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而上天一定沒有絕人之路
楚涉像是心被抽空了,不是因為他的拒絕,而是因為知道他要做一件明知不會有結果的事,他甚至能預料到凄慘的結局了。
元符卿在說什麽他聽不懂了,他只知道要拉着他走,實在不行就強行帶走。
“不行,你跟我走!”
“朕不走!你放開!……別讓我恨你,阿涉!”
元符卿被他擁在懷裏不斷地反抗,楚涉聽了他這一句一下子清醒了。元符卿文文弱弱的,手無縛雞之力,一旦犯起倔來自己卻拿他毫無辦法。
“好好,我不逼你。”
他把元符卿摟在懷裏,用下巴蹭他的頭頂,“可你根本就沒法跟國師對抗,符卿,明知會死還要撲上去太蠢了。”
元符卿安靜了下來,也是為難道:“朕相信天無絕人之路,其實朝中還有人是站在大涼一邊的,忠義之人斬不盡殺不絕。”
楚涉冷聲嘲諷他,“你只會相信有什麽用?”
元符卿笑了一下,沒有辯駁卻不很認同,正這時門被叩響了。
楚涉窺見來人似乎是宮人打扮,想來是來送早飯的,剛要躲起來元符卿卻拉住他的手腕笑道:“你看,他來了。”
門被推開,身穿墨藍色普通宮人的服侍,發髻高高盤起,也是随侍的打扮,眉目清秀,他将手裏的早飯擱到桌上,元符卿對着他笑道:“朕以為你不會來了。”
那人将視線從桌上的飯菜移到兩人身上,他說着慢慢跪了下來,行了三跪九叩大禮,“五年前是臣引狼入室,眼睜睜地看着國師謀害先帝,囚禁陛下,挾天子而令諸侯,這五年來沒有一天不受良心的煎熬,卻始終沒有勇氣再見陛下。但是當臣知道陛下仍未放棄大涼的時候,臣不想再後悔了。”
楚涉認出來他正是昨夜出現在延福殿的青年。
元符卿站起來,找不準他的方向,手先是落在他肩上,然後慢慢向下找到他的手臂扶他,聲音溫和,“丞相請回吧,太傅被淩遲處死,滿門皆受到牽連,朕雖不想大涼盛世國運衰敗,但也實在不忍拖累丞相了。”
顧語擡頭,眼眶裏滾動的淚水終于落下,聲音哽塞,“陛下,臣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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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符卿卻仍是坐在座上搖頭執拗道:“地上涼,丞相快起來吧。”
顧語眼波晃蕩,澀聲道:“陛下還不相信臣嗎?”
元符卿道:“非是朕不信丞相,而是丞相與國師交好,朕不想丞相為難。”
顧語不但沒有起身,反而用力地拜了了三拜,“臣今天立誓,要在有生之年要看到賊子伏誅,陛下君臨天下!”
“君臨天下……家國破碎,百姓流離失所,朕要這天下有何用?”元符卿表情淡然,越說越覺得苦澀,“大涼傳承千年,卻在短短五年落敗到如此地步。真龍反被強蛇所壓,折麟斷爪墜入田淵。三年前那場大難死了多少人朕都清楚,朕雖年幼,可也知道朕是大涼唯一的希望了,之所以撐到現在只為了他日泉下不至于無顏面對祖宗,走得坦蕩……”
他說着說着沒忍住淌下兩行熱淚,顧語聽着也黯然垂淚,幾乎要到地上幾番立誓,泣不成聲。
君臣相擁痛哭。
楚涉坐在一邊不明所以地看着,不明白為什麽他明明心裏求着盼着丞相來,人家來了又要攆他走。想了半天才想通了,這分明是欲擒故縱啊。先吊着人家弱書生,再說說自己這些年有多慘,文人最吃這一套,馬上就死心塌的。沒想到元符卿平時看着純良無害,竟然也會耍點小心眼……這樣的符卿好可愛好聰明!
楚涉更喜歡了。
元符卿不再瞞着他了,任他坐在一邊聽一邊打哈欠一邊聽他們談話,其實楚涉也聽不懂。顧語呆不了多久,簡略地交代了幾件重要的事就先告辭了。
元符卿靜坐着,表情凝重,過了一會才想起來楚涉還在,輕喚了他一聲。
“阿涉?”
“……”
“睡着了嗎?”
他扶着桌沿站起身來走到床邊給他蓋上被子,眨了眨眼睛,以為這樣就能看到他的模樣,到底還是不能做到。他俯身輕柔地描摹着他的五官,幻想他的容貌,頭一次如此強烈地想看見一個人。
元符卿守了他一會,将手探入棉被下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側臉在手背上挨蹭,無光的眼裏透出難得的眷戀。
楚涉在夢裏夢見自己被壓在山底下,胸口死沉,醒過來的時候的才發現元符卿隔着被子趴在自己胸口睡得正香,而手指跟自己的手指交纏着。
他心裏一動,伸手摸摸他的頭,把他裹進被子裏吻他的眼睑。用自己的唇覆着他的唇,鼻尖相觸,兩情芊芊。
元符卿迷迷糊糊地開口了,“早飯在桌上。”
“嗯,我知道。”楚涉環着他的脖子輕咬了一下道,“符卿,昨天我不該那樣兇你,你怎麽都不生氣呢?”
“其實朕也有點生氣,想把你趕出去。”
元符卿唇角揚着柔柔笑意,“可是朕一想到要是生氣把你攆走了,你不回來了該怎麽辦?”
“你就是攆我我也不會走。”楚涉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悶聲道,“你和丞相都商量好了嗎?我還是很擔心。”
“別擔心。”元符卿附在他耳旁小聲道:“其實我……”
楚涉震驚地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會,“你說的是真的?”
“那是自然,不過這是朕唯一的底牌,切莫說出去。”
“嗯,那我就放心了。”
楚涉揉揉他的腦袋,元符卿認真道:“國師除去太傅後恐怕沒人敢明面上質疑他了,朕暫時不能離開,以免國師起疑。丞相暗地裏聯絡其他臣子臣子,在邊關起兵,一年……”
元符卿最心煩的事還是被逼迫臨幸妃子,他根本就看不見,感覺自己像個工具一樣被捏來揉去。好消息是上次那個姑娘被診斷懷上了他的龍種,謝長亭本來還打算讓他多留幾個,他強烈拒絕也就算了。
這一年延福殿的霧氣更濃了,邊關加急,朝政動蕩,大涼江山風雨飄搖。
他的龍種誕生前夕,元符卿失蹤了。
謝長亭雖然不在乎他的生死,也不想留一個禍患,派了大量的人手搜尋他,一面加緊讓自己訓練的妖軍鎮壓邊境的叛亂。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去,驟雨前的寧靜。
山水間流水潺潺,清風自來,元符卿頭一次被帶到宮外,激動地問這問那,楚涉沒什麽耐心,講了一會就把他拽進懷裏胡亂揉搓。
元符卿笑道:“我給你吹個曲子吧。”
埙是當時最容易學的樂器,比起琴簫來說還是難等大雅之堂,他一個君王拿着有些不倫不類。可元符卿就是專注地鼓起嘴來吹,在陽光下他的臉淨白剔透,唇角彎着,眉目細秀如畫。
楚涉才意識到其實他生得很好看,只是過去身上的郁郁之氣完全壓住了容貌,他笑起來的一瞬間,漫山遍野的花木都明媚了。
楚涉把往身上輕輕一攬,讓他靠着自己,唱起溫柔話語:
“風輕了,雲在飄。
臉紅了,花在笑。
滿天星星在閃耀,問我為誰睡不着?”
這是他在民間學來的小調,元符卿聽着聽着,笑出了聲,将陶瓷做的埙抱在懷裏枕着他的手臂,聽他唱完。
“綠水把那青山繞,
海枯了,石爛了。
不管哪年天會荒,不管哪年地會老。
敢和命運争緣分,我們攜手走到老。”
正是早春,山間蕩着旖旎的柔光,拂面而來是甜美的香氣,歌聲在山水間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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