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克制住那點不足道的小心思,餘溪起身揉了揉被磕痛的膝蓋,俯下身把人扶起來。

“師祖,您沒事吧……”

“無礙。”衡蕪站起身,借着整理外衣的動作,不着痕跡的側過臉去,避開少女在她身上打量的視線。

餘溪只是想看看他有沒有磕到,注意到師祖不願意給她看正臉,雪白的長發反倒襯的耳朵紅彤彤的,像是雪地裏成熟的果子,紅潤甜美。

他這是……害羞了?

腦海中浮現出這樣的猜想,餘溪不由得咬了一下唇。

師祖的行為舉止從來是游刃有餘、沉穩優雅,竟然也會因一時的意外而羞紅了臉。

真可愛。

近在身前的美人裝作無事,繼續向前走,餘溪跟在他身後,歪過頭笑盈盈道:“您衣服髒了,我給您洗一下吧?”

話音剛落,男人一個點指,身上的灰塵便落到了地上,連帶着她身上也變得一幹二淨,衣裝煥然如新。

一直跟着他走到拱門前,餘溪停下了腳步,目送美人如畫的背影與湖上長廊融為一體。

她從今天開始,就光明正大、名正言順地住在這裏了。

餘溪抱起手臂斜身倚靠在拱門上,眼睛裏裝着漸漸變成手指大小的人影,見他踏上臺階,走進水榭,身影逐漸迷蒙在飄搖的輕紗中,她才轉而看向湖上的潋滟春光,嘴角癡癡的笑起來。

背上一輕,問情飛起來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圈,停在了她面前,“你在傻笑什麽?”

餘溪撥開它,臉上笑容依舊燦爛,不在意答:“關你什麽事。”

被撥到一邊,問情直愣愣的橫了過來,擋在她眼前,警惕道:“別當我不知道,你們剛到峰頂的時候我就醒了,你這個小人,竟然敢對真君動歪心思。”

“怎麽說話呢,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師祖那麽好看,我看兩眼又怎麽了。”餘溪一把抓住劍鞘,笑咪咪地往自己房間去。

問情嘗試着從她手中掙脫出來,卻沒能如願,聽她說着不正經的話,斥責她:“你……你真是厚臉皮!”

“有嗎?”餘溪走進房間,把劍放到桌子上,開始脫衣服。

師祖給她買的衣裳雖然好看,但跟清元宗偏藍色青色的弟子服相比實在太過紮眼,她雖然喜歡這身衣裳,卻不想讓自己在衣着上顯得太過突出,給師祖丢臉。

換上尋常的弟子服,系着衣帶便不由得想起美人那酡紅的面頰,紅豔欲滴的耳朵。

許是因為他皮膚白皙,身上稍微紅一下便遮不住,拘謹着避開她視線的樣子,欲語還休,更撩人了。

餘溪克制地咬着嘴唇,思緒在激動的情緒中越發活躍。

原以為師祖是塊溫潤的冷玉,觸手生涼,如今見他會羞也會躲,并非高高在上,沒有一點世俗的感情。

他會臉紅,被她親了也不生氣。就算被她在人前謊稱說是“私奔的情人”,也只誇獎她機靈會處事,絲毫不提她言語動作之間的冒犯。

當時只覺得師祖寬宏大量,又體貼又理解人,如今想來,這實在不像師祖對待徒孫的态度,哪怕再退一步,也不像是師徒。

那是什麽呢?

餘溪細想了一下,呢喃道:“會不會……師祖也有點喜歡我?”

話說着,眉眼又彎了起來。

“你做什麽春秋大夢呢!”身後的問情乍起,在桌子上憤怒的撲騰着劍身,像只剛從水中打撈上來的魚,大叫着打斷了她的妄想。

餘溪回過神來,系好腰帶,嘀咕說:“我就是猜一下,不然為什麽師祖會同意讓我住在這裏。”

“還不是因為你死皮賴臉。”

問情越要反駁,餘溪便越想證明自己的猜想不是空穴來風,倔強道:“師祖願意留我在身邊,就說明他不讨厭我,不讨厭……那不就是有點喜歡?”

“別再胡說了,真君跟你不是一路人。”問情實在看不下去,飛到她面前,開口要罵醒這個執迷不悟的俗人。

“真君自小受天命,除邪衛道,注定要成仙。他心中只有天下蒼生,怎會有那種情情愛愛的雜念。再說了,真君至今未娶,更沒聽說他對誰動過心,就算有,他也只會喜歡天上的仙女,絕對不可能看上你。”

不可能看上她?

那是她自知時日無多,不想耽誤師祖升仙忍耐着才不出手,不然,就憑她的機靈勁兒,她的相貌和情商,師祖怎麽可能不喜歡她。

別的事她都可以無所謂,只這一點,她偏要跟無知的劍靈較個高下。

餘溪抱起手臂驕傲道:“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天上的仙女呢?”

她可是穿書者,比仙女可厲害多了。

問情不屑的哼了一聲,“以你的資質,想修成仙女,還是等下輩子吧。”

又是人身攻擊。

一個個都揪着她劣質的靈根鄙視,還給它秀出優越感來了。

餘溪陰陽怪氣地說:“真是世态炎涼,連一把劍都以資質論成敗,難怪你成身三百年,卻到這幾年才生出靈來,還是只又弱又多嘴的劍靈。”

“你別小瞧我,我可是被仙人附過身的。”問情不服道。

“嗯?”餘溪疑惑。

談起自己的舊事,問情變得沉穩了不少,徐徐道:“雖然我并不記得當年的事,但我的身軀依然留有殘存的記憶。在我剛被打造出來不久,成為了真君的劍後,有道魂魄附在了我身上,讓我能斬殺妖魔,它留下的靈氣,孕育出了如今的我。”

說的跟真的似的。餘溪不屑道:“只是一道普通的魂魄而已。”

問情激動地說:“你懂什麽,那種強大而純粹的力量,只有仙人才可能擁有。你這個俗人,說了你不明白,哼。”

氣服了劍靈,餘溪的心情好了不少,上床去打坐。

“那你就安靜點吧,我要休息一會,沒空閑逗你玩了。”說着,閉上了眼睛。

見她周身散出稀薄的靈氣,意識漸隐,問情大喊着要求她:“你不許想真君!”

真聒噪。

餘溪施術讓它閉嘴,四周安靜下來。

閉上眼睛調息,順着靈氣流動的幅度呼吸,意識不斷的下沉。

仿佛身處一片灰暗,她就在無盡的虛無中漫步,沒有目的,不知道終點在哪裏。

這裏是靈氣結于丹田的“空間”,每一位修仙者都有自己的空間,它起先存在于丹田,流經身體的每一絲靈氣都會交彙在此。

随着修為不斷精進,空間也會變大,從拳頭大小到湖泊亭臺,再廣闊者,空間如汪洋大海,無邊無際。

而她的空間,只有手掌那麽大,儲存着寥寥無幾的靈氣,幾乎快要幹涸。

她就在虛無中漂浮着,完全的放松,像睡着一樣什麽都不想。

一片灰暗中,亮起了一顆明亮的星。

她朝着那個方向走過去,到近處,瞧見了坐在那裏的“衡蕪”,他穿一身寬松的雪緞,長發自然的披在身後,從身體到發尾都散發着柔和的白光,同她那夜所見在水榭中靜坐的衡蕪一模一樣。

餘溪在他身邊轉了一圈,微笑着在他面前坐下,閉上眼睛,學着他的吐息開始靜坐。

靜下心來後,她感受到空間就飄在自己面前,夾在她與“衡蕪”中間。

她開始嘗試讓靈氣流進去,空間逐漸豐盈,她也越發感到神清氣爽。

不知過了多久,隐約間好像有冰冰涼的指尖點在她臉上,先是試探的輕輕戳了一下,随後指腹覆上來,從眼角撫摸到臉頰,直到手掌覆蓋住她半張臉,依舊是輕輕的虛捧着。

那觸感太過真實。

餘溪睜開眼,面前的人正在摸她的臉。

她歪了一下腦袋,臉龐靠在男人的手心裏,好奇且饒有趣味地看着他。

“怎麽了?”衡蕪不自然的收回手去。

餘溪微微一笑,緊緊的盯着他,“沒什麽,只是覺得很有趣。”

“哪裏有趣。”男人垂眸。

“按道理說,你只是我想象出來的幫我靜心的師祖,卻做出了我意料之外的舉動。”說着,她伸出手,按在了男人收回去搭在膝上的手上,手心涼涼的,很快就被捂熱了。

男人看向被她抓住的手,面頰微紅,眼神中滿是不解。

“師祖不會摸我的臉。”餘溪解釋說。

“你怎知我不會。”男人擡眸,聲音是悅耳的空靈清冷,帶着那麽一絲極難察覺的情緒波動。

餘溪積極地湊過臉去,笑容燦爛道:“那師祖告訴我,你還會對我做什麽?”

男人臉色漲紅,琥珀色的眼眸變得水潤,眼波流轉間盡是隐忍的羞怯。

本就絕美的面容,暈開誘人的紅,叫餘溪盯得更緊,歡喜着捧住了他的臉,輕吐熱氣,鼻尖湊上去蹭蹭他的鼻尖,肌膚相蹭的感覺癢癢的,餘溪沒忍住笑出聲來。

“你真好看。”她贊嘆一句,眯起眼睛,對着那雙粉色的唇親了過去。

噗通噗通……

心跳聲越發加快。

呼吸急促之時睜開眼睛,她身處房間之中,外頭已然成了陰天。

餘溪感覺自己呼吸平靜,身體十分輕松,解了問情的禁制,問它:“現在是什麽時候?”

問情不情願答:“已經過去七天了。”

“啊?”餘溪驚訝的從床上坐起身來。她只感覺過了一天。原來師祖說的,靜心修煉時不覺得時間漫長是真的呀。

她下床來,打開窗戶往外瞧,“這期間有沒有人來過?”

“沒有。”

餘溪注意到問情呆在桌子上格外老實,走到它跟前,就見劍身下壓着一張紙條。

“師祖把你給了我,你就是我的劍了,刻意私藏主人的東西,當心我把你給融了。”她小聲威脅,把紙條從劍身下抽出來。

問情難得的安靜下來。

餘溪打開紙條,上頭隽秀的字體寫着——“來水榭見我,有話相告”。

看完內容,她把紙條規規整整的疊起來,放到了枕頭下面,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皺,走出門去,順便把問情反鎖在了屋裏。

穿過長廊,視線越過湖面望到湖畔的花海,陰天晦暗無光,花海散發的幽藍光亮照亮了一片灰暗。

她擡手輕撫發間的解憂花,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

水榭中門窗大敞,微風穿堂而過,拂動着挂在梁上的輕紗。

餘溪走進去,“師祖,您叫我?”

他的身影隔着層層輕紗,模糊不定。

注視着男人穿上外衣,在桌前坐下,她才小步挪了過去,站在他身後一段距離,背着手聽他說話。

衡蕪問:“你這幾日在修煉?”

“是,原本只想調息一下,沒想到進了空間。”餘溪誠實答。

“既入了空間,該多修煉幾日才是,為何這麽快就結束了。”

好像因為她想親他?

還沒親到就醒了,餘溪一邊遺憾一邊總統概括說:“是我一時亂了心。”

衡蕪從鏡邊拿起梳子,眸光微動道:“進入忘我的境界難免會被雜念所擾,以後勤加修煉,你的修為會有長進的。”

“多謝師祖指點。”餘溪見他梳發的動作慢吞,始終不能一梳到尾,主動請纓道,“師祖,我來為您梳發吧。”

鏡中的美人怔了一下,把梳子放回了桌上。

餘溪見狀走過去,在他身邊跪着直起身子,細心打理那如月光般傾洩的美麗長發,發絲從指尖流過,用梳子梳得又順又滑。

她一邊服侍着,小聲問:“您在紙條上說有話要告訴我,不知是什麽話?”

“書房中我存放了不少典籍,你可以随意拿取。”衡蕪看着鏡中目不斜視的少女,神色微沉,低聲囑咐她,“日後,若我不在了,你也可以住在此處。”

聞言,少女撫在發間的手頓了一下。

心裏酸酸的。

師祖竟然在替她考慮未來,哪怕她修為沒有突破,一無所成,也能在這世間有一處立足之地。

師祖對她真好。

她微笑答:“多謝師祖好意,典籍我會去看的。但我并無意長住在此。”

衡蕪輕嘆道:“也是,世間多離別,你會離開也是應該的。”

“不是不是,我只是覺得這裏有點高,不太适合我一個人住。”餘溪笑着看向鏡子裏的美人,開心道,“等師祖升了仙,我便搬到一個有山有水的溫暖地界,在家中給您設神壇,每天給您燒香,請您保佑我能有所成就,不辜負師祖的栽培。”

拿起桌上的發冠為他束好發髻,心滿意足的看着自己的成果,“真好看。”

聽到如此直白的欣賞,衡蕪臉頰微紅,清冷道:“勞煩你了。”

看着男人俊美的容顏,聽他近在耳邊的說話聲,不斷的撥動她的心弦,餘溪感覺自己快要忍不住了。

好想撲倒他。

但是不行,師祖會讨厭她的。

在空間裏做夢也沒能親到,就算現在撲倒了人,下一秒也會被師祖打臉,她修為太低,扛不住事,也撈不到好處。

她狠狠地磨了兩下牙,恭敬道:“師祖沒有別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衡蕪對少女心中混亂的雜念一無所知,擺手随她去。

“噠噠噠”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他終是沒忍住,起身緩步走到窗邊,琥珀色的眸中映下少女離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長廊的盡頭。

睫毛低垂,彎曲的指節點在唇上,似是在回味那若即若離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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