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蔣夢麟什麽勸解也沒有,他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讓母親好好吃吃苦頭,這其中,前世對她的怨恨是一個方面,另一方面,也是蔣夢麟思考了很久的。

李月玲生性就綿軟懦弱,這種性格,往好了說叫做老好人,往不好了說就叫聖母!他和蔣方舟的感情破裂,未嘗沒有她一心想要補貼娘家的因素在裏面。

蔣夢麟尤記得上一世,蔣方舟将出軌擺在明面上以後,李月玲以淚洗面的同時,在接到舅母的電話時,還是咬着牙将自己的積蓄全部寄了過去,只為舅母才一歲大的兒子未來娶妻買房。

多麽可笑!可李月玲就這樣一種,将面子看得比天大的人!可以說她虛榮,也可以說她愚蠢,總之,她是願意與自己的兒子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然後将光鮮外表展現在外的那種人。

蔣夢麟的外家算得上鎮上過的頂好的一戶人家,其中李月玲出力自然不少,可惜的是,李家上下,沒有一個人領她的情,蔣老外婆甚至在上一世蔣夢麟唯一一次來過年的時候,當着他的面搬着小板凳在大門口和老朋友聊天:“我這身衣服全是兒媳送的!他媽那就是個賠錢貨,嫁出去以後絕了良心,一次也沒回來看過!”

這個他,自然指的就是蔣夢麟。

那一對老人簡直是天造地設!

李家大清早正開門,女兒就尋上了門。很顯然,李月玲離婚的消息他們已經知道了,坐在門口的外公對一臉苦相風塵奔波回家的女兒,甚至沒有分出一個多餘的眼神,只顧逗弄窩在懷裏的親孫。

他懷裏抱着的是大舅家的長子,如今才一歲大,生的圓滾滾球一般,又白又胖,聰明伶俐,這回嘴裏趴趴趴趴叫着爸爸。

李家老兩口卻對這孫兒寵得不行,尋常人別說罵幾句,就是月子媽抱孩子重了些,也是要被鬧得不得安寧的。

李月玲似乎是沒想到父親的态度會那麽冷淡,到了嘴邊的委屈繞了兩圈,又咽了回去,紅着眼圈開口:“爸……”

老爺子瞥了她一眼,哼了一聲。

李外婆抱着一籮筐橘子從裏屋出來,一看到女兒,立馬愣了一下,掉頭進屋,過了好一會兒才空着手出來,臉色也不太好:“你咋回來了?”

李月玲忍不住抹着眼淚兒吸了吸鼻子,低低的叫了聲:“娘……”

李外婆臉一沉:“哭什麽哭!有臉作那見不得人的事兒,現在反而不好意思了?我告訴你,二娃他媳婦兒才做了月子,你別上趕着給人家找不痛快!給人看到了,還以為家裏辦喪事!”

李月玲怔住了:“……娘?”

裏頭三舅的媳婦兒迎了出來,穿着一件大花的汗衫,手上搖着蒲扇,一瞧見李月玲,吓了一跳:“喲!姐?你咋回來了?”

“去去去,去洗衣裳。”李外婆沒好氣地趕她,“娃兒的尿布換了?”

三舅的媳婦也是個嬌貴人,聞言一下子就不高興了:“那不是二嫂子的事情嘛?”她一掉頭,又來招呼李月玲,對于這個經常貼補家裏的姐姐,她還是很有好感的,自家丈夫前年在市裏買的新樓,就是這個姐姐貼補的,“姐,你快進屋坐,外頭熱,裏面有風扇呢,二嫂子月前生了個丫頭,一會兒我領你去看!”

李外婆原本是不想讓女兒進門的,離婚的女人,晦氣。可無奈兒媳婦都開口了,外頭鄉裏鄉親了,她也不好再趕,當下瞪了眼小兒媳,不說話擰着眉頭離開了。

李月玲瞧見母親這番做派,原本歸家療傷的心情立刻被冰水破了個透心涼:她自問出嫁以來貼補娘家也算孝心可鑒,爹媽重男輕女她也是一早知道的,可誰料到拿錢的時候還好聲好氣的,如今自己落魄歸來,竟只得到這樣的待遇?自己領着兒子進門從進門開始,老兩口甚至連挂心關心外孫一句也做不到?!

她怔怔的随着弟媳婦進屋去了,裏屋拿了杯涼茶沒飲兩口,李外婆也抱着竹篾進屋了,她沒好氣地看了眼自己的女兒,在她對面坐下,開口第一句就問:“你離婚了,姑爺給錢了?”

蔣夢麟一聽這話,就在心底冷哼一聲,他也不作聲,李月玲這回的苦頭是吃定了,也該叫她看看清楚,自己一心貼補的娘家都是個什麽德性!

李月玲傻不愣登地點了點頭:“分了家,給了我三萬。”

她也沒提房子的事兒,李月玲經此大變,雖說還是對家人缺心眼兒,可多少也能感覺到母親的不懷好意。

果然,李外婆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點點頭:“蔣家還不算絕了良心。”她話鋒一轉,兩手一攤朝李月玲道:“那倒正好,你大哥娃兒也見到了,你大嫂如今是家裏的功臣,生了我李家長子嫡孫,該獎勵的。我和你爸合計着,給小寶置辦下将來娶媳婦兒的房産,恰好差個兩萬來塊,三萬也差不多了,餘下的一萬,就用做裝修。”

李月玲被母親這理直氣壯的模樣吓了一跳:“娘?我和小麟就這麽多錢,全給大哥買房了,我們吃什麽?”

李外婆一聽這話暴跳如雷,拍桌子大罵:“賠錢貨!賠錢貨!你娘養你這麽大,要你幾個錢還要看臉色?沒羞沒臊的東西,你丢了我李家祖祖輩輩多少人的臉面?!你沒地方吃飯去了,那你幹什麽離婚?!現在姑爺冤上李家,以後你三弟要是生了娃,誰來給錢買房子?!”

李月玲如遭雷擊,一下子僵在原地,連血液也冰冷入骨……

賠錢貨……賠錢貨……這麽個稱呼,從小在她耳邊如同魔咒不停回蕩,可無論如何,她總是不願相信,爹娘對她,會真的沒有一絲感情……

李外婆猶自喋喋不休:“他蔣夢麟是蔣家的人,你拉扯着他幹什麽?你幫外人養兒子……”

李月玲忍不住歇斯底裏地大哭起來:“娘!你絕了良心嗎!他是我親生的!親生的!”

李外婆瞪大了雙眼,萬想不到女兒竟敢出口反駁,當即大怒:“媽的賠錢貨!我當年生你時就該一把掐死!你這輩子莫要踏進李家的門!我李家祖宗三代,認不起這種沒爹的外孫!”

蔣夢麟一把将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母親推到椅子上,眼裏忍不住流露出一絲厭惡。要說母子之情,從上一世李月玲酒後一次次毆打,蔣夢麟就開始漸漸絕望了。李月玲這個人,典型的在外輕聲弱氣,回家猛如餓虎,面對厲害的人,她除了哭和逃避,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方才一路上回家時,蔣夢麟也清楚地看到她眼裏對自己的猶豫和彷徨,很顯然,對于自己這個兒子到底要不要養育,她心裏也是很有些拿不定主意的。

你不想養我,我還不稀罕跟你呢!

蔣夢麟可不是那種悶不吭聲受委屈的性子,李家家大人多,若是日後他真的有了什麽資産,這門注定了死皮賴臉的親戚也是個頭疼事,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現在把臉給撕破,否則日後又拿些自己幻想出來的親戚情分來要挾,蔣夢麟可懶得對付。

他一張口,就把李外婆氣了個半死:“外婆,你摸着自己那把良心給我好好算算,你如今住的這房子價值多少?地基價值多少?後山的老房子承包的果園烏龜塘價值多少?小舅大舅二舅大姨小姨的婚房花了多少?小舅開的那輛桑坦納市價多少?我倒要看看是誰絕了良心,你拿我蔣家吃我蔣家用我蔣家,如今腆着老臉說我這債主是外人?你也好意思!我要是真遞了狀書上法院一筆筆讨要,外婆你也別怪我太絕情面,多的我不要,那車那房我當做喂給狗吃,就當算你拿我蔣家三五萬現金,狀書下來,我要叫你砸鍋賣鐵給我湊幹淨了!”

李月玲臉上一陣臊得慌,她原本拿夫家補貼家裏,也會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一直沒人和她提出,慢慢的他也當做理所當然了,如今兒子一筆筆算出來竟是這麽筆巨款,一時間就像驚雷炸在耳邊那樣,覺得大白的天都變得烏黑了。

李外婆臉刷的一下就白了,她拿了蔣家多少錢,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同樣知道外孫這話裏一分一毫沒有作假,李家有文化的人那是一個也沒有,要說法律,也就僅止于殺人償命,許多年前,李外婆甚至還以為若是自己親身血脈,那殺了打了警察也是管不到的,如今蔣夢麟這一番話,把她可吓得不輕,若是家裏真把這三五萬掏了出去,那一下子估計又要回到赤貧了。

只是她這麽多年來順風順水慣了,那裏經歷過小輩這樣厲害的嘴皮?吓過之後,心裏又止不住燃起惱怒來——即便是自己拿的再多,也輪不到小孩子來插嘴!

李外婆臉色蒼白地罵道:“你這是什麽家教?你娘就叫你這樣和長輩說話?果然是有娘生沒爹眼的東西,尊老愛幼都沒在學校裏學過嗎?”

蔣夢麟冷笑着一擺手将扇地呼呼作響的電風扇推倒在地一使勁兒将引線拉了下來,在手上繞了兩圈就朝大門跑去。

李家原本就在一個小鎮子上,地方不大,拉出幾個人大多都是沾親帶故的,此時多少有人聞到了風聲說李家閨女回來了,也紛紛過來探望——

李家這閨女可不簡單,嫁人幾十年,娘家修房蓋樓出力甚大,楞生生将一屋子農民搞成了萬元戶,李家腰板挺得也直,鎮上的老太太老爺子哪個不羨慕?門口駐足看了一會兒,老爺子提起閨女臉色卻不好,大家也不奇怪——

李家人重男輕女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大家也知道這事情,閨女往家搬了那麽多,老兩口就沒說過一句好,反倒是那幾個成天撩貓逗狗不學無術的兒子寵的跟個寶似的,真說起來,除了羨慕,多少還是有些人看不慣李家人的做派的。

衆人正駐足着,裏屋忽然一陣丁玲哐啷的響動,還沒等人回過神,卻見到李家閨女那半大的兒子,一臉悲憤地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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