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

唐酒晚上果然沒睡着。

一閉上眼睛，眼前自然而然浮現出放大特寫的貞子的恐怖鏡頭，腦海裏自動響起電影裏的恐怖音效，好不容易有點睡意，都被吓跑了。

她躺在被窩裏，房間開着燈，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盯着天花板，她身體疲憊到想要睡覺，但是她的腦子不太配合。

安靜的房間裏響起唐酒一聲無奈且沉重的嘆息。早知道就不應該手欠的點開那部電影，當時明明還有很多電影可以選擇的……

唐酒覺得她點開《午夜兇鈴》這部電影的那瞬間腦子肯定是不正常的。正常情況下，她光是看見“午夜兇鈴”四個字都會立刻叉掉，或者是轉移視線，誰知道今天她是忽然抽什麽風點開來看。

還看得很認真。

現在回想起來幾個小時前的自己，她真的很想抽自己一頓。

“唉……”

“看來明天又是要和睡意作鬥争的一天。”

隔天。

唐酒頂着黑眼圈開門走出房間，對面的沈肆正好開門，兩人正面碰上，四目相對，唐酒眼睛底下的黑眼圈格外明顯。

淩晨四點多才睡着，結果睡了沒多久，鬧鐘就響了。

還好巧不巧的，有早課。

唐酒躺在床上掙紮了好久，在鬧鐘第三次響起的時候才極其不情願的從床上爬了起來。然後表現出來的，就是這樣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沈肆微挑眉了下，眼裏閃過一絲笑意。

唐酒有氣無力的說了句“早”，眼睛都感覺還沒完全睜開就朝着樓梯那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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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肆跟在她身後，看着她扶着樓梯扶手慢悠悠的，一個一個臺階的走下去，臉上寫滿了無奈。既然都害怕的睡不着，那就不要自找苦頭吃的大半夜看恐怖片。

真是不長記性。

沈肆記得高中時期的一個周末，他喊唐酒去他家裏玩，當時韓明彥提出要看恐怖片，唐酒面不改色的答應了，還說什麽“恐怖片裏的鬼都是假的，一點都不可怕”，結果看完之後臉色煞白，整個人都是木的，搖她肩膀才有點反應。

那時候還被韓明彥給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唐酒打着哈欠穩穩當當走下樓梯，書包帶子從肩上滑了下來。

沈肆頓了下，伸出手幫她把書包帶子拉了上去。

唐酒回頭朝他說了句“謝謝”，然後就準備出門。

沈肆喊住了她。

唐酒一只手揉着眼睛，不解：“怎麽了？如果你是說要我準備早飯的話，今天可能不行，這個時間，做完早飯我肯定都遲到了。”

沈肆默了幾秒，說：“我是想說，我送你去學校。”

“……噢，這樣啊。”

好尴尬。

唐酒坐在沈肆車裏。車子剛開出車庫，她就閉上了眼睛，但她不是故意的，就是太困了，她真的控制不住她自己。

沒幾分鐘她就進入了熟睡狀态。

駕駛座上的沈肆瞥了她一眼，搖了搖頭，眼裏閃過一抹無奈，繼續開車朝Z大開去。

唐酒做了一個夢。

或者說，夢裏出現的畫面是她曾經記憶的重現。她站在一片白光之間，看到了曾經未滿十八歲的自己。

那是高二第二個學期結束後的暑假。

警察局。

她坐在警察局內的一把椅子上，看着自己的父親拽着肇事司機鬧，旁邊的警察一直在拉着他們，要把他們分開。

就在一個半小時前，那個貨車司機開的車失控了，沖進了就在路邊的她家水果店裏，當時店裏只有她媽媽和她年僅七歲的弟弟在，車子沖進去的時候，他們來不及躲避，被車頭正面撞上。

聽警察說，幾乎可以确定是當場死亡，沒有經歷太多的痛苦。

她坐在椅子上，嘴唇緊緊抿着，雙手緊握在一起，手指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兩手大拇指的指甲死死的掐着虎口位置，手上傳來的疼痛感卻遠遠不及忽然之間失去媽媽和弟弟那種崩潰到不知所措的感覺。

她的眼淚不受控制的往下掉，砸在她的手背上，眼淚滑落在嘴邊，她可以嘗到一點鹹鹹的味道。

她始終不敢大聲哭出來，她隐忍着自己的哭聲，肩膀卻忍不住的抖動。爸爸和肇事者糾纏怒喝的聲音在警察局裏格外清晰，她咬着嘴唇，淚水模糊視線。

眼前好似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了。

媽媽和弟弟的死亡已經成為事實，爸爸和肇事者那邊鬧了很久，最後判了司機坐幾年牢，保險公司賠償了他們一大筆賠償金，讓他們好好生活。

爸爸鬧了很久，可最後卻不得已接受了這個結果。

再鬧下去，死去的媽媽和弟弟也不會活過來。

拿着保險金回到老家給媽媽和弟弟準備葬禮的那天，唐酒看見爸爸坐在客廳沙發上拿着一家四口的合照看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天黑，好似一座雕塑。

到她做好了晚飯端到他的面前，柔聲喊他吃點東西的時候，他才有了點反應。

爸爸看着半跪在他面前的唐酒，眼淚瞬間掉下來。

“小九，是爸爸沒有照顧好你媽媽和弟弟，我要是那天沒有出去買煙，他們可能就不會死了……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他抱着腦袋，四十多的男人坐在那裏忽然就大哭了起來。

那是唐酒第一次看見這麽崩潰、悲傷到不知所措的爸爸。在她眼裏，她爸爸一直都是家裏的頂梁柱，有着最堅實的脊梁。

可現在，這根頂梁柱随着媽媽和弟弟的去世，似乎也慢慢傾倒了。

那幾天，唐酒時時刻刻都陪在爸爸身邊，就擔心他一時想不開做出傷害自己的舉動來。

大概過了半個月，爸爸早上起床的時候，像是忽然想開了，心情好轉了不少，早上還幫着唐酒做早飯，和她說了好多話。

唐酒以為爸爸終于從媽媽和弟弟離開的悲傷中走了出來，自然也很開心，想着爸爸的情況好了，自己也可以慢慢恢複到正常的生活了。

她之前的手機放在店裏給弟弟玩游戲，車禍發生的時候，手機也壞了。之後一直忙着照顧爸爸，忙着處理家裏的事情，料理媽媽和弟弟的後事，都沒想起來要買個新手機的事。

當她提出想買個新手機的時候，爸爸毫不猶豫就答應了，買的還是當季最新款。

唐酒很是詫異。

家裏一向很簡約，手機大多數時候也只是拿來打電話和發短信，不需要買這麽好的。連他自己的，都是用了好幾年的按鍵手機，一直都沒舍得換。

“爸爸，其實不用買這麽好的手機，我還在念書呢。”

爸爸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唐酒的頭發，語氣溫柔：“你也不是什麽小孩子了，該用點好的，不然學校裏的學生會笑話你的。”

“可是……”

“對了，小九，爸爸跟人商量着要做個生意，可能會很忙，要不你趁着現在還沒開學去外面玩一陣子放松放松心情吧，這段時間，你也辛苦了。”

唐酒握着新手機，笑着搖頭：“我不辛苦。”

“我都已經給你安排好了，到時候會有人在機場接你，陪你一起去，互相之間也有個照應。”

唐酒臉上的笑容有着一瞬間的僵硬，已經……安排好了？

她怎麽都不知道這件事？

爸爸沒有給唐酒質疑太多的機會，再加上他用自己做生意作為借口，當時唐酒也沒有懷疑太多，真的以為那只是一場簡單的旅行。

只是唐酒沒有想到，她跟着爸爸給她安排的那個人坐上飛機離開後，整整八年時間，都沒能再回來，也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失去了和爸爸的聯系。

重新得到爸爸的消息，是在唐酒離開的三年後，那時候，她二十一歲生日剛過不久。

而那個消息，是爸爸的死訊。

自-殺。

給她留下了一封語言簡短的信，還有他所攢下的所有的積蓄，以及當初那場車禍的保險金。

信的內容是：

“小九，對不起，爸爸想了很久很久，還是覺得，應該跟你媽媽一起走。沒有她，我怎麽活得下去……

爸爸已經給你準備好了你在國外生活所需要的錢，家裏的事情我也已經處理好，我死後，會和你媽媽還有弟弟葬在一起，把墳墓遷到Z市的南山墓園。

原諒爸爸做了一個自私且任性的決定，可是你知道的，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就是你媽媽，當初是她把我從黑暗裏拉出來，如今她不在了，我怎麽能茍活于世？

爸爸沒有資格求你在知道我的事情後還好好活着，但這世界上總有一個值得你活下去的理由，守着它，好嗎？

爸爸的光明不在了，但你的，肯定還在。”

唐酒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要回國。

但她的護照和身份證原件都在她爸爸給她安排的那個人手裏，她自己根本回不去。

那是她第一次在那個女人面前失态的大喊大叫，折騰了好一陣後，精疲力盡的坐在地上，眼神呆滞着盯着眼前的一個玻璃杯。

她問：“你憑什麽不讓我回國？”

那個女人在被她鬧過一陣後依舊淡然着回答：“這是你爸爸的意思。”

“……”

“你也不希望你爸爸擔心你，對嗎？”

“…………”

後來她才知道，那個人是個律師，同時也是她媽媽的朋友，負責監管她的行為，以及考量她是否适合回國生活。

之後那一年時間，唐酒的情緒處于随時都能崩潰的狀态，再加上Alex的事，她的脾氣十分暴躁，愛上了喝酒，喝完後就控制不住自己耍酒瘋，因此丢掉了好幾份兼職。

但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是會喝，因為喝多了，那些難過的事情就會暫時離她而去。

後來有一次，她在國內頻道的新聞裏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心裏守着的那道光如今真的已經成為了耀眼的光芒。

她想回去見他。

她把酒戒了，在半兼職半學習的情況下準備考研。前面三次都沒有成功，但每次都比前一次進步了一點點。

最後那年，她辭掉了工作，換了個新的住處，第一次動用了她爸爸給她留下的那筆錢全心全意的考研。

那段時間，她的生活極其乏味，日複一日的重複着幾乎相同的事情，每天晚上都在崩潰和自愈當中循環。

皇天不負有心人，她考上了。

她得到了順理成章回國的理由，那個律師也準許了。離開八年，她也确實該回去了。

只是重新回到那片故土，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是她記憶裏的模樣。

八年的時間，真的有太大、太多的變化。

走出Z市機場那瞬間，唐酒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