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失控的陰霾，崩潰的世界

夜空晴朗，銀月刺目，把地上凹凸的痕跡都染成了白霜。

楚涉知道這次的目标是以最小的代價救出老五，其他多餘的都不要做，還有人等他回去。他握了握手中劍，低首将褲腳和衣袖紮緊，一身黑色短打看着幹練利落，憑着一口意氣第二次闖入了那層迷霧中。

一腳埋進宮殿外圍就能感覺到和剛才所處的簡直不是一個世界，已經是夏天了，但剛進來就能感覺到刺骨的寒意，尤其是背後總有股陰氣在吹，從後脖頸就開始發涼。楚涉冷靜下來，舉目巡視周圍，是漫無目的走動的怪人。楚涉斟酌了一下距離，只要不靠近他們就不會被發覺，他還是得一個個地找。

它們大多是□□上半身的，也有穿着衣服的，有人是江湖人打扮，有人是平常百姓打扮，也有人是宮廷侍衛的裝束。楚涉一個一個看過去，竟沒有一個是他要找的人。看來不在外圍，他又繼續向內，內庭比外圍也更加密集了，怪人數目比他上次來時還要多。

濃霧遮住腳下的路，這裏的情況更嚴重了，他甚至看不清周圍的環境，直到碰到白玉花燈才知道這是寝宮的正門，腳下是昂貴的小青磚，花燈內腔躍着微弱的火光，像是随時都會滅掉似的。

這就是元符卿以前住的地方，他擡頭看着金字牌匾上書着行宮的名字——延福殿。

真是諷刺，希望他能延福，卻沒想到他福氣這麽淺。

楚涉突然想起那夜，他說自己是天生就盲的，但他也說過記得古玉章放在北邊的櫃子裏……這麽想想分明是自相矛盾，他怎麽才想到？！看來他對元符卿的關心還是太少了。

楚涉自責了一會，想到此地不宜久留，到底是怎麽回事等自己回去再問吧。他在外圍的時候就已經驚擾了幾只人形怪物，因為知道是人他沒敢動手，好不容易才甩掉的，如今體力已經消耗大半。

不過他的視線被角落裏最瘦小的那只吸引了過去，對方容貌大變，唯一能認出來的是他手腕上系着的暗紅布條。他說将已故親人過世時蓋過的紅布裁一條戴在手上可以擋災。

楚涉湊近了一些，故意沒有藏住腳步聲驚動他，那人緩緩地擡起頭來。混沌的雙目找不到人的理智，五官扭曲，但隐約可以辨認出是他的印記。

“老五。”

楚涉又想哭了，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人形的怪物就撲向了他，它手指末端的指甲因為太長而蜷縮成一團，一張口牙齒也長得怪異，齒縫裏塞着生食的血肉，已經發了黃……

“老五，我是你四哥！”

人形怪物像是沒聽見似的一爪撓了下來，楚涉手臂上連皮帶肉被撕下來三縷。流出的血更激起了他的狂性，他更猛烈地撲了上來，在他肩上咬了下去。避無可避，楚涉只好拔劍将他挑開。

劍尖與他相觸的地方發出滋滋的聲響，冒出一縷白煙，只是輕輕一碰他就發出一聲慘叫，楚涉才知道為什麽它被成為神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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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锲而不舍地撲了上來，楚涉武功不算好，但驚鴻劍助了他一臂之力，幾次交鋒他一劍刺中這怪物的肩窩，将他釘在地上，它痛得發出一聲哀嚎，趁這個功夫楚涉将一直收在手心的解藥塞進他口中。

它依然在劍下掙紮，狂性未消，楚涉失望了，既然他始終沒法清醒就只能打暈它帶到方業那裏治療了。

正思索着怎麽辦的時候對方安靜了下來，對着他伸出手來，楚涉本能地向後躲，它嘶啞的喉嚨卻發出了聲音……

“四……哥？……”

“老五！”

他模樣可怖，完全不是人該有的模樣，楚涉卻只覺得心酸，緊擁住他哽塞道：“你別怕，我這就帶你回家……”

“回不去了……殺了我……”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古怪模糊，“不然……我會……殺你……”

他剛說完眼神又變了，像是克制不住一樣地撲向楚涉，手靠近的時候卻又收了回去，跪倒在地痛苦萬分，“哥……你快殺了我……”

他低頭猙獰的臉上淌下兩行淚，楚涉頓了一下，拉住他的手腕堅決道：“我不會殺你，我當你是親弟弟，你跟我走。”

“我也當你是親哥……”

他的眼睛時而清醒時而渾濁，他突然暴起，楚涉一直警覺地提防他發難，馬上靈敏地後退躲避，等站穩才發現收在腰間的劍被他抽走了。楚涉一瞬間頭皮發麻，一邊上去拉他一邊紅着眼喝道：“你別！我不會嫌你……”

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老五拿着驚虹劍毫不猶豫地沒入了胸口，流出來的血是紅色的，和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楚涉怔怔地摸了摸濺在自己臉上的血，也是溫熱的，是人的體溫……

“哥……”

瀕臨之際老五的眼睛終于清醒了，容貌到死都沒有變回原樣。

“你別怪自己……我終于解脫了……謝謝你……”

楚涉抓着他的手哽塞不語，他知道不能在這個時候哭，可就是控制不住眼淚往外流，他抖着手給老五合上了眼睛。

“你安息吧，哥帶你回家……”

楚涉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周圍情況又變，內廷一直不安靜，偶爾會有嘶鳴發出，但這會卻靜得出奇。他換了個姿勢把老五背起站直，遠遠地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慢慢地走上二樓的高臺。

寒鴉起落，他身穿寬大的黑袍，袖口下露出一截森白分明的手，每根手指都蓄着能将人喉嚨掐斷的力量。帽檐下的臉終于露了出來，這是楚涉第一次看清他的臉，頭次看到時側臉的紋路褪去了很多，整張臉更顯得蒼白如紙，抹不去眉間的英氣。薄唇鳳目，一副薄情相，竟也有些俊美。

那人的眼睛平靜淡然，沒有低頭，只是垂眼波瀾不驚地俯視着腳下的生靈，仿佛天地盡在掌控。樓下成群的怪物像是得了什麽命令，整齊地排隊列齊跪下頂禮膜拜，有浩蕩妖軍的錯覺。

那一瞬間楚涉感覺到了天壤之別，這張臉在遙遠的歲月裏深刻不忘。

恨入骨髓。

那人的目光緩緩移到了楚涉所在的方向，動了動嘴唇，似乎發現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