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我們以後孩子姓閻？

吃過飯何倩和仇君毅在廠區遛彎, 江邊風大，何倩頭上戴着帽子，摘下之後，發絲紛亂, 被靜電帶起, 仇君毅幫她整理頭發, 重新把帽子給戴上。

“何工, 能耽誤你幾分鐘, 聊聊嗎？”

新來的孟建英站在遠處叫何倩，何倩跑過去，孟建英笑：“沒妨礙你們後續吧？”

“後續什麽？”

孟建英吐了吐舌頭, 挽住她的胳膊, 往邊上太陽底下走：“我知道, 我們今天剛剛認識, 開口跟你說這些話不太合适，但是我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和合适的時間去跟她說一些話了”

何倩不是個冒然答應別人要求的人：“你先說說, 我再決定是不是幫這個忙。”

“等下我嫂子要跟你道歉，你點一點她，讓她索性別結婚了。”

“你父母的意思？”

“不是！是我的意思, 我爸媽才沒空多管閑事。是我覺得她可惜了, 明明讀了這麽多年的書，憑什麽要掉坑裏來？”孟建英呼出氣來，“我不是說我們家是坑, 如果合拍的話, 我們家可能是再好不過的平臺，比如你來的話，估計我爸爸會全力捧你。可惜她不合适, 現在已經把事情鬧到這樣的地步，以後她的路太難走，所以我真心想要勸她一勸。我一個小姑要是跟她說，她鬧不清楚，回去跟我哥一說，我倒是裏外不是人了。”

何倩低着頭，她理解孟建英說的話，尤其孟建英還在補充：“抓勞動紀律？給處分？調我過來？我爸還押着我媽一起給組織上寫思想總結？這些都是她作為一個幹部家屬不自律的證據。我爸認為她不懂進退，不知輕重了，這種看法給了我哥，我哥對我爸那麽崇拜，老頭子說什麽，在我哥眼裏都是對的。以後慢慢得看她的眼光肯定會變。即便是她能做一個完美的兒媳，她委屈求全又怎麽樣？等我哥嫌棄她了，她已經生了孩子，幾年時間把重心全部放在家庭和孩子上，她還有什麽主動權？”

“你很為她擔心？”

“嗯！”

“我和她的關系擺在那裏，她不會聽我勸的。”何倩盯着孟建英。

孟建英看似想了想：“好吧！你說得對，她不會聽你的。我今天也是交淺言深了。”

“交淺言深？難道不是一見如故？”

孟建英笑：“是！”

“走吧，一起進去！”何倩招手讓等在那裏的仇君毅過來。

孟建英說：“何工啊！聽說你出國前英語就特別好，我怎麽學都學不好，能傳點秘籍給我嗎？”

“你別開口閉口叫何工，叫我名字吧。”在廠裏，從小何到何工，代表的是別人對你認可。而這種認可大部分人要經歷五到十年，不過孟建英這麽叫她，她不适應。

“行啊！那就叫你何倩吧！”

何倩點頭“你的英語不錯了，我剛才給你的那些裝箱單，你全部都翻譯好了，很棒了。”

“我不敢開口。”

仇君毅：“讓何倩給你寄原版磁帶回來，一些名人演講，還有一些英語教材的配套。你專心致志背一百篇文章，背到滾瓜爛熟……”

“好是好，就是太麻煩你們了。”

何倩攬下這個活兒：“這點事真不麻煩，我回米國給你找。”

三個人往前走，前邊兒蘇敏敏一直徘徊在辦公樓前，看見三個人從遠處走來，她有點呆愣地站在那裏，直到三個人走近了。

孟建英第一天過來，作為她的小姑子一直跟何倩在一起，當然工作上在一起也就算了，吃過飯，遛彎還在一起。邊上的包打聽，看熱鬧的，早就議論紛紛了。

人來到了她身邊，蘇敏敏終于鼓足勇氣叫：“何倩，能跟你聊聊嗎？”

何倩停下了腳步：“有事？”

蘇敏敏帶着何倩去角落，舔着唇，猶豫了一會兒說：“何倩，我跟你道歉。”蘇敏敏對何倩說。

“為哪一樁？”

蘇敏敏愣在那裏，何倩提醒她：“為了當初你要冒名頂替，還是這次倒打一耙，污蔑诽謗？”

“你看你連具體要道歉的內容都沒理明白，你跟我道什麽歉？”何倩看着滿臉愁容的蘇敏敏。

蘇敏敏嘴巴一張之後，又合上：“我為兩件事都道歉。”

“好，我知道了。”何倩琢磨，難道她要語重心長，老大媽似的跟蘇敏敏說那些話？她會聽嗎？

這就完了？蘇敏敏不可置信，她連忙走過去：“到時候孟建英跟你說的時候，你不能說我壞話。”

何倩看着她，眼神很冷：“蘇敏敏，我怎麽覺得你愚不可及？很難想象你是T大畢業的。你還要我說壞話，你不知道你的處境，已經到了最糟糕的境地嗎？我痛打你這種落水狗能獲得什麽快感？你想多了。”

“你胡說什麽？”

“來，我給你分析分析！孟家這兩天雷厲風行，把你的名字貼牆上，拿警告處分，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不會真的以為是公司抓勞動紀律吧？這是收集你這個家屬不自律的罪證，好不好？白紙黑字，清清楚楚。以後你但凡跟人有任何龃龉，立馬就能提醒很多人想起你在公司裏亂嚼舌根的事，你是一個會造謠的長舌婦已經被定性了。你以為像是狼來了的故事裏，那個撒謊的孩子有三次機會嗎？我告訴你，別做夢了！這一次，就拿捏地你無法翻身。你那個婆婆我見識過，是少奶奶還是免費保姆，你心裏不清楚？還用得着我踩？所以你道歉不道歉，我都原諒你，因為你可憐！”

何倩要激起她的憤怒，讓蘇敏敏為了反駁她而思考，果然蘇敏敏一下子激動起來：“我不需要你的可憐！”

“但願如此。”何倩笑着轉身上樓。

留下蘇敏敏在寒風中，回想剛才吃飯的時候孟建英是這麽說的：“嫂子，你昨天沒有回家。今天，爸爸特地讓我來問問，你有沒有跟何工道歉。你也別覺得面子上抹不開。因為你的事，爸爸和媽媽昨天寫了思想報告，跟組織上交代了自己沒有約束好家屬的情況。”

如果說何倩只知道她的一封警告信，那麽孟建英告訴她了另外一個消息，黨員的思想報告可都是要存檔的。以後如果她有個行差踏錯，孟家拿出這些資料，就說她惡習難改？怎麽都是她的錯。

可要是不結婚，別說已經領證了，頂多就是不辦婚禮，跟孟建軍分開，她就是個離婚的女人，以後還能找什麽樣的？能比孟建軍好嗎？

再說昨天她回娘家，二十五個平方的房子，在江城絕對不算住房緊張了，住着她爸媽，哥嫂，還有弟弟，夜裏打了地鋪，邊上的人翻身咳嗽全聽見，連個抽水馬桶都沒有，一大早上去倒痰盂罐。

她能有什麽選擇的餘地？

何倩站在樓上窗口看蘇敏敏離開，背影有些蕭瑟，孟建英站在邊上，何倩看向她：“她不是你，沒有辦法下那麽大的決心。”

“也是！人各有命吧！”

下午，一起到現場，把主要部件給拿出來，雖然有圖紙，有編號，不過還是得認一認……

跟吳總工約好周日晚上去他家吃飯，周日早上何倩和仇君毅一起去看閻家老宅。丹霞路是一條靠近江城頂頂繁華的西京路的馬路。這條馬路卻是鬧中取靜，兩邊的梧桐樹枝丫繁茂，這個時節光禿禿的，到了夏日就遮陰避日了。

整條馬路極具歐式風情，這一代在解放前是江城名流顯貴聚集之處，蘇南商人在江城多開工廠，而甬城商人則是占領了江城銀行百貨的半壁江山。

閻家也算是在江城算得上的富商了，所以能在這裏有一方之地。從包裏拿出鑰匙，打開大門的鏈條鎖，鐵門栅欄門有些鏽蝕，推開之後，第一個入眼的就是一個極具藝術氣息的噴泉，出自當時歐洲雕塑大師之手。

紅牆尖頂帶着老虎窗的房子，看上去有些衰敗，邊上鐵皮搭着自行車棚，把原來花園草坪給破壞了，走上臺階，打開房門，陽光投入樓下大廳，第一眼就看到了旋轉樓梯，只是木樓梯也斑斑駁駁，牆上随處可見敲打的痕跡和标語。

仇君毅跟着何倩一起上二樓，二樓的很多門看上去跟房子不配套，上頭還挂着什麽什麽科的牌子。推開陽臺門，外頭鐵絲網纏起，就是這樣往外看，一大片的花園，雖然破敗，但是樹木都在。北邊也有兩個大露臺，不過露臺上也搭建了木頭棚子，到了三樓往北看，也有一個花園，花園裏有奶奶說的一大塊巨大的太湖石，奶奶小時候喜歡躲在裏面，讓曾外祖母找。

“奶奶說，曾外祖母身體不好，生了奶奶之後，一直沒有好過。後來又壞了兩個孩子，都沒有留住。曾外祖就不想再讓曾外祖母再懷了，所以奶奶就成了閻家獨生女兒。她小時候去外國小夥伴家玩，回來做了一個夢。曾外祖聽她說了，就決定按照她的夢建新房，這套房子是匈牙利的建築大師……”

仇君毅在何倩背後抱住她，聽她說，曾外祖當年跟何家結親，也是因為他對何家有恩，所以曾外祖決定把女兒嫁給何家，可恩情哪裏能夠讓人不出軌？恩情在一個品格低劣的人心裏不值一提。

何倩的奶奶從這棟房子裏出嫁，人生所有的幸福，也從離開這棟房子戛然而止。這裏是閻敏君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所以她才舍不得捐贈。

“太外公這麽愛奶奶，奶奶也很疼你。倩倩，何家對你沒有意義。張家對我也沒有意義。要不以後我們生的孩子姓閻？以後一起生活在這棟房子裏，讓太外公對奶奶和奶奶對你的愛，延續在他們身上？”

何倩仰頭：“可以嗎？”

“當然可以！”仇君毅雙眼含情看着她，“我媽上有哥哥，下有弟弟，仇家可不缺我繼承香火，張家？上輩子我都沒理睬他們，難道這輩子我會理睬他們？就這麽決定了。上上下下有好多房間，嗯！我們生兩個孩子，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計劃生育啊！只能生一個！”何倩讓他遵守法律，別想太多。

仇君毅低頭：“下次回來咱們把證領了，在國外偷偷把孩子生了，然後再把孩子的國籍轉回來，不就行了？”

仇君毅佩服自己的機智，正在得意，何倩伸手擰他的腰：“你一天天給我都在想什麽？騙我早婚啊！”

“不是啊！要是咱太外公和奶奶還在，一定會很欣慰我的決定。哎呦，媳婦兒，你輕點兒，疼啊！”仇君毅叫起來。

何倩松手，臉漲得通紅，自己一個上輩子結過婚的，都沒他那麽臉皮厚，她轉頭不看他。

陽光透過玻璃窗，美人粉腮，仇君毅從上輩子到這輩子，愛在心頭，卻無法開口，到現在她成了女朋友，以後會結婚，會在這樣一棟有愛的期許的房子裏，一起生兒育女，他低頭捧起何倩的臉：“倩倩，這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等了很久很久……”

想起他上輩子無盡而無望的等待，何倩眼裏蓄起了淚水，仇君毅低頭親上她的眼睛，舔去她的淚水，低頭尋到了柔軟的唇瓣，第一次觸碰到了那裏。

何倩雙手攀住他的脖子，張嘴回應他，跟他糾纏，直到氣喘籲籲，靠着他：“等學業輕松些，我們領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