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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硯堂的麻煩遠不止這些,在第三十周的時候,沈黎發現他的血清膽酸異常升高,她頭疼的厲害,要求李硯堂馬上住院。
李硯堂淡淡問:“住哪個醫院?”
沈黎大膽說:“去我實驗室。”
李硯堂說:“怕我去了,你就做不了主了。”那畢竟不是她的實驗室,他去了,就要真的淪為一個試驗品了。
沈黎火了,說:“李硯堂,你現在沒得挑你知道嗎?ICP的話你的小孩随時可能胎死腹中!你寧可現在跟他同歸于盡都不肯走這一趟險路嗎?!”
李硯堂很固執:“再拖一拖,用點藥,拖過三十二周,多一天是一天,實在不行的話到時再剖腹。”
沈黎跳腳:“我上哪兒找人給你剖腹?!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手術風險多大?有多少根血管要離斷,胎盤剝離時的大出血又該怎麽辦?!誰做誰倒黴!你死了倒幹脆,他們上哪兒給你賠命去?!有哪個白癡願意給你做剖腹産?!”
李硯堂冷靜看她:“你別慌,安靜聽我說。”
沈黎喘着粗氣看他,李硯堂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我這裏有兩百五十萬,你幫我找家診所,我相信有願意做這個手術的人,如果錢不夠,我可以再加,你找個熟悉的你還信得過的,我會簽字,生死自有天命,絕對不會連累他們,當然,沈黎,你必須在場,你必須上這臺手術,算我求你。”
·
沈黎瞪着他,束手無策,丢下:“瘋子!”便甩門走了。
李硯堂摸着隆起的肚子感受孩子的胎動,趟了一會兒,站起來去衛生間。
他看到了鏡子裏的自己,呆了一會兒,慢慢動手脫光了衣服,注視着鏡子裏那個陌生的怪物。他浮腫、肥胖、黃疸,乳房飽 滿,腹部隆起,點綴着幾條妊娠紋。兩腿之間垂着一個可笑的小玩意,在這幾個月裏,那東西是個廢物,他用手捋了捋,毫無感覺。他已經連續幾個月沒有出門,面容憔悴眼神呆滞,像個麻木的喪屍。他突然想起小學時候學的生物課,有種生物叫做蟻後,肥胖的身體,活着的意義就是繁殖。
幾個月的封閉生活只有書籍和音樂陪着他,他覺得自己好像很久沒有思考,也不愛說話,行動遲緩,上個衛生間都需要很長時間。
好幾次房東太太透過門縫偷窺他,他都弄出很大聲響告訴她裏面的人很好,但不讓她見到他,以免吓到她。
這時候他的體重已經增加了近四十公斤了,這種病态的增長使他很吃力,有時候跟沈黎說話都費勁,喘不上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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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再堅持兩個星期。
他摸着肚子對鏡子裏的人說:“加油!”
李舉一隔着肚皮踢了他一腳。
·
沈黎依言去辦這件事,回來跟李硯堂說,有人願意做,信得過,但他全部的錢。
“你身上還有錢嗎?”沈黎不報任何希望,她疲憊而絕望。
李硯堂沉吟片刻,說:“有。”
他給陸鴻昌打電話。
陸鴻昌沒想到李硯堂會給他打電話,他正在開會,很重要的會議,一聽是李硯堂,霍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把旁邊的秘書吓一跳。
他示意會議暫停,匆匆回辦公室接電話。
李硯堂說:“鴻昌,不好意思打擾你。”
陸鴻昌不跟他廢話,只問:“你在哪兒?!”
“紐約。”
“具體地址。”
“……你問這個做什麽?”
陸鴻昌氣不打一處來:“為什麽騙我?!你根本不是去進修學習,你是辭職走的,還有你根本沒有女友,為什麽騙我說要結婚?!”
李硯堂的反應很快:“……我确實是要結婚,我已經結婚了,我跟我的妻子在紐約,你要跟她說兩句嗎?”
陸鴻昌的腦子嗡的一聲,一咬牙說:“好!”
李硯堂蓋住了話筒對沈黎說:“拜托你。”
沈黎不肯接,可拗不過他,只好接了。
陸鴻昌喂了一聲。
沈黎僵硬的說了句你好。
李硯堂把電話拿了回去,說:“她叫沈黎,是我的大學同學,我并沒有騙你,你有的是本事,你可以去查。”
陸鴻昌跌坐在椅子裏沒了聲響,好一會兒才啞着聲音問:“那你這次打電話來是?”
“我想問你借筆錢。”
“哦。要多少?”
“一百萬。”
陸鴻昌意外:“一百萬?!”
李硯堂不急不緩:“我有急用,你借給我,我一定會還的。”
陸鴻昌心裏起疑,問:“你做什麽用?”
李硯堂不作聲,也不挂電話,只沉默着逼他答應。
陸鴻昌扶着太陽穴到底沒轍,說:“好,我給你。”
·
沒幾天李硯堂的賬上就進了大筆的錢,沈黎去取來,折合人民幣一百多萬。她很驚訝,問李硯堂對方是什麽人。李硯堂只是笑笑便敷衍過去了,只在金錢這件事情上,陸鴻昌不會對他小氣,這點李硯堂早就知道。
這筆他會還的,只要他能活下來。他現在,每過一分鐘都是煎熬,妊高征使他整夜失眠,ICP使他全身瘙癢,到處都是抓痕,他每天都要打很多針吃很多藥,伴随嘔吐症狀,頭暈眼花,吃不下任何東西。
沈黎沒法一直陪着他,他必須自己照顧自己,只有餅幹面包跟牛奶,幾乎沒有吃什麽熱的東西,他還不能大動作,不能感冒,天氣已經很熱了他依然裹着厚厚的棉睡衣。
沈黎有時候都不忍心看他,可他依然保持精神,早上起來認真的刷牙,唱歌給李舉一聽,唱小學時候的兒歌,他的情緒始終很樂觀,或者說,裝得很樂觀。
每過去一天他都很開心,像是做成功了了不得的大事,他誇自己,李硯堂你真棒,又誇孩子,李舉一你也真棒。
沈黎已經無法想象是什麽讓這個男人在面臨這種困境時還會如此的堅韌。
·
過了三十三周的最後一天,沈黎便匆匆的讓他穿上了孕婦群,這時候的李硯堂已經看不出來是男是女了,她必須帶他到診所去,起碼那裏的供氧跟搶救設備比住處的多一些。
他們挑了個林太太去買菜的時間出門。車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了一個産科醫院。沈黎一個朋友在此任職,她專門請了假,陪李硯堂待在這個陌生地方,跟其他陌生的産婦待在一起。
李硯堂很安靜,到之後所有檢查做完,沈黎過來跟他悄悄說:“都安排好了,情況也都說明了,你不要有負擔,我會一直在的。”
禁食的時間差不多了,他便被推進了手術室,就在手術床上簽了很多字,他俱是仔細看過之後才簽的。
進來的主刀醫生帶着探究的目光看他,并沒有任何的交談。
上麻醉前李硯堂突然意識到如果這時候他死了,沒有任何人會知道,他到底有了一絲恐懼,他有很多事情不放心,最重要的一樣,他抓住了沈黎的手跟她說:“請務必保住孩子,把他送回國內,交給陸氏集團的老總陸鴻昌,公司總部在S市。”
沈黎點了個頭。
李硯堂又說:“這段時間謝謝你了,在我的住處,行李箱裏我留了五十萬給你,一定請你笑納。”
沈黎皺了皺眉,說:“別多想了。”
·
這天陸鴻昌陪着他的小情人在某個寺廟裏吃齋,好端端的,吃飯的時候他突然打碎了一個杯子,全無防備因此他驚了一下,心裏有股不祥的預感。
他坐立不安,走到佛堂外頭打李硯堂電話,始終都沒有人接,手機沒有全球定位,他沒法找他。
院子裏有個和尚掃地,見他失魂落魄站着,突然對他說了句:“施主大喜。”
陸鴻昌惱了,這是什麽和尚淨添亂,他一拂袖便開車走了,忘記了裏頭還有他那小情人。
他開車直接去了李硯堂的父母家,路上好幾個小時,到時已經半夜了。他在車裏睡了半夜,早上醒了,正好見李家二老一塊兒鍛煉,連忙下車打招呼。
二老很冷淡,幾乎可以說是冷若冰霜。李硯堂跟父母出櫃的時候是指名道姓說的他陸鴻昌,陸鴻昌卻不知道這事,因此碰了釘子,話沒說兩句就被二老逐出來了。
他只好把帶來的一包現金從院牆空隙丢進了院子裏,那是一點心意。
回來的時候他覺得心裏踏實多了。
·
沈黎最終還是沒有按李硯堂所說的做,她請了自己導師的好友,也就是實驗室的另一位負責人來一起完成這個手術,因為風險太大,沒有一定資歷和業務水平的她絕不放心,這名醫生是主治醫生,有三十多年的臨床經驗,在一家著名的私立醫學院擔任外科主任。
李硯堂以女性的身份入住這家産科醫院,術前準備有很多地方是沈黎這個對生産毫無經驗的大姑娘意料不到的,比如主刀問是否準備輸血,沈黎回答麻醉醫師已經備好,導師問那血小板呢,沈黎答不上來。
手術開始時非常順利,打開李硯堂的腹腔之後,暴露大網膜,蜿蜒扭曲的血管密密麻麻分布在黃色的脂肪上,包裹着裏頭的胎盤。在過去的三十幾周裏,這些血管供養了胎兒,因此它們才變得畸形而粗壯曲張,觸目驚心。
處理這些血管并不是大問題,問題是在剖開這層紙薄的大網膜之後。羊水瞬即湧出,混合着鮮紅色的血液,他們把胎兒撈了出來,看起來是個發育健康的孩子,但沒有人因此歡呼,因為胎盤剝離随之而來的大出血才是致命的麻煩。
沈黎做的學術研究工作多過于臨床,她沒有什麽經驗,很快就被助手擠到了一邊,只能看着那堆人忙碌,看着麻醉醫生警告說血壓下降心率異常。
她走到頭側看全麻下的李硯堂,臉型扭曲,閉着眼睛就像死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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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着的紅細胞全然不夠用,失血情況比想象的要嚴重的多,失血多了到後來血液會越來越稀薄,成分也會改變,顏色變成淡粉紅色,之後病人的身體到處都會出血不止,很快就死了。
他們用了很多的藥,補充凝血因子的,升血壓的等等,主刀切除了一部份大網膜,腹部的出血情況好轉之後,手術便很快就結束。
那之後好像所有人都商量好了一樣離開了手術室,只有兩個護士把李硯堂推回了病房,單獨留了一個房間。
導師的朋友告訴沈黎,因為長時間的缺血,導致他的大腦沒有足夠供養,腦組織損傷嚴重,他可能醒不過來,或者醒過來了,智力會受到一定影響。
沈黎把錢付清了,抱着李舉一坐在病床邊,李硯堂說李舉一只有三十三周,他的時間是從植入那天開始算起,如果按平常計算女性預産期的方法,李舉一已經三十五六周,差不多是個足月兒,完全可以脫離保溫箱很好的存活下來。
李硯堂沒有蘇醒的跡象,沈黎把孩子抱回了林太太那裏,說是朋友的小孩,求她代為照顧一段時間。
她去看李硯堂,跟他說,如果兩周之內你不能醒過來,我就把舉一送回國了,你不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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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黎不确定自己是否有權利放棄李硯堂的治療,她找到了李硯堂留給她的五十萬,暫時不動,以防李硯堂的醫療費用不夠,他沒有保險,每天的花銷數目都驚人。
沈黎考慮再三,決定了等所有的錢花光那天,她就放棄他的治療。
李舉一長得非常漂亮,與李硯堂不太像,不愛哭,吃了就睡,很安靜的小孩,這一點是很像他的父親。沈黎經常去看他,她給了林太太一筆錢,林太太沒有孫輩,很樂意實習一次。
那段時間沈黎承受着很大的精神壓力,不單因為她一個人守着這個秘密,另一方面,她原是個不婚主義者,也從沒有想過生孩子,所以她不能接受李硯堂的行為,一個男人,冒死代孕。如果在三十周左右他接受她的意見剖腹,李舉一也可以在暖箱裏生存,早些剖腹的話,他的症狀不會如此嚴重,也許現在就不會是這個下場,所有的利弊李硯堂心裏應該是很清楚的,他曾經說過如果自己死了,他要帶孩子一起死,但死到臨頭他還是求她把孩子送回國去,為了這個孩子,他是豁出性命去,全然不顧自己一點安危了。他既是父親也是母親,雙重身份對于孩子的付出也是雙重的,他絕不比任何一對父母少愛自己的小孩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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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第二個星期的星期三,醫院才給沈黎打電話,說李硯堂醒了。
她滿心的悲涼,跑到醫院看,李硯堂半坐在床上,灰白着臉面無表情,見了她第一句話就是:“舉一呢?”
沈黎說:“在林太太那裏。”
“……你怎麽跟她說的?”
“我說是朋友的孩子,去度假了請她照顧一段時間,我給了錢的,昨晚還去看過,孩子挺好的。”
李硯堂還很虛弱,說不了太多話,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我要回國了,謝謝你。”
沈黎無端就哭了,捂着眼睛哭的無聲無息,眼淚從指縫裏不斷流出來,帶走了一周以來她全部的恐懼與委屈。李硯堂默默看着她,并沒有一句安慰。
沈黎勸他再多休養一段時間,等身體恢複了再回去,可李硯堂考慮到了紐約昂貴的生活成本,他顯得特別固執,一定要盡快的回國去。
沈黎無奈,只好幫他訂了回程的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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