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熱度灼燒着理智,餘溪只能隐約感受到自己在空間中儲存的靈氣迅速膨脹,蔓延到身軀的每一處,卻沒能減少絲毫的痛苦,反而使灼痛感愈發強烈。
她好像要死了。
她原本就是短命的人,來這裏走一遭,識相的認命接受結局,才能減少反抗也無濟于事帶來的無力感。
人各有命,她一個平平無奇的配角,怎能拗得過書中的設定,所以她只能去死。
初到這裏時,她就已經接受了自己的結局,不去在意終将到來的痛苦,只按照自己的心意享受當下……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她只能像傀儡一樣被擺弄,哪怕擁有自己的意志,也不得不屈身于所謂的命運。
她不甘心。
為什麽死掉的是她,清元宗中有那麽多弟子,像她一樣資質平平的也有不少,為何注定是她被魔氣侵體,她又沒有做錯什麽,憑什麽要死于劍下。
她是那麽的無力又無用,矛盾的思緒在心中拉扯,一邊想要放棄掙紮,一邊在痛恨自己被無辜的按在了不屬于自己的命運軌跡上。
少女攥緊了拳頭,心底燃起暴戾的摧毀欲,壓抑在心底不堪的私欲被無限放大,直至充滿她整個頭腦。
自己為何要冷靜接受死亡,不争不搶,看着別人結局美滿。
幹脆一惡到底,她活不了,這個世界的人也別想好過。
矛盾的神思終于找到了疏解的盡頭,身體的痛苦轉變成對命運和世界的憎恨,她睜開眼睛,眼中美好恬靜的陽光都變得那樣令人厭惡,石榴紅的眸中倒映進男人的身影。
他俯身看着她,眼中滿是擔憂。
那個看待草木都眼懷慈悲的美人,此刻只注視着她一人。
好想把他拖進自己的火焰中,讓他的清冷純潔都燃燒殆盡,只剩一具赤//裸的軀體,沾滿她不堪的欲//望與瘋狂。
她要先毀了這個世界,再毀了他,最後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的死亡。
和我一起下地獄吧。
少女癡癡的笑着,喚他:“師祖。”
摟住男人的脖子,在他頸肩狠狠的咬了一口,鮮血的味道是那樣香甜,她貪婪的吮//吸着——比起血腥的誘惑,感受到他生命的流逝,強迫他與自己同生共死的掌控感更讓她感到興//奮。
回抱在背後的雙臂輕輕的托着她無力的身體,餘溪感覺自己像一團溫熱的棉花被他虛抱着,若即若離。
師祖一定很讨厭她的觸碰吧,像他這樣清心寡欲的人,怎會接受她自私的愛意。
心裏在自嘲,抱在後背上的手臂卻漸漸收緊,她飄搖無依的身軀被按在了他肩膀上,男人沉默卻溫柔的接納了她帶來的疼痛,将她抱進了懷中。
師祖是我的。
餘溪緊咬着肩膀不肯松口。
漸漸的,她紅色的眼眸被潮濕的霧氣模糊,耳邊傳來叮鈴鳴音,男人的手掌一下一下在後背輕拍,躁動思緒在不斷的安撫中,逐漸靜默。
她閉上眼睛,呼吸沉了下去。
耳邊隐約聽到叮叮當當,物件掉落在地上的聲音。
“真君,東西都準備好了。”
“噓……”衡蕪止住了劍靈的聲音,生怕吵醒了她。
待少女沉睡下後,他小心翼翼的把人放在地板上,随手擦了一下肩膀上的血跡,在她身邊擺下陣法,點燃香爐,以此鎮壓她體內的魔性。
陣法之中的餘溪睡顏不太安穩,衡蕪找來帕子擦去她嘴邊的血跡,又給她喂下一小瓶香凝露,這才叫她安定下來。
小姑娘看着人是乖巧,不想牙口那般尖利。
他側過頭擦拭脖頸間的傷口,擦去鮮血後便露出兩排明晃晃的牙印,犬齒的位置更是戳了兩個血窟窿,看着十分駭人。
問情從旁遞了藥來,小聲道:“真君您先上藥吧,我再去找衣裳給您換。”
潔白的外衣滴上了鮮血,從領口處一路染到胸膛,紅的耀眼。
衡蕪接過藥瓶為自己上藥,眼神似有若無的落在少女安靜的睡顏上,平時瞧她大大咧咧,古怪精靈,也不覺聒噪。忽然這麽沉默下來,竟叫他感到一絲失落。
這閑月峰上,原來這麽安靜嗎?
換下衣物,衡蕪關上了門窗,将熟睡的少女從陣法中抱起,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問情在一旁呆愣的看着,不敢言語。
“在此好生看顧她,我去去就來。”衡蕪為餘溪蓋好被子,又在窗邊貼上靜心符,把香爐移到床前。
“是。”問情乖巧應着,心中卻嘀咕真君怎的如此關心一個外門弟子,再怎麽關照,也不該把床都讓給她睡吧。
再多的疑惑也能用一句“真君自有他的道理”解釋過去。
衡蕪叮囑過後,起身離去。
……
淨明軒中,一男一女兩個弟子正在庭院中比試過招,蒼華負手立于門前,細致的觀察着弟子的運氣與招數。
天上落下一人站在院中,打斷了三人之間無言的默契。
姬雲意與謝彥先後停手,對來人行禮道:“見過師祖。”
衡蕪并未看二人,視線停在正對面的蒼華身上,冷靜道:“你們先出去,我與宗主有話要說。”
“是。”二人答話後,收起劍來,依次走出院去,從外頭關上了院門。
看到衡蕪時,蒼華明顯有些驚訝,但很快臉上便勾起禮貌的微笑,對着他拱手行禮道:“不知師尊到此,有何貴幹?”
衡蕪走到他面前,開口道:“你給餘溪吃了什麽?”
似是驚訝于衡蕪的開門見山失了平常的清冷鎮靜,蒼華站直身子不悅答:“師尊近百年不曾下閑月峰,第一次下山是帶着那個女弟子去除邪,第二次來見弟子,竟然也是為了問她的事。”
他實在想不明白。
當初師尊将宗主之位傳給他後便去雲游天下,在外歷經十數年後回到閑月峰閉關,就連他想見師尊一面都很難,為何一個籍籍無名的女弟子竟那般輕而易舉就被師尊留在了身邊。
他身為宗主,處置一個門中弟子是再輕而易舉不過的事,沒想到師尊會因這點小事來見他。
面對弟子無關緊要的态度,衡蕪皺眉道:“蒼華,人命關天,你身為一宗之主,怎能對自己的門中弟子下殺手。”
“我如何對她下殺手?”蒼華握緊了拳頭,硬氣道,“那丹藥是增長靈氣、驅魔所用。若她是正常人,服下丹藥對她有益無害,如今竟然能勞動師尊來對我問責,便知她并非常人,身上果然流着邪魔的血脈。”
玉淵門主的信還在他房裏收着,如若不擔起宗主的責任處置魔物,他如何為衆仙們做表率。
衡蕪眼中流露出不解,“只因她身負魔氣,你就要殺她?”
蒼華高聲反問:“師尊您糊塗了嗎?她身有魔性,遲早會成為禍害,我以丹藥試探,也是為了宗門着想,早日除去禍患。”
他義正言辭,油鹽不進。
衡蕪素來知他性格剛強,不聽人勸,只得命令他:“餘溪沒有做任何傷天害理的事,你氣日後不許再對她下手。”
聞言,蒼華陰沉的眼神更顯不滿,“師尊的意思,是要維護她?”
“她既跟在我身邊,我便不容許旁人無端傷害她。”衡蕪強硬答。
衡蕪真君認定的事,必然是對的。
清元宗上下,乃至所有的仙門,都對此毫無懷疑。
在聽到他說出這句話後,蒼華仿佛信仰崩塌一般,眼中含着淚光,咬着牙說:“師尊,您變了。”
衡蕪心下微動,卻無改口之意。
蒼華沉聲道:“明知她是魔物的後代,您竟還要包庇她,如此因私廢公,為個人私欲而亂尋求正道之心,您當心誤入歧途,毀了百年修為。”
表面冷靜隐忍,內裏卻是一片狼藉。
衡蕪看透他本心,輕輕搖頭,“蒼華,你執念太過。”
“我有何執念,我所做所為都是為了的是匡扶正道,正邪不兩立,若我身為宗主卻因私念而對邪魔有動容之情,那正道基石豈不搖搖欲墜,還談什麽天下太平。”
“我本以為師尊至化神境界,早已脫離世俗,摒棄七情六欲,沒想到,您還會有私心。”
蒼華句句控訴,拳頭握得鐵青。
衡蕪警告他:“為達目的,濫殺無辜,非正道所為。”
“她何曾無辜,她身上流着邪魔的血,便是她此生洗不掉的罪過!”蒼華猛然甩手,聲音不自覺的放大,毫不掩飾對于邪魔外祟的憎惡。
對少女的指責像一把刀,在聲嘶力竭的憤怒中紮進他平靜如水的心裏。
衡蕪微微咬唇,感到心口一陣疼。
他已經習慣了平淡的心境,卻不想竟與自己的親傳弟子有此一争。
“蒼華,萬事萬物并不非黑即白,你不要執迷不悟。”
“我執迷不悟?即便我打傷青芷師兄,師尊也從未如此斥責過我。”蒼華終于掩蓋不住心中的不平,質問說,“她不過是個庸碌之輩,師尊為何對她如此偏愛。”
偏愛……
衡蕪并不解釋。
他默念禁聲咒,蒼華頓時失聲,驚慌之中手腳被白色霧氣凝成的繩索縛住,一股無形的力猛拽着他,将他扔進了房中。
門窗齊齊關上,白亮的符貼在上頭,任人從裏頭再怎麽折騰也破不開禁制。
“反省三日。”衡蕪冷聲道。
門裏傳來幾聲拳頭捶地的聲音,塵埃落定,便再沒了聲響。
院落被結界包裹,等在外頭的兩人絲毫不知院裏發生了什麽事,聽到院門從裏拉開的聲音,轉頭看去,是衡蕪真君走了出來。
“師祖。”二人行禮。
男人一襲白衣純淨輕盈,輕吐了一口氣,淡淡道:“宗主閉關三日,未出關前,不許任何人靠近淨明軒。”
“是。”
待人離開後,謝彥小聲開口說:“是我看錯了嗎,師祖他好像生氣了?師祖竟然會對宗主生氣?”
“世人有七情六欲,哪有不生氣的。”姬雲意關上院門,溫和道,“別再多想了,師尊要閉關,這幾天門中之事就靠你我為師尊分憂了。”
“嗯。”謝彥低聲應下,視線轉向姬雲意時,嘴角自然的露出笑意來。
——
躺在床榻上的少女被悠悠的檀香包裹,一動也不動,只有不斷起伏的胸膛和鼻尖微微的吐息能證明她的狀态在好轉。
男人撥開輕紗來到床前,腳步走動時帶動房中沉積的檀香氣,雲霧缭繞間,他坐在了床邊。
手掌輕輕按在少女的額頭,溫度仍然有些高,但比起起先的滾燙,已然有好轉。
想來,蒼華會知道她的身份該是玉淵門的人洩密,他本以為蒼華知道此事頂多不重用她,沒想到蒼華會起殺心。
百年之間,他的心境一如往常,卻不想自己的弟子會被執念所困。
而他自己,竟生出那麽一絲留戀。
蒼華剛正不阿,定然容不下餘溪,如今因餘溪與他争執,若他離去,只怕無人能保她活命。
他一向信奉天行有常,人各有命,事情要落到餘溪身上時,他卻無法坐視不理。
手掌從她額頭上抽離,注視着少女嬌俏的容顏,柔嫩的肌膚。收到一半的手緩緩落下去,指背在她臉頰上撫摸了兩下,細膩的觸感,熱燙的溫度,不斷的撥弄他的心弦。
心口起了一絲熱度,喉結滾動,忙抽回了手。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寂靜之中,振蕩在胸膛中的心跳聲愈發震耳欲聾,平靜的心湖似落下急雨,心動無法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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