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怕你自卑

何倩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直到第二天九點多，整個人神清氣爽，洗漱之後下樓來，樓下何玫坐在那裏吃早餐，哪怕昨天她對何玫不客氣，何玫依然陽光地跟她打招呼：“倩倩，昨晚睡得好嗎？”

後來何倩跟米國人接觸得多了之後，才知道這是他們的風格，永遠一臉笑容，不過到底真的熱情還是假的熱情就需要好好分辨了。

“還不錯。”何倩拿起牛奶倒了一杯，坐下來。

看何倩愛答不理的樣兒，何玫：“我還以為你沒有豬圈的味道不習慣呢！”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何倩，上輩子她也這麽說，只是那個時候自己從農村，連城市都沒有待過，到了這麽一個地方，被人說了，難堪歸難堪，卻也半句不敢反駁。

記得上輩子越是年紀大，越是不明白，這麽一個蠢東西，季明瑞是看上了她哪裏，能把她給放心上一輩子？不過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能說季明瑞和她的比較配，是她梗在他們中間了，這輩子讓他們歡歡樂樂在一起吧！

拿了一片吐司開始抹果醬，何倩：“有的人身上的味道比豬還難聞，靠着香水都蓋不住。衣服上全是那個味道，還好意思把衣服送人？”

“何倩，你罵我？”何玫站起來。

“嘿，何玫，你搞清楚，你說我沒有豬圈的味道不習慣，你是明明白白諷刺我的生活環境。我怎麽回答你的？我說有的人，你對號入座幹嘛？我了解，你華文不好嗎？沒有理解我的意思，我原諒你了！”

“你明明……”何玫一下子被何倩繞進去，不知道怎麽反駁何倩，翻了個白眼，用英語說，“我的天，我為什麽要跟一個蠢貨說話？”

何倩剝了個白煮蛋，繼續吃，好似何玫的話絲毫沒有影響她。

老太太走進來，聽見何玫的聲音：“我們阿玫怎麽了？”

跟在後頭的還有何老爺子，何玫對着老兩口說：“我沒辦法跟她溝通。”

何倩擡頭：“那可能是你的華文有問題。”

老太太看向何倩，何倩吃好了雞蛋，拿着紙巾在擦嘴，動作自然優雅，讓老太太有些發愣，不過她立刻嚴肅地說：“倩倩，你怎麽對姐姐說話的？”

何倩笑了一聲：“您可以讓她重複一下我跟她的對話嗎？請不要一上來就站立場，謝謝！”

“倩倩，太沒規矩了，你怎麽能這麽對奶奶說話？”何老爺子拉長着一張臉。

何倩掏出三張黑白照片，抽出其中一張，一個梳着發髻的老太太，她轉過照片，指着照片上的人，看向老爺子，聲音非常傷感：“我已經很多年，不跟我奶奶說話了，我很希望知道，我該怎麽跟奶奶說話。”

何老爺子是渣，可再渣，內心對大兒子，對原配夫人總是有那麽一點點的懷念，聽到何倩這麽說，他沉默了。

不過渣子就是渣子，何倩從來沒有期待他的改變，正要離開餐廳，何老爺叫住她：“今天晚上，爺爺的好朋友，你季爺爺打算和咱們家一起吃飯，你等下讓你姐姐帶你一起去買兩件衣服？”

何玫歪着嘴角：“我不去！她的審美我可沒辦法給她選。”

“你說得很對，我們審美相差太大，确實不合适。”何倩看着何玫笑着說。

“爺爺，您看她啊！”何玫拉着何老爺子的手。

“倩倩，你來了米國，就是咱們家人，出去的話，就是咱們何家的臉。你不想要你姐姐的衣服，我出錢讓你去買兩件衣服。也是對你好。”何老爺子說道。

何倩站在樓梯口問他：“今晚是灰姑娘參加王子的舞會，必須穿禮服嗎？”

“當然不是，今天是老朋友一起吃飯。”

何倩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一件淺藍無袖襯衫，下面一條白色長褲：“請問，我這樣穿有什麽問題嗎？”

“我的意思是，你打扮得漂亮一點。”

“具體一點？”何倩看向何玫，今天何玫一條緊身帶有彈力的紫色連衣裙，曲線畢露，尤其是領口非常低，事業線清晰，“是她這樣？”

何老爺子順着何倩所指，看向何玫穿的裙子，米國的姑娘穿衣服一直都比較開放，所以他也從來沒覺得這是個什麽問題，但是現在他有些不确定，他懷疑，他該讓何倩跟何玫一樣打扮嗎？尤其是那張跟閻敏君像了七八分的臉，閻敏君的穿着一向考究，時髦歸時髦，即便是大場合需要穿禮服，記得閻敏君也從來沒有穿過低胸禮服。

不知道為什麽他會想起閻敏君？何老爺子說一聲：“至少不要丢我的臉。”

何倩看了一眼自己的身材：“當然，我奶奶比較保守不許我多露，不過我也怕我露多了，她會自卑。”

何玫氣得那張蜜色小臉漲得通紅，何倩上樓，聽見何玫在那裏低低地用英語罵一聲：“蠢豬！”

何倩下來的是時候，手上拿着行李箱，另外一只手捏着一本地圖冊。

心裏有鬼的何老爺子立刻緊張地問：“倩倩，你要去哪裏？”

“有個朋友住在這裏，她家人讓我帶點東西給她。”

“你剛來，不懂英文，讓你姐姐帶你去。”

何玫的氣還沒消，翻了個白眼，何倩卻在這個時候火上澆油，用何玫的調調重複了那句英語：“我的天，我為什麽要跟一個蠢貨說話？”

何玫瞪着眼睛看她，何倩又說了一句：“蠢豬！”

“倩倩，你怎麽能說出這麽粗俗的話？”

“你們是不是年紀大了耳朵不太好使？我只是在重複她剛才的話，如果你們認為她粗俗，請跟她好好溝通一下。短短的時間之內，她已經說了做了很多不合适的事情，她家教很有問題。她連着用兩句英語罵我，我認為她不如這張地圖友好。還有我奶奶會英語，你們難道忘記了？”何倩看了一下手表，“我出去了，下午四點左右回來。Bye！”

幾個人看着何倩離開，感覺特別莫名其妙，過了一會兒，何玫反應過來，滿心委屈：“爺爺奶奶，我不要跟她住一起，我們為什麽要把她弄過來？”

老太太看着何老爺子，何老爺子皺眉：“行了，行了！等今晚，見了你季爺爺，他要是看中了，她不去也得去。好不好？”

何玫仰頭挂着淚珠：“奶奶！”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臉：“別去跟她計較，別忘了讓她過來是做什麽的？對不對？忍她幾天功夫，她逃不出明瑞爺爺的手掌心。”

“嗯！”何玫這才高興起來。

何倩從何家出來，查找着地圖，搭乘公車，去找胡奶奶，這位胡奶奶和何倩的奶奶是女子學堂的同學，後來奶奶進入F大讀書，胡奶奶來米國留學，嫁給了她的同學，定居在這裏，她先生被公司派駐回國內，她跟着回去，成為了米國駐江城領館的工作人員。

解放之初，她和先生沒有離開華國，她申請進入F大教書和何倩的奶奶成了同事，所以兩人是同學加同事的關系。

動蕩年代來臨之前，她才和先生一起借道港城來到米國，進入C大教書，胡奶奶八一年訪問T大，見到何倩，一眼認出故人之後，兩人建立了聯系。這個倒是比上輩子提前了，上輩子她在這裏生活了一年之後，在一個超市遇見她，才知道她也出來了。

上輩子，胡奶奶給了她頗多的關照，帶着她适應米國的生活，七十多歲的老太太開高速，帶着她出去游玩，漸漸的那時的何倩也開朗了起來，對于何倩來說胡奶奶無疑是自己的另外一個親人。

老太太早年喪夫，後來又喪子，沒有後代了，幸運的是她非常開朗堅強，在米國一個人生活，在C大講學，到七十五歲才退休，退休後又致力于米國和華國的學術交流，何倩上一輩子受胡奶奶的影響頗深，胡奶奶活到九十五歲，她的葬禮還是何倩一手操辦的。

這輩子能夠提早相遇，也是幸運，雖然記憶過了幾十年，但是胡奶奶的家，好似她的娘家，原本擔心摸不到，不過一路走過來，看到門口的信箱就認出了地方，站到門口，何倩按響門鈴，退後一步等待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