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初次見面

車子開到一個社區，鐵門被打開，車子停入車庫，何倩跟着祖孫三人下了車，這棟房子太過于熟悉，十數年的歲月，她曾經在後院栽下各色月季，每到春日，月季花爬滿整個院牆，開得轟轟烈烈，她剪下一朵一朵月季，布置着家中的角落。

季明瑞笑她：“你弄得到處都是花，不怕爺爺生氣。”

“爺爺也很喜歡花，他才不會生氣。”

記得那個一臉兇相的老爺子，笑着說：“不生氣，不生氣。這樣才有家的感覺，要是再有個奶娃娃，爺爺做夢都會笑。”

後來他們有了嘉敏，老爺子天天抱着奶娃娃，哪怕孩子真的很漂亮，也沒他這樣逮着就問：“我們家囡囡是不是頂頂漂亮？”

她患有産後抑郁的時候，季明瑞正在發瘋，在這裏生活了半輩子的老爺子說：“倩倩，我跟你們一起回江城，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裏不是家？”

雖然，上輩子，他是将她強行跟季明瑞綁在一起的人，何倩卻很難去真正恨他。今生，就當是一個陌生人對待吧？

瘦高個，一臉兇相，很有那種調調的老爺子就是季明瑞的爺爺，還有一個矮矮胖胖滿臉笑容，穿着白色T恤，戴着大金鏈子的男人是季老爺子的朋友，在華人城也很有勢力，人稱陸爺。

邊上的這位一身粉色套裝，妝容很濃的女士，就是陸爺的太太。上輩子也是這對夫妻，他們就是來做見證人的。上輩子何倩這頓飯吃得雲裏霧裏，等飯吃完，她已經變成出售的貨物，從何家賣到了季家。

那三人迎了過來，那位陸太太走到老太太面前：“何老太太好久不見啊！”

老太太和陸太太牽手：“有兩個月沒見面了吧？陸太太最近在那裏玩啊？”

“去夏威夷了一趟，曬得渾身皮都褪了一層。”

何玫在那裏甜甜地叫：“季爺爺！”

季老先生冷着一張臉，從鼻孔裏出氣，何玫滿臉委屈，只能跟陸先生和陸太太打招呼。

“阿玫，越來越漂亮了！”陸太太看着何玫，好似發現了何倩似的，“這位漂亮的小姐是？”

“這是我一直在國內的孫女，阿玫的堂妹。”何老太太将何倩拉過去，“倩倩，這是你陸奶奶。”

何倩伸出手：“陸太太您好！”

這位陸太太有點愕然，怎麽叫很生分的陸太太？何老太太連忙打圓場：“倩倩剛從國內出來，不懂規矩，您別介意。”

何倩無奈搖頭與陸太太握手。

這時季老先生和陸老先生一齊看過來，兩人眼裏都露出了驚豔之色，何倩打扮簡單，但是那種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沉靜從容和大方的氣質，讓人挪不開眼，那種味道恍若歷經歲月的美酒，帶着沉澱的知性美，可這張臉又是那般年輕。

何老爺子看季老爺子的神情，就知道他很滿意，笑着說：“倩倩，這是你季爺爺和陸爺爺。”

何倩點頭：“季老先生、陸老先生，您們好！”

“倩倩剛剛從國內過來，還比較腼腆。”何老爺子，又看向何倩，非常不贊同，“你季爺爺和陸爺爺都是咱們家的至交好友。”

季老先生笑了笑：“倩倩叫得沒錯，初次見面，保持些距離也是對的。”

他又看了一眼何玫：“這樣也算是進退得宜，倒是比那種口惠而實不至要好，來一起進去坐。”

季老先生引着大家落座，“我去把明瑞叫出來，讓他也跟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何倩不記得上輩子季明瑞出現在這樣的場合。

何玫站了起來說：“我去吧！”

季老先生斜斜地看了她一眼：“不用了！”

何玫咬住了她的嘴唇，很委屈，半露的胸上下起伏明顯，仔細看，還能看出上面的青筋。何倩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聽着兩位太太鬥富。

傭人過來問：“小姐，您要咖啡還是茶？”

“咖啡，加奶不加糖。”

何玫翻了個白眼：“你倒也喝的慣咖啡。”

“江城解放前就是遠東第一大城市，咖啡在江城從來不是什麽稀罕的東西。米國沒有歷史課嗎？”

“還不是窮地叮當響，連汽車都沒幾輛的破地方，不配進我們的歷史課。”

何倩低頭笑：“誰能知道兩三百年前，只有土著的這片土地，會在兩三百年後，成為世界的燈塔？也許有一天，江城也會重現她舊日的輝煌呢？”

“你倒是很有信心，那你來這裏幹嘛？為什麽不留在江城，為你那江城的輝煌奉獻你的生命呢？”何玫冷笑，“還不是看這裏日子好過？一天七毛錢的薪水，放在這裏就是二十美分，連吃個甜甜圈都不夠吧？”

何倩掀起眼皮看她，似笑非笑：“你放心，我來這裏絕對不是為了吃一口甜甜圈，我也不會在這裏長留，江城是我的家鄉，我當然會回去。”

這個何玫除了翻白眼，大約沒有其他表情來表達她的不屑，這個拙劣的演技，居然能讓季明瑞的牽腸挂肚那麽多年，可見愛情真特麽偉大。

陸太太看着兩位小姑娘唇槍舌劍，争鋒相對，想着今天來的目的，心裏有些不确定，這個氣質和口才都不錯的小姑娘會安安分分被安排？

房間裏的季明瑞，對着鏡子再次仔細看了自己的每一處，他要再見何倩了，希望這輩子給她一個好印象，而不是上輩子那個躲在陰暗角落裏自怨自艾，脾氣暴戾的人。

季老先生進來的時候，季明瑞笑着叫他：“爺爺！”

老先生蹲下，雙手握住自己的孫子，他看季明瑞的心情不錯，所以決定跟他明說：“明瑞，雖然我們可以強制讓何玫嫁給你，可你知道，如果讓她為你放棄未來的發展，你們之間未必能相處好，所以……”

“爺爺，我已經看開了。”

季老先生站起來，揉着他的頭：“哪有這麽容易看開啊？你安慰爺爺，爺爺知道。何家有個小姑娘，在國內的，她就讀了高中，這次你何爺爺将她弄來，她也沒有一技之長，你的腿又成了這樣，所以你何爺爺提議，讓那個小姑娘替代何玫嫁給你。我想這不是個壞主意，那個女孩子一直生活在鄉下，比較單純，等她嫁過來，爺爺再好好教教她，要是她能照顧你，還能給我搭把手，以後哪怕是爺爺走了，也能放心。”

“嗯！”

“所以你願意看看這個小姑娘，對嗎？小姑娘很漂亮，看上去很聰明，我想你會喜歡。”

季明瑞回憶起初見何倩的樣子，清純并且像只小兔子一樣帶着點怯怯的感覺，動不動容易臉紅，可又帶着一股子韌勁兒，腦子裏又出現了何倩後來的樣子，從容優雅，她的成長有跡可循，卻又進步得非常快，能緊緊地跟着自己的步伐。那背後不知道付出了多少淚水和汗水，這輩子他不會讓她這樣累了，他要護着她，寵着她，讓她一直做個捧在他手心裏的小姑娘。

“好！”

季老先生，心裏真是高興又心酸，孩子長大了，可這樣的長大太痛苦，讓他放棄自己喜歡的姑娘，去屈就一個他不愛的小姑娘，他的孫子那樣優秀，卻遇到了這樣的磨難，他暗暗嘆息，推着季明瑞出去。

上輩子季老爺子進去了很久之後獨自一人無奈地出來，這輩子倒是出來得很快，輪椅上那張何倩看了三十多年的臉出現了。

季明瑞的爸爸是江城人，他媽是個港城的華英混血兒，所以他算是有1/4的外國血統，不細看看不出來有西方血統，不過是讓他的五官更顯立體，一雙茶色的眼睛，就是五六十了，也讓國內微博上的人，說她是最幸福的女人，一個男人有錢有顏，還沒有緋聞，說他們的感情簡直就是童話，可誰知道童話的遮羞布之下，是她傷到麻木的一顆心？

季明瑞一出現，眼睛就落在了何倩身上，朝思暮想了六年的何倩，那樣熟悉的眉眼，回想起他們剛剛結婚的那段日子，他走不出困境，她永遠帶着溫柔的目光，不厭其煩地陪自己說話，給自己按摩雙腿，他多少次告訴她不要徒勞了，她卻那樣執拗……

見何倩側過頭不看他，他收起了自己貪婪的目光，告誡自己不要吓壞她。

“明瑞，怎麽樣？這些天好多了吧？”陸先生問。

季明瑞帶着謙和的笑容：“好多了！”

何倩沒想到是看到這樣的季明瑞，這個季明瑞不是當初那個絕望的季明瑞，分明是那個在商場上混跡多年之後，對情緒收放自如的季明瑞。結合上輩子他沒出來，這輩子他出來了，如果自己能重生，為什麽季明瑞不能？

很好！原本今天她只是想要告訴腦子有點清楚的季老爺子，讓他該找誰算賬就找誰算賬，別特麽找錯人了。這下更好了，今天，她就祝福一下季明瑞能和何玫重新來過，從此恩恩愛愛永不分離。

季老爺子拍了拍何遠光的肩，讓陸老先生一起出去，走到外頭的庭院裏，季老爺子對着何遠光說：“小姑娘的護照拿過來，明瑞同意了。”

“在倩倩自己手裏，我還沒跟她說。”

“什麽叫你沒跟她說？她壓根不知道來這裏是幹嘛的？”季老爺子滿肚子怒氣，“何遠光，你耍我玩呢？”

“老季，別生氣！咱們好好商量……”

于是乎，何倩邊喝着咖啡，邊看陸太太出去了，何老太太又出去了，然後他們都進來了，說開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