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越絕

打馬渡之所以取了“打馬”為名,正是因為江水自此由中游入下游,江面開闊平緩,可供巨舟通航,東西商客往來,常于此處從陸路轉水路,載貨上船,打馬止步。

商客往來既然多,船只也就密密麻麻停滿了渡口。平日裏貨船客船分屬幾位船老大手下,彼此間偶爾起些小摩擦,大多數時間相安無事,各按各的線路走,井然有序。

這日江上雖然來了些模樣不似尋常商客的人,也沒引起注意。往來行客多的地方就有這個好處,誰也不會多留心旁人的事,總不過是個萍水相逢而已。只有被這群人攔在船上,欲下不得的人,才滿心怨怼,滿腹牢騷,琢磨着這夥人是什麽來頭,又要什麽時候才肯放他們走。

“我出去看看。”蕭道鸾對沈恪道,“若是順利,不須多時船就能開了。”

他說的看看,便是要去打上一架了。

沈恪為了避免驚着其餘船客,拉住已經起身準備離開的人後,也只能略去些話不提,道:“小心。”

這話沒什麽好避諱的,他也沒有壓低音量。目睹了兩人親密樣子的幾個船客,便不自在地扭過頭去,像是覺得兩個男子在大庭廣衆之下如此黏黏糊糊,實在有礙觀瞻。若是其中一人生得便面如好女,惹人遐思也就罷了,偏偏扯袖子的這位和被拉扯的那位,模樣雖不粗壯,但也和女子相去甚遠。

沈恪只拉了一下,便松開了手。衆人的議論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在蕭道鸾離開艙室後,他同那些含蓄隐晦的目光一一對視回去。

見不得人恩愛麽?

那些為□□為人婦的女子,雖然不至于像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一樣羞于見人,但和個青年這麽白生生對視着,也頗覺沒趣。沈恪見無人再看他,方才趴在窗邊,支起窗子,從縫中看出去。

白茫茫一片江水。

挪了挪位置,方才看到些船只的影子,還有灰撲撲看不震懾的江岸。

為了對付追殺者,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無論是他還是蕭道鸾,都做不出這樣的事。蕭道鸾就算選了這一個人煙稠密的地兒動手,也會盡可能避開衆人,免得讓不相幹的人遭了無妄之災。

那他的布置該就不在這艘船上,否則雙方劍氣縱橫,難保不損毀船身。

會江岸上嗎?還是看似平靜的江底?

說來蕭道鸾為什麽會挑了打馬渡動手呢?

Advertisement

沈恪觀望着四周山勢,水文地貌,隐隐有了一個猜測——

“呼……”睡得正熟的大漢,全然沒有外物打擾。沈恪的視線一從窗外收回,落在這個有些熟悉的身影上,他便轉了個身,鼾聲愈發響亮。

……

蕭道鸾正是要借江水流經打馬渡時,一收一瀉千裏之勢的樣态,設一座劍陣。

越絕劍陣是聞名天下的三大劍陣中人數最少,卻對與陣者要求最高的一個。創設這一劍陣之人,也許是料到了以越王劍池收徒的嚴苛,傳承數代後必人丁寥落,是以一改此前劍陣求浩大磅礴之道,另辟精微細密的蹊徑。

三人便可成陣,互為犄角。

三人都須有元嬰以上修為,彼此功法相合,配合純熟,才能保持劍陣之中氣息流轉自如。數十人的劍陣之中,若是一人失誤,尚且可以彌補。僅有三人的劍陣,容不得一丁點兒錯。

這三人,蕭道鸾正好找齊。一直暗中跟在沈恪身邊的兵器鋪老夥計,最靠近西南一帶的劍池暗子,他。

那二人的修為都到了化神境,三人修習的都是劍池內門功法,聯手布下這一個劍陣沒有任何問題。

選擇劍陣而非自己一人動手,是對于敵我形勢估計後的冷靜判斷。憑他一人之力,無法擺脫一群人的追殺,也無法确保在他們以有心算無心的追殺下全身而退。

既然如此,他便要借用能借用的力量,在對方還沒有完全準備籌劃好之前先下手為強。

至于為什麽是打馬渡……沈恪斷江的兩劍,讓他久久無法忘懷。這一段時間,每當他拔劍時,想起的都是那兩劍的光彩。從最初的愕然震驚,到欣喜仰望,最後終于能平靜地想——

他能使出這樣的劍嗎?

因為經脈所限,他無法像沈恪一樣直接引天地靈氣于劍鋒。

引不來,可以借。

一人之經脈太過脆弱,他便用一座劍陣的磅礴綿密,去迎接一動一靜間驟然消失的江勢。

滾滾江水東逝,怎麽就此停留?

那看似靜練的江面之下,到底有幾許波瀾?

他今日便要送那群不知退的人一程,将江水攪個透!

蕭道鸾的臉上是自己未曾察覺的傲然。他看也不看攔在自己身前的兩劍,這亮的晃眼的劍,糊弄糊弄生意人還行,卻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讓你們主事的來。”蕭道鸾微微仰頭,确認劍池兩位老仆的氣息都已在近旁。

船上攔下他的兩人,修為淺薄,無甚根基,顯然是被抛棄的馬前卒。而之前緊追他不放的那些人,有的還在趕來的路上,有的隐匿了氣息埋伏在近旁,此時無一人露面。

猜到他們是在等一個命令,那命令想必來自背後的主事者,蕭道鸾凝神尋找蛛絲馬跡。

岸上靠在樹蔭下休息的擔夫,身高體壯,五指粗大,屈指時的動作如同鷹鈎雞爪虎搏狡兔,像是個入了魔的體修。坐在船邊與人交談的商客,身上籠着一層看不透的霧氣,雖與近江水氣相融,卻掩不住陰冷之味,許是修了些損德的功法。拉着船纖的役使,倒是個正經修士,那股子名門大派的中正之氣,擺明了是歸一宗出身無疑……

蕭道鸾一一确認他們的身份,卻依舊無法從中找出那個主事者。

也許是他疏忽了,那人并未到場?還是已看破了他的謀劃,有意回避?

蕭道鸾的目光最後在臨江的脂粉攤子上掃過。一名貴态婦人正拿了枚玉镯,套在自己腕上,伸手細品,露出皓白的小臂。

那脂粉攤的位置微妙,地勢稍高,四望都無遮擋,如果要他挑選一個居中策應的場所,他便會選擇此處。

但可惜的是,婦人身上一點修士的氣息也無。

既找不到,逼出來便是。

蕭道鸾不再糾結于此,暗放出一絲劍池中人能相互感應的劍氣,告知兩位老夥計,可以動手了。

在他收回目光的同時,貴态婦人滿意镯子的水色,問那攤主價錢如何。脂粉攤攤主掀起帷帽,秀指壓唇。

“噤聲。”

噤聲,聽江水的聲音。

背靠大樹好乘涼的擔夫,忽的一躍而起,顧不上撿起地上的扁擔,堪堪避過從中斷為兩截的古木。坐在船邊的商客,被潑了一身江水,綢緞衣裳黏在身上,分外狼狽。纖夫猛的松開繩索,拔出腰側的藏劍,喝道:“何方宵小!”

自是無人搭理他的。

兩名劍池老夥計一擊不中,不再纏鬥,迅速依照離南坎北之八卦方位站定,與傲立舟首的蕭道鸾遙相呼應。

他們三人的劍各不相同,此刻卻仿佛只有了一個模樣。

懵懵懂懂若晨昏之難判,恍恍惚惚若天地之未分。

冰雪于千裏之外的山頂消融,幾不可聞的那一滴水聲。

漸大。

成小溪,成暗川,成大江。

高山不再,沒有震天的巨響,迸濺的水花。取而代之的是歷經諸境的平穩安然。

與死水不同。

若不是在江邊靜靜坐了數個夜晚,蕭道鸾也無從察覺,隐藏于平靜之下的暗流,洶湧遠超常人想象。

借打馬渡江水入劍陣,綿綿不絕,勢不可擋。

他忽然想起沈恪對萬事萬物的關心。西南的山岩與東南有何不同,豈不是同這江水一樣?若不留意,怎麽會知曉各處江水其勢互異,皆有可取之處?若非對山岩輕軟質地有所了悟,怎麽能恰到好處地借來遠山之勢?

君子一物不知則以為恥。格其象,致其性,方能明其道。

這哪裏是劍道,分明已近天道!

兩人分立江岸,一人立于江中。這三人所成的劍陣,已将江水兩岸上下數裏之地,全部囊括其中。

但凡身處劍陣之中的修士,無一不感到了那股迫人的壓力。或許是有意禍水東引,或許是無意尋求幫助,脂粉攤攤主的身影暴露在了劍陣最險要處。

綿綿無有窮盡的江水朝她湧去。

她摘下帷帽,擋于胸前。

帷帽為氣息所蕩,輕軟無形的帷布一瞬鼓起若圓弧,飽足似滿月,以無所着力之形卸下無物不破之鋒,替女子擋去了十之七八的劍氣。

帷帽裂成兩半,她那張嬌俏中帶着惹人憐惜的面容,愈顯脆弱動人。

望着那張不算太陌生的臉,蕭道鸾眉頭一皺。竟然是她,不算太過意外的答案。但沈恪若是得知,會是怎樣一番心情?他能相信這麽多日來要他性命的是往日,能夠狠下心對她動手嗎?如果今日他殺了女子,沈恪……會怨他嗎?

女子輕笑一聲,暗中運轉功法,将其準确無誤地送至衆人耳中。

脫胎自佛門獅子吼,融了些為人所恥的音色媚術,輕輕一聲嗤笑,像是玉箸敲斷在瓷碗邊沿,平白無故撕開上好的錦帛,總之帶着無盡惋惜和幽怨,在心底重重留下難以消磨的痕跡。

一時為劍陣懾住心魂的修士們恍然回神,只聽得這個以尊使身份出現在衆人面前的女子,冷聲吩咐道:“還不動手!”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