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誰能射出後羿弓中的殘劍
“這麽多人殺我一個?”
謝長亭慢慢挑起唇角,氣定神閑,眸光湛湛,唐且歌幾乎咬碎了牙,一勾天誅,直取他下盤。埋伏在這裏的兵将一擁而上,和毒人殺成一片。
謝長亭動刀極猛,動作卻使得優雅,游刃有餘,心裏暗嘆這瘋子的路數有些熟悉。
一樣不要命了。
一樣瘋狂。
數十招後,唐且歌身上添了不知道多少刀傷,有深有淺,戰意卻越來越高漲,謝長亭目光終于不再沉穩,措不及防地,陡然一□□穿他的胸口。被同一個人殺了三次,謝長亭已經厭煩了,也将彎刀捅進他的下腹,朱紅灑滿地,順着臺階往下流開……
時間仿佛被定格,只有血潺潺地在流。
謝長亭先動了,幹枯的指尖握住槍身,将天誅一點、一點地拔了出來,傷口慢慢愈合,那些流出的血開始倒流、複原……
“嗖——”
剛剛補全的胸口被再次一劍穿心。
他身後的樹稍上,方憶默然收起手中彎弓,只靜靜等着接下來的結果。
這次傷口沒有愈合,唐且歌因為流血太多而模糊視線中,恍恍惚看到從背後刺入前胸抹出的劍尖泛着虹色鋒芒。
是驚虹。
唐且歌大笑,裂的傷口更痛,痛得站不穩了還是止不住地笑,“哈哈,哈哈哈……無歸,師父,你們看到了嗎?他要死了……”
“終于……結束了……”
方憶都來不及抹淚,急忙從樹上跳下一展針囊給唐且歌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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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長亭手虛扶插在胸口的劍,血順着劍尖往下滴,目光溜過他們,只是搖頭,只是冷笑。
“你們會後悔……”
沒等他說完方憶就猛地把驚虹從他胸口拔了出來,血狂湧而出,謝長亭終于失了支撐,跪倒在地。方憶面無表情地就要再捅一次,這時卻聽殿外傳來戰鼓聲,厮殺聲,然而一湧而入的全是密密麻麻的青面毒人,晃晃蕩蕩地包圍了整個延福殿,其中大多穿着北伐将士的戰袍。
他們在早上的時候還是雄赳赳氣昂昂的将士。
顧語最後邁入的,見了被驚虹捅了對穿的謝長亭,彎彎唇角,“賢侄,你們做得非常好。”
方憶心說不好,原來那解藥他根本沒給受害的人用!
“他不死,這些毒人怎麽會歸入我的掌控呢?”
顧語接着笑道,“對吧,好友長亭?”
謝長亭低笑,“如你所願吧,好友顧語。”
方憶一陣眩暈,連嘆三聲糟了,就在下一刻身如白蛇般飛出,驚虹直插顧語胸口。顧語畢竟是文人,根本來不及躲閃,而是有一個毒人生生擋下這劍,被驚虹刺得灰飛煙滅。顧語警惕地後退,大批的毒人圍了上來。
方憶看了不遠的唐且歌一眼,又瞪着被保護完好的顧語,那股恨意漫上,終于紅了眼,來一個殺一個。他手握驚虹,毒人但凡碰到都灰飛煙滅,步步逼近顧語,眼神堅決,對身上被抓出的道道血痕和窟窿不管不顧,千軍萬馬定取他一人,有點像他那個殺星師兄了。
對于不怕死的人,聰明人都會退讓三分。顧語連連後退,他望向唐且歌那邊一眼,謝長亭半死不活地松開捂着胸口的手,搖頭嘆了一口氣。
方憶渾然沒了理智,卻覺得畫面一轉,延福殿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不見。再看清楚,自己是置身于一個四方小院,耳畔是朗朗讀書聲。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沾滿血的驚虹,徹底懵了,這時候書院內傳來了這樣的聲音:“謝長亭,子不聞先生授業,是罔顧父母希冀。凡人皆望子為官,餘不願為大官,但願為讀書明理之君子。簡直有辱斯文,朽木不可雕,你出去吧。”
方憶看着謝長亭那張臉,吓得險些栽倒,可他卻視若無睹地從自己身邊擦過,仿佛沒看見自己這個人似的。方憶再看看,這身高的确比起自己見到的謝長亭年輕了數年,而且這容貌也還不是那時的死氣沉沉,還帶着少年不羁的神氣。
謝長亭這個人,光是聽他說兩句話就能看出為人有多桀骜。
方憶心想,這種頂撞先生被攆出門的事還真的是他能幹得出來的。
再看這個少年版謝長亭的反應,方憶确信了,自己這是被拽進了什麽幻象中了,心裏着急破解之法,卻還是跟着看了下去。
謝長亭被攆了出去後不但不乖乖罰站,反而到了學院附近的山坡上叼着草梗曬太陽,恐怕先生知道了又要氣死了。
“山北山南好風景,桃花燃雪美人顏……”
“你有完沒完?想氣死先生嗎?”
這聲音先傳來,正站在他頭頂俯瞰着他,少年生得儒雅,雖然尚小,卻已經有了些清高的意為,語氣冷傲,“還不快回去。”
是顧語。
“回去?”
謝長亭莫名道,“如此好的天氣,讓人不由有種想要一戰九天的沖動,為什麽要回去念書?”
“……”
“再說,是那老頭讓我出來的?我為什麽要回去?”
“你!……”
顧語冷冰冰道:“你要怎樣才肯回去?”
謝長亭嘆氣,“不是我不想回,而是我在思考一些問題。”
“什麽問題?”
“你看山坡上的羊。”謝長亭指着滿山坡的絨毛綿陽,一只一只像棉花般,認真道,“它們和天上的雲都是白的,它們有什麽關系呢?”
顧語道:“……沒有關系。”
謝長亭又道:“我不這麽認為,天庭織女織布不就是用雲織成衣裳嗎?而我們不也是把羊毛織成衣裳?”
顧語道:“下午課要遲到了。”
謝長亭道:“顧卿,不如你給我抓一只來看個仔細吧。”
顧語默默地攥了攥手指,問:“……你覺得我會去嗎?”
“總之我不想念書……”
話說了一半,謝長亭就毫無征兆地被從山坡頂踹了下去,還好山坡很緩,謝長亭爬起來拍拍灰又是一條好漢,誇張地嘆道:“顧卿,你的耐心只有這一點了嗎?先生是怎麽教你的,簡直是鄙于不屑,有辱斯文!哎?你去哪?你不勸我了嗎?其實我只是想讓你多勸我一會,畢竟要不是先生在十年前撿到了我我早死在街頭了……”
顧語理都不理轉身就走,謝長亭緊随其後問道:“顧卿,你就不能給我個臺階下嗎?”
顧語便道:“回去吧。”
“好的。”謝長亭嚴肅道:“你看,就是你問一句我答一句才有意思嘛,我一個人自說自話多無趣。”
“說起來。”顧語邊走邊道,“你走後新來了個同窗,是宮裏出來的,算我的表親。”
謝長亭滿不在乎道:“好了我知道你爹是當朝丞相了,現在我們讨論下一個問題。”
顧語瞅了他一眼道:“先生就把你的位子讓他了,反正你也……”
“誰說我不用!”
謝長亭本來還磨磨蹭蹭的,聽他這麽一說直往書院跑,顧語看着他背影悠悠道:“我也是開個玩笑啊,不這麽說你就要遲到了。”
謝長亭因此對新同窗沒有任何好感,反倒是對方對他充滿了好奇,一下了課就跑到他旁邊問問問:“我叫元符夜,你的名字是什麽?為什麽你上午沒有來?為什麽你好像很不開心?為什麽先生又罰你站?為什麽我問了這麽多你都不說話?”
謝長亭冷着臉道:“不許問為什麽。”
元符夜馬上問道:“為什麽我不能問為什麽?”
“為什麽你這麽多為什麽?”謝長亭崩潰,“顧語!把你表兄帶走!”
“長亭。”顧語認真地問,“為什麽你就不能回答他呢?”
“……”
謝長亭從此就被元符夜纏上了,他越是不搭理對方就越是好奇,因為他總能帶些好看的零食點心讨好自己,謝長亭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允許他跟着了。不管是抓泥鳅還是跟隔壁書院打架都捎帶上,最後的畫面就是剛打完架的謝長亭臉上挂彩,親昵地摟着兩人的肩,三人都笑得燦爛。
畫面一轉就是幾年後。
又是他最愛去的小山坡上,三人并排而坐,圓月仿佛就在背後,觸手可及,星河耿耿。元符夜突然站了起來,活力四射地大聲道:“馬上要成人禮,我将來想做個将軍,保家衛國。願我大涼如這星河般恒久綿長,你們呢?”
顧語淡淡道:“參加今年秋試,跻身官場,輔佐聖上,為萬世開太平。”
謝長亭打了個哈欠,懶懶道,“我謝長亭要成為聖上的肱骨之臣,讓大涼的領土遍布四海,再不敢觸我國威。大涼的未來就看我了!”
另外兩人幾乎是不約而同道:“大涼的未來要是靠你就完了!”
謝長亭:“……”
次日,成人禮當天。
“阿姊!我來看你。”
一個不及十歲的小孩扒在書院門口探頭,謝長亭趕緊攔住,看這孩子打扮像是富家子弟,提醒道:“小東西,這是書院,沒有你阿姊。”
小孩沒理他,從他旁邊的縫鑽了過去,撲進元符夜懷裏親密地叫道:“阿姊!我來看你了。”
元符夜把他抱起來,笑嘻嘻地親了一口,“符卿你是不是偷跑出來的?父皇知道又要打你手心了。”
謝長亭從剛才開始就有點懵,現在就跟被雷劈了似的呆在那,過了一會抓住旁邊的顧語問:“我剛才聽到了什麽?你早就知道?!”
“我一直就說是表親,沒說是表兄。”
顧語理所當然,毫不愧疚。
謝長亭看着那邊親密無間的姐弟二人,喃喃道:“顧卿,今天晚上的話題是探讨梁祝的故事。”
顧語不悅道:“想什麽呢你?她是要代大涼嫁與吐蕃和親的。”
謝長亭也愣了一下,反問道:“那你們昨晚還說什麽理想……”
顧語像看傻子一樣地看他,“我們随口說說啊,你不會當真了吧?”
謝長亭嘆道:“顧卿,你真不是個東西。”
顧語坦然道:“彼此彼此吧。”
謝長亭道:“……太謙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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