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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多番有恩,自是對我來說極為重要。”
“那他若是死了,你會為他哭嗎?”
“會的。”
“那他若是好不了呢?”
“我會一直照顧他到他好。”
接連詢問了我三次,軍醫笑着撫須點頭,極為欣慰的樣子。
我不明所以,卻也沒有多問,只道,若是無事,我便先離去了,還有不少湯藥等着煎熬呢。
“別急,別急。”将我攔下,軍醫轉眸瞧了瞧內帳,接着,頓有所悟地揚唇,囑咐我,“今日,你親自去給他送湯藥吧。”
我不解,“為何?他既是不想見我,我又何必去自讨沒趣呢?反而惹得他不快,那般對他的病症大約也不會有什麽好處的。”
“小娃兒,你還真是愚笨。”軍醫搖首,嘆息,“他待你那般好,即使是有氣又能氣多久呢?你去哄哄他,說不定就好了,再者,他不想見你,你又怎知他不是擔憂你會為了照顧他而染上疾疫呢?”
“會嗎?”我不太相信,不過想想卻又覺得未必沒有可能,可是,軍醫的話聽在耳中怎麽有種怪怪的感覺?
不待我多作思慮,軍醫就是肯定地點點頭,然後揮手讓我離去,命我快些熬藥,莫要延誤。
我莫名其妙,但是,想着熬藥的事情也就沒有再糾結于先前的那番話了。送藥就送藥吧,大不了就是再被冷嘲熱諷一頓,反正這麽多年,我早習慣了。
……
饒過衣屏,疑慮地探出首,我審視了片刻內帳中的情況,見司馬懿正側卧于床榻上,面朝裏,雙眸輕阖,一副假寐的狀态,才輕手輕腳地入了內。
将湯藥置放在床榻旁,我刻意地低聲,“該喝藥了。”說罷,轉身就是欲走,此今,我和他還是能不見就不要見得好。
可是,倏地,衣袂一滞,我随之挪不開半步。回眸,司馬懿正好整以暇地平躺于床榻之上,眉眼戲谑,他擡了擡手,伸了個懶腰,聲音亦是慵懶得很,“誰讓你來的?我有說我說的話都不作數了嗎?”
“那你就不要喝藥好了,繼續掃開啊。”我話中帶刺,沒有好氣。而我之所以會這般不佳好地同他言語,完全是因為看着他的樣子,聽着他的語氣,我就知曉,他已是消氣,甚至是從小二過世的悲苦中走了出來。
“氣量倒是狹小。”微微搖首,他松開我的衣袖,起身半坐,布被随之滑落,露出他的上半身來,裹得緊緊的大氅,霸氣的黑,恰是我為他縫制的那件。
我輕哼,毫不客氣地在床榻邊坐下,拿起藥碗就是遞上前去,“喝藥!”
“我若是說不喝呢?”他雙手環胸,沒有半絲要接過的準備,語氣漠然,“這藥太苦,何況我已是無救,何必呢?”
“你信不信我給你灌下去?”我蹙眉,心想,前幾日窩的一肚子火,今日非一次性發洩個幹淨不可。說着,我就半撐着身子,把藥碗往他唇邊送去。
然而,送到半路,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逗弄地笑笑,“即使我在病中也還不至于淪落到受一個女子的支配。”
我冷笑,也不顧忌他此刻身在床榻,身上穿着我縫制的大氅,随便就是五指一松,将整碗湯藥都灑到他的胸前,包括木碗,“不喝拉倒。”
被燙的哼了一聲,他甩開我的手腕,略有些驚詫,“你還真敢啊?”
“我有什麽不敢的?”在被激怒的情形下,對我來說,不論做什麽,結果最壞不過是一死罷了,能有什麽了不起的?
“看來你此番是真的同我動了怒。”他笑,無半絲愧疚,反而樂在其中的模樣,“阿碩,失了克制,這才是真實的你吧,像一只豎起毛發的老虎,委實兇狠。”
我翻翻眼皮沒有說話。其實,這還是我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真的動了怒,不是不悅,不是不滿,是真的滿懷怨怒。
“你是在氣什麽?是氣我遷怒于你,還是在氣我不想活了?”探着身子向我靠近,他直勾勾地盯着我,聲音低啞,“你确定此今的你還當我是知己?”
我一頓,半晌沒有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遂不解地道:“不然呢?我還不至于小氣到,你惹我動怒一次,就同你斷交。”
“愚笨!”他蹙眉,沒有好氣地問着,“若是此今不肯喝藥的是先生,你會怎麽做?”
聞言,我思慮了片刻,随後擺擺手,作答,“不會,孔明向來不是會讓人擔憂的人,在我看來,無論湯藥有多苦,多無用,他都不會不喝。”
眉頭蹙得更深,他強調,“我意為假若。”
“不存在這種假若。”我淡淡然,答得肯定。
“那好,若是此今染上疾疫的是先生呢?”帶着咬牙切齒,司馬懿略有些不淡然。
我奇怪,審視他一番,不明白他這是怎麽了?難道是我在不知不覺間又說了他什麽壞話嗎?可是,明明沒有……
不過,奇怪着,我還是誠實的答,“衣不解帶的陪伴着,就算是所有的大夫都束手無策,我也會一點一點地翻查醫書,只為救他。”
“那……若是先生過世了呢?你會為他哭嗎?”聲音平緩下來,他面容疲倦,有些落寞。
我笑,“不知曉我哭不哭得出來,有人曾說真正傷悲到了心底是不會落淚的,所以,我不知曉那時我會不會落淚。”
嘲諷地搖首,他低低地喃呢了一句什麽,我沒有聽清,但是,我聽清了他的後一句,他說,“阿碩,你怎麽可以思慕一個人思慕到這般堅定的地步,不論苦甜都不願放棄?”
我攤手,無奈地答:“心告知我要這麽做,我就這麽做了,即使想要放棄,也沒有辦法。”
或許,這也是唯一一件我可以随心而為的事情了吧。
聽了我的話,司馬懿默了默。良久,才又道:“你的心難道沒有告知你,或許,除了先生,你還可以有別的選擇,可以讓你無需那麽累的選擇?”
我大笑,毫無姿态地笑彎腰,半伏在床榻上,斷斷續續地答:“怎麽會呢?像我這般的女子大約只有思慕他人的份吧,又怎麽會被人思慕呢?我這樣的容貌,除了孔明,任是誰都會嫌棄的吧,再者,我表面肩負盛名,實則愚笨的厲害,做了那麽多癡傻的事情,救不得想要救的人,無用到了極點,在這一點上,或許連孔明都是嫌棄我的。說來,孔明還真是不值,娶了我……啊……”
正當我說得慷慨激昂,腰上一重,被拉入了一個滿是藥香的懷抱。
随即,抱着我的那個人鄙夷地道:“阿碩,你何必如此輕賤?”
“輕賤?”我重複,伸手捏了那人健實的小腹,佯裝怒氣,“司馬仲達,你這是在辱罵我?”可是,明明是帶着笑意的聲音為何在落入耳中的時候變得那般低沉,低沉到好似哽咽……應該是被捂着的緣故吧。
“你這個癡傻的女子。”腰上的力道又重了些,讓我整個人完全趴在了司馬懿的胸膛之上。我聽着他有力的心跳,聽着他依舊鄙夷的聲音,“不是每個人都會憐惜你的。”
我輕咳,推了推司馬懿,想說他想安慰我,稍微抱一下也就算了,這般全然擁住的姿态,是不是有些過了。可是,他卻是不為所動,手上的力道更是沒有減輕絲毫,一度讓我猜測是不是自己太體諒他了,因而沒有用力。
“你也說了,我輕賤,自是不指望他人的憐惜。而且,我又不是無人疼惜,至少我還是有老爹和娘親的,至于,孔明……他……應該也是疼惜我的吧。”
無奈地嘆息一聲,司馬懿似是懶得再同我辯駁,轉而說道別事,“再過不久曹公與東吳水軍之間勢必會有一場惡戰,到那時,你就趁機走吧,離開曹營,回到先生身邊。”
“真的?”我情不自禁地歡欣起來,推着他的胸膛使力欲起,卻一時不注意撞上了他的下颚,看着他微微蹙眉的樣子,我又恍然憶起他的病,遂斂了欣喜,難掩擔憂,“那你的病……”
他揉着下颚笑起,頗為自負,“我司馬仲達從不食言,所以,你可寬心,我不會死的。”
那就好。
“阿碩。”他又喚我,“若是有一日我同先生徹底為敵你要怎麽辦?”
怎麽辦,我莞爾,“以前,我總想不開,不想你們為敵,可是,此今我想開了,即使是為敵又怎樣,即使是為敵你一樣是我的知己,所以,我會與孔明并肩同你為敵的,但不改知己之情。”
“如此也好。”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仲達兄,你親娘我,一不小心還是把你拉上了男配的道路,成了炮灰~
我得瑟地說我錯了……
下一章、下下一章,阿碩滾蛋回家~
最後容我推薦一下自己的現言:也是一個醞釀很多年的故事,但是不太會寫現言,不足之處請見諒。
☆、天下筵席皆會散
同前番行軍一樣,我的行囊委實很少,沒有一件又一件的衣物也沒有一包又一包的金銀,其實,這些物什我不是沒有,只是不想攜帶罷了。那些東西在我心中并非珍貴,且帶在身上并無太多用處,所以,我皆是丢棄,絲毫不取。而我帶走的,只有身上的一套衣裙,發上的荊釵,懷中的木簪以及一塊玉玦。衣裙是生存所必須的,荊釵是孔明與我的夫妻情分所在,木簪是我和司馬懿互為知己的證明,玉玦則是為了以防萬一的傍身之物,好讓我在不能順利回到的劉營的情況下,可以吃飽穿暖。
離去前,我又去尋了徐庶,心想此後山長水闊再無相見之日,怎麽也該道個別。
比于多月前,徐庶褪去了一身素缟,但身上的衣物依舊是素淨的顏色,沒有半分奢華。大約這也正如他的心境,鉛華洗淨,繁奢過後。
“要走了?”對我淡淡一笑,他坐在書案前捧着一卷書簡未曾放手。
我誠然地點點頭,然後哀默地對他行拜禮,懇切道:“今日一別,此後怕是難再相見,阿碩望徐叔可以保重,誤負知己關懷,老母舍生之情。”
他看着我,定睛以視,随後,微微搖首,放下手中的書簡上前将我扶起,言:“你這姑娘不用擔憂我,只管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就好。”說着,他複得笑起,慈祥和藹的樣子,“阿碩,你是個有福的姑娘,要知曉這世事無常,不必太過介懷。”
曾經,驷馬爺爺也說過我是個有福之人。
随即,我笑笑颔首,有些感慨卻又無法言說。
徐庶反倒無甚情緒波動,還頗為悠然地邀我到書案旁入座,品茗小談。他問我,“司馬仲達的風寒之症如何了?”
我聞言一頓,稍稍疑惑地反道了句,“他那是疾疫,豈是輕易可以痊愈的?”
“疾疫?”徐庶笑出聲,将茶盞遞到我手邊,坦白告知,“阿碩,你這孩子還真是好騙,竟是信了軍醫的話,你可知曉軍醫同司馬仲達乃是至交,你的事,他多半都聽仲達說過。”
眉頭微蹙,我順着徐庶的話往下思慮。若是軍醫真的知曉我的事的話,那他必然也知曉我的身份,這般情形下,他瞞我司馬懿的病情,無非是想要将我留下,那麽留下我是為了什麽呢?向曹操告發我獲得賞賜,可是,他若真有這個想法也無需等到今時今日。
用熱茶潤了潤唇,我猜想徐庶既然會同我說這些就勢必知曉軍醫的真正目的,遂發問:“那軍醫留下我的目的何在?”
“為了了人心願。”替我補滿熱茶,徐庶點醒我道:“曹營中有人不想你走,而那人為何不想你走,你應當想得到,不過,徐叔勸你還是不要多想,有些事情,不知曉要比知曉得好。”
不想我走的人?司馬懿嗎?他的理由又是什麽呢?短暫地忖度片刻,我總覺得有什麽東西正欲破繭而出,可是,想到徐叔的話,我最終還是停止了思緒,只笑笑言:“我想走,就一定要走,就算是死也絕不留在我不想停留的地方。”
欣賞一笑,徐庶意味深長,“阿碩,照我看,你過人之處非是才學,而是知曉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且敢于為自己想要的犧牲一切。”
我哂然,看不出這所謂的“過人之處”予我到底是好是壞。
……
十二月辛亥日,我寅時便起了榻,卻一改常例地沒有讀醫書,反而擺弄起滿頭的青絲來。我本想梳個女髻,望以最好的姿态回到孔明身邊,卻在折騰多番後恍然憶起,此今的我仍舊是曹營中的小書童,不可貿貿然地顯露了身份。當即,只能唉聲嘆氣了一番,随手拿起桌案上的荊釵束發。可是,在目光觸及荊釵旁的木簪時,我又有些踟蹰起來。
司馬懿贈予我的木簪我雖是收下卻從未佩戴過,一來,我不太習慣,二來,我總覺得有些不妥。那麽,今日呢?留在曹營的最後一日,陪在司馬懿身邊的最後一日,我是不是也該用用這木簪了?
猶豫良久,我的指尖游離于荊釵和木簪之間,遲遲地做不出決定。
“這樣舉着發不累嗎?”身後,戲谑的聲音攜着笑意傳來,再無濃郁的病态。
我回首,散下滿手的青絲,對着那人似笑非笑地道:“怎麽?司馬先生的病突然就好了?”軍醫欺瞞我他的病情,沒有他的配合戲又怎麽演得下去呢?這場戲中,我如無知的魚兒,傻傻的就咬上了那餌。其實,我氣得倒不是受了欺騙,而是氣被迫地擔憂了那麽久。
話畢,他既不愧疚也不尴尬,唇角含笑地走來,替我重新捋起所有的青絲,用木簪束好,他說:“阿碩,我穿了你縫制的大氅,你又為何不能簪上我買下的木簪?”
“我有說不能嗎?”要面子地反駁,我心想這不是已經簪上了嗎?想完,我一時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覺得自己說不定還真是老爹親生的娃兒,竟是如老爹一般的死要面子。
看着我笑,他嫌棄地搖搖頭,大約是覺得我喜悅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能推測出今日必有一戰,卻猜測不出這一戰會發生在何時,所以,你須時時做好離去的準備。”松開我的發髻,他盡量詳備地提醒我,“若是你不能把握此次機會,下一次就不知曉會在何時了?”
我點點頭,胸有成竹,“此次我一定能夠成功離開的。”他不知曉赤壁之戰會在何時爆發,我卻知曉,史記,赤壁之戰中黃蓋乘船靠近曹營,船中滿載草木,而若是想要這些草木不為曹軍所查,只能是在黃昏之時,紅日漸落,光線不明。
“要我送送你嗎?”因為不知曉何時會起戰,他也就不知曉我何時會離開,或許,某一個轉眼的瞬間,他就會發現我突然消失了,再也不會出現了。
我卻是不願,搖首答:“不用,我獨自離去即可。”他送我,若是被其他人發現,告知了曹操,便是白白浪費了我這麽多月以來的等待,也白白地浪費了他自己進入曹營,為實現大計的辛勞。總之,怎麽看都是極為不妥的決定。
答完,我不等他說話,就是提前辭別,“願此後歲月經年不再相遇。”顯然,這樣的辭別不是什麽好話,但這已是我能想到我和他最好的結局。此番再遇,隐約中似乎有什麽已經變得不一樣了,所以,再徹底改變前,不再相遇又何嘗不是佳好?而且,既然注定為敵對,那麽互不相見,就不會互相心軟,遺落不能正式較量的遺憾。
而他也不愧是我的知己,片刻就了然了我的言外之意,對我點點頭。
“除此之外,我還有一事相求,望你可以應允。”在偌大的曹營中,我關懷的人不是只有他一人,可是,活得最為長久的只有他一人。
他失笑,淡淡嘲弄,“阿碩,你什麽時候同我這般客套了?”
我撇撇唇,依言不再客套,直說道:“若是日後徐庶同蔡瑁過世,勞你替我給他們敬杯酒。”
“好。”
……
黃昏時分,我熬好今日的最後一遍湯藥,狀似慵懶地伸了伸雙臂,心裏卻着急不已,手心更是嗫嚅了細密的汗液,不知曉什麽時候我所想要聽聞的聲響才會傳入我的耳中。
天際一點一點地變得昏暗,營中漸漸點起了照明的營火。因是只有少部後軍和所有染疾的将士聚集在此的緣故,營火稀稀落落得并不明耀。眺望遠處,相互勾連的戰船上依舊安靜和諧,沒有慘烈的叫喊,沒有跳躍的火光。
直到半個時辰後“轟”的一聲巨響從江面上傳來,一切地逃離才真的開始。
遠處,火光及天,像是鋪卷而來的長江巨浪,迅速地吞沒着曹軍的每一只戰船。将士們不斷發出凄厲的慘叫,亂成一團的逃竄着,早已自亂陣腳,不戰而敗。時而,會有站立着的将士突然倒下,溶入無盡的大火之中。這所有的情景彙聚在一起,就像是一副巨大的潑墨畫卷,滿是灼熱、耀人的火光。
而我看着那樣的場景,像是入了魔怔,凝滞下來。
倏地,耳邊不停傳來驚慌失措的叫喊:“快跑啊!快跑啊!大火燒過來了!”
“阿碩!”醫帳內,司馬懿探出頭來,蹙眉大聲喝道:“走——”
他這一聲大喝終是将我喚醒,轉眸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我見他對我颔首,就再未留戀地往前跑去,往火光最盛的地方跑去。
途中,有人勸我,“你不能往那去,會被燒死的。”我卻是置若罔聞,依舊自顧地和所有人錯失。
此時此刻,我心裏的念頭只有一個,離開,快點離開。
在快要接近火源的時候,曹操等一衆成功逃生的将士正狼狽的從戰船上爬下來,還來不及喘口氣,就又是匆忙駕馬奔逃。如此情形之下,他們自是不會注意到我,而我到此也沒有再往前,只定定地站着那兒,往他們身後盼去。
如果我沒有記錯,赤壁之戰,火燒連船之後,劉備軍部和周瑜軍部會分成水陸兩個方向追擊曹操。其中,走陸路的恰是劉軍。
“追啊——活捉曹操——”片刻後,果真有一隊兵馬從火光中沖出來,對曹操緊追不舍。而那領頭之人,在火光中露出一張俊逸的面孔,帶着殺氣,是趙雲。
幾乎是一瞬間,我就欣喜地跳躍起來,不停地擺手,高喚:“趙将軍!趙将軍!”可是,每當我剛剛吸引過來趙雲的目光就是被逃竄的曹軍撞開,蹒跚到另一處去。
最後一次,我硬生生地被撞倒在地,爬不起來。陰影中,有誰踩着我跑過,疼得我連叫喊的氣力都沒有,那時,我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頭,保命。
我不想死,不想功敗垂成,更不想死在踩踏之下。
所以,待我一恢複意識,就是尋着機會起身。不然再被踐踏下去,就算我護住了頭,一樣只有無處葬身的下場。可是,足上清晰傳來的疼痛感告訴我,此今的我若是想要再站起來,簡直比登天還困難。
那要怎麽辦呢?怎麽辦?忍痛地動着雙足,我急到哭出來,不停的咒罵自己,“你怎麽那麽不争氣?!那麽不争氣?!”
可是,我不能放棄,就算最後一樣是死我也不能放棄!絕對不能!
“黃阿碩,不能放棄!不能死!”
“不能放棄……不能死……”
随後,只餘滿目的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
☆、期盼成真一夢間
暈倒的那一瞬,我想我大約再也沒有可能睜開雙眸了。命運不會永遠眷顧某一個人,我可以死裏逃生第一次、第二次卻未必會有第三次。因而,當明耀的日光透光敞開的窗牗灑落在我的面頰之上時,我本能地想着,這就是黃泉嗎?不是傳聞中的漆黑一片而是光明耀眼。
再觀四周,床榻、衣屏、妝鏡臺,等等皆是尋常古色的布置,好似與人世無異。如果黃泉真的就是這般,我倒也不覺得懼怕了,反而覺得欣然,欣然在死後落入我眼中的依舊是屬于孔明那個時代的一切。如此,我大可用我此後所有的時日來緬懷那段似夢非夢的過往。
緩緩地掀開覆蓋在自己身上的棉被,我本想起榻細瞧周身的景致,卻在無意中被自己身上的裝扮吓到。此時的我只着單薄的中衣,潔白幹淨的衣裳絕然不會是我生前所着,足上包裹着規整的布巾,似是被包紮得極好的模樣,難道人死後還會自動換衣和包紮傷口不成?難道鬼魂是有腳的嗎?還是說,我還沒有死?
為了求證這個可能,我未着布襪、未着鞋履地下了地,試着往前走動,随即感受到由腳踝處傳來的陣陣的疼痛,那麽真實,那麽刻骨,絕無虛妄的可能。
我還活着,我還活着……這幾近狂喜的現實,讓我第一次如此深刻地認同司馬爺爺和徐庶的話,相信我的确是個有福之人。
那麽,還活着的我此今是身在何處呢?
一瘸一拐地往妝鏡臺走去,審視着臺上的銅鏡、錦盒,我抑不住好奇的伸手撫上去,在錦盒中尋得了幾支荊釵,花樣不同卻皆是雕刻細致、手法熟悉的樣子。
下一瞬,我的手已是轉而伸向懷中,尋找那支陳舊不堪的荊釵,直到什麽都沒有尋到我才恍然憶起自己被換了衣裳,別說是荊釵了,就是連頭上的木簪都沒有了蹤跡。
如此,還有什麽法子可以證實我的猜測呢?
氣味!
想着,我便再度走動起來,因是急切的緣故,磕磕絆絆了許久才回到床榻旁。埋首于餘溫仍存的棉被上,那淡淡的香氣缱绻柔和地飄入了我的鼻翼,熟悉到令我雙眸一澀。
回家了嗎?終于是回家了嗎?
忽然,外室的門扉傳來一陣聲響,恰是淡然打開、入內和阖上的長度,亦是極為熟悉。我轉眸,凝視着內室的入處,摒住呼吸,一動不動,深怕會錯過什麽。而後,輕緩的腳步聲,細碎的摩衣聲漸漸放大,漸漸靠近,惹得我雙手發起顫來,宛若初遇。
俊逸的眉眼,隽美的鼻唇,溫和儒善的笑意,風華絕代的姿态,他就是他,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也是我永遠無法忘懷的,孔明,我的孔明……
剎那,淚如雨下。
我想,凡塵的一切,不論是美貌還是才智,不論是歡喜還是傷痛,都抵不過他在身邊。
有他,這便是我此生的執念。
“醒了?”眉眼淺彎,淡淡的笑意,他款款向我走來,攜着四溢的墨香,攜着無盡的溫暖,讓我挪不開眼。
可是,我不想回他也不想說話,只想什麽都不顧地望着他,抛開所有的顧忌和堅持,只當他是我的唯一的依賴。
是了,此時天與地,我眼裏有的就只是他。
他笑,坐到我身旁,輕輕地替我拭淚,言:“阿碩,不論發生過什麽,此今都已是過往雲煙。”
我颔首,然後,撲到他懷中,嚎啕大哭。
孔明,可不可以此後亂世平凡,不離不棄,可不可以此後是非悲喜,不問不疑?
良久,我才尋回些許理智,眷戀不舍地松開雙手,從他懷中鑽出來,以手捂面,不想讓他瞧見我姿容盡失的模樣,自然,嘴上也不會忘記別扭的解釋,“我……只是……一時感觸,非是這般容易落淚的……你,不要……不要誤會……”
可是,說罷,我自己都不知曉在怕他誤會什麽,是怕他誤會我太多愁善感,還是怕他誤會我太嬌氣,又或是怕他誤會我不能同他一起亂世沉浮?
他卻是微微一笑,清澈的笑聲低低響起,而後,修長的十指緩緩地撫上我的背脊,在我不明所以的情形下将我按入懷中,力道輕柔但不容拒絕。他說:“阿碩,這麽多年,你怎麽就是不明白,你我夫婦,日夜相伴,同榻而眠,本已是親近至極,如此,又有什麽好顧忌的呢?”
我聞言,撤下覆在面上的雙手,靠在他懷中無奈的努努嘴,有些哀怨又有些倔強地道:“再親近那也只是夫妻……”只是夫妻非是至愛,這讓我該如何毫無顧忌呢?我如此小心翼翼地對待他,除卻不知他的心意外,還意味着疏離,因為不想在傾盡所有之後,才恍然發覺一直是自己可笑的自作多情,連自尊都丢失殆盡了。
“不是夫妻還能是什麽?”他笑意盈盈,扶正我的身子,深邃的眸望着我,讓我沉溺之餘,更讓我覺得他深不可測,看不透那彌漫着的笑意下會是怎樣的真情實意。
搖首,再搖首,我終究還是沒能将自己的心思說出口,同時,為了避免他追問下去,笨拙地轉移話題,裝作滿心疑惑地詢問:“明明我已是将死于赤壁,怎麽會回到你身邊呢?”
心下卻是自問自答着,大約是他猜測出來的,又或是司馬懿寫書告知于他的。
“當初,我同仲達曾有約,兩軍鏖戰之時便是你歸來之日。”看着我,他笑意不改。
哦,原來是他們早就約定好的,而我竟是在什麽都不知曉的情形下,順着他們的約定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那,不棄呢?”緊接着他的音落,我又問,深怕一個間隔他就會回問先前的問題,盡管,我知曉以孔明的性子多半是不會那般做的。
依舊是笑着,他答:“甘夫人感激于你的相救之恩,便将不棄要走,親手照顧,吃穿用度皆與小公子無異。”
“……”那,接着呢?接着又該問什麽呢?偷偷地瞥了他一眼,見他淺笑晏晏,我有些窘迫,當即,低下了頭,攥着衣角,默然無言。
“阿碩。”可是,心裏害怕什麽偏是來什麽,只聽他喚我一聲,然後,淡淡然地問道:“我本不想過問什麽,卻又抵不住好奇,倒是想知曉這除卻夫婦,你我還能是什麽?”
我猛地擡眸,有些驚詫地望着他,可是,目光在觸及他的雙眸時又無奈地挪開了,微微嘆息,答不上話來。
猶豫了片刻,頂着逐漸緋紅的雙頰,我緩緩地攀上他的頸脖,對着他好看的薄唇怯懦的揚首親吻,心想,不知這樣能不能讓他暫時忘卻這個問題。
孔明,其實,離開的這幾月,我頗為思念你,思念到不知曉要怎麽表達才好……
“唔……”倏地,有人反客為主,擁着我加深了那個吻,掠奪走我所有的思緒和氣力,弄得我只能全身酥軟地倒在他懷中,無力地攥着他的衣領維持平衡。随後,背脊一軟,我已是安然地平躺到床榻之上,衣衫半褪。
他的吻雖不是萬分的輕柔,但是動作輕柔得過分,避開了我身上所有的傷處。
四年已逝,我同他早已不是那時的青澀少年少女,因而,即使需要注意我的傷處,亦是得以盡享魚水之歡。
過程中,我一直有些迷糊,不明白單純的獻吻怎生變成了獻身,還在不知不覺間被折騰了多次。如此,待我困乏地安寝于被衾之中時,一直低低垂着腦袋,羞到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土裏。
孔明倒依舊是淡然的模樣,淡淡的笑容,淡淡的神色,就連額際的汗液也都是淺薄的一層,全然不同于我的狼狽。
還真是不公平啊……
我撇撇唇,心中想得卻是不棄,那個小丫頭幾月不見,不知有沒有長高長胖,不知會不會笑了?想着,我便輕聲道,“孔明,我想去把不棄接回來。”原本,我不在,由甘夫人照顧她最是佳好,既不會煩擾孔明也不會讓不棄受了忽略,畢竟孔明政務繁忙得緊。但,如今我既已是歸來,就委實不該再繼續勞煩甘夫人了,她本是一府之主母,君主之發妻,豈能日日替我照料嬰孩。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孔明并沒有應允我的要求。他淺淡一笑,擁着我言:“過些時日吧。”說着,停頓了片刻才又道:“主公有令,命我指揮三軍攻打武陵、長沙、桂陽、零陵四郡,阿碩,你可願随我同行?”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滿心皆是因他想要攜我到各處而産生的喜悅,可恰是這份喜悅讓我忽略了某些不對勁的地方。直到許多年後,回望當年的種種,我才恍然想起孔明乃是淺淡之人,縱使是日後對我有了喜愛之情也決然不會是在作戰時也想着要同我一起的,因而,他此今願攜我離開縣府的緣由只有一個,那便是不想我留我一人,孤身面對縣府中的種種流言蜚語和指責。
謀害主公之女的罵名有多麽沉重,此時的我自然不會知曉,也不會想到。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後半段是不是寫得很激烈?我開始懷疑是不是我寫後半段時沒有空調吹的緣故~
總之,阿碩個二貨總算是回家了。
後面,很羞愧地說,前幾日還很現的和小魚說我有日更,然後就消失了好幾天,是不是很招嫌棄?
好吧,我錯了,跑到我的江南小水鄉玩了幾天,我沒有電腦,所以,你們懂的~
好吧,頂鍋蓋跑~
最後保證,雖然我的坑品不是很好,但那都是過去了,現在的某栖會努力碼字的!
突然很懷念寫墨竹的時候~嘤嘤~
好吧,廢話有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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