,我只是覺得,我對這次頒獎典禮的期待度降低了那麽一點點,還有……虞州好煩,一直不停地跟我打電話,我不是已經把他的飛機安排到下一次航班了嗎?又不是趕不上,催什麽催,難道他就沒發現我僅僅只是不想見他而已?
那一刻,一陣苦澀湧上了我的心頭,我開始想,是不是如今的向梧也如同我不願意見到我爸那樣,不願意見到我?真是奇怪,一面我是那樣肯定,我得到了他全部的愛,他此生最無法忘懷的男人應當就是我,但另一面我卻又那麽懷疑,懷疑那些回憶是否真實存在,懷疑那些矢志不渝的感情是否會在下一秒變心。
我說不上痛苦,只是覺得自己的靈魂從身體中抽離了出去。
我按部就班地坐上飛機、進入酒店、走入頒獎典禮,或許是因為小時候曾和父親一同參加過類似的典禮,所以對此我并沒有感受到任何新奇。
姜雲雲第一次走入這樣大的場合,一舉一動都顯得有些局促,當她的視線同我不期而遇之時,我看見她勾起唇角,不太好看地笑了笑:“虞導,放心吧……向梧他會到的。”
真是奇怪,我分明都沒有問出那個問題,可她卻擺出一副什麽都知道的态度……罷了,反正我本身也想知道。
最終,我将視線挪移到了會場的門口,此時,正看見一輛黑色的林肯轎車駛入紅毯的彼端。
入場的是一家影視公司總裁的二兒子,名字我忘記了,印象中是個喜歡虛張聲勢,肚子裏卻沒什麽墨水的家夥,他走下了車,并且轉過身,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當那張熟悉的臉赫然出現在我的視線中,那一刻,我也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形容我內心的感受了。
向梧笑了,他笑得很克制,他沒有選擇接過那二公子的手,而只是微笑着将自己手裏的東西遞了過去。
一個小小禮盒,像是某個價值不菲的禮物。
再然後,他便維持着那僵硬中不乏和善的微笑,同那二公子肩并着肩,款款走到了距離我更近的視野裏。
我不确定他有沒有看到我,或許有,或許沒有,但在路過我的那一瞬間,像是不經意一般,他将自己的頭側了過去。
或許那僅僅只是我的錯覺,他眼底的閃亮的淚痕,是絕不應該在這種場合泛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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