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臘月二十六,蔣夢麟下了從帝都到H市的飛機。

春節前的H市陰雨蒙蒙,透着和北方截然不同的濕冷。蔣夢麟用力裹緊大衣,出得機場,已經有人拿着接機牌等候。

蔣夢麟看到自己的名字,愣了一愣,過去拍了拍那瘦小男人的肩膀:“你是誰叫來接機的?”

那男人掃蔣夢麟一眼,立刻谄媚地笑:“蔣大少?白少爺通知了小的記得派人來接您,怎麽樣?一路上辛苦了?咱們找個地方歇歇?”

原來是白少鋒的人。蔣夢麟看了他兩眼,知道白少鋒母族在Z省生意不小,搖搖頭拒絕道:“我在這裏有地方住,你把我送到地方就行了。”

之前買的房子剩下的那兩套早就裝修完畢,不過是樓上樓下位置不同,面積都不小,蔣夢麟之前想着給宋清虛娶媳婦兒的時候好用得上,但像現在這樣空着實在是可惜了,離開之前,跟接送的人說了聲,找個中介将這兩套房子租出去。

掏出鑰匙來開了門,屋子裏很整潔,窗明幾淨,門口鞋架上自己的拖鞋還擺在那兒,蔣夢麟換了鞋子,摸到牆邊的遙控,把空調打開。習慣了北方暖融融的暖氣,冷不丁回到南方,一路上的寒風險些把蔣夢麟給凍僵。

蔣夢麟試探性地喊了兩聲,屋裏沒人。放下行李,他摸回自己的房間,進屋洗澡去了。

浴室門忽然被打開,灌進來的寒風凍地蔣夢麟後背一陣雞皮疙瘩,門口忽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喊叫:“啊!!!!”

蔣夢麟不悅地擰起眉,轉過頭去,外面站着一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兒,臉上化了淡妝,長發被分成兩股紮成烏油油的鞭子,長得還不算醜,此刻雙目圓睜龇牙咧嘴的樣子卻讨厭地要命,聽着她發出的尖叫,蔣夢麟若無其事地轉過頭繼續洗,只是把水溫調高了些。

“小偷!!小偷!!!”

蔣夢麟聽到她瘋了似的叫,心裏一股煩躁忽然湧上:“這裏是我的房間,你要是不知道我是誰,就給我收拾好東西滾蛋,我再怎麽心腸好樂意收留窮親戚,也不代表我得忍受你騷擾我耳朵。”

蔣夢麟低低的聲音裏含着說不出的威脅,徐華秀的尖叫居然被這一句話生生給扼住了。

這個瘋丫頭除了蔣母帶回來的那個叫徐華秀的親戚,還能是那個?蔣夢麟聽她的消息都快聽吐了,徐華秀砰地一聲關上了門,尖叫着跑出去了:“阿姨!阿姨!屋裏進小偷了!!”

外頭一陣兵荒馬亂之後,蔣夢麟裹着厚厚的浴袍擦着濕漉漉的頭發,踩着拖鞋出到客廳坐下看報紙。

蔣母笑得打跌,慌忙将空調溫度調高,又給滿臉不豫的蔣夢麟小心介紹:“小麟,你沒見過你這表姐吧?她叫徐華秀,比你大三歲,是你表舅姥爺的孫女兒。你也真是,回家也不說一聲,剛剛把她吓得可夠嗆。”

徐華秀坐在餐桌邊抹眼淚,滿臉委屈。

蔣夢麟對她還是有點印象,上輩子這個姑娘和沒少給他找不痛快,典型的忘恩負義,怎麽養也養不熟,給蔣母原本就困苦的生活雪上加霜找了不少麻煩。這一世雖然她妨礙不到自己,但無法阻止蔣夢麟對她的本性心生厭惡。

原本這事兒過了也就過了,自己被看光的都沒說什麽,她這會兒坐在不遠處哭哭啼啼的什麽意思?想讓自己給她道歉?

蔣夢麟嗤笑一聲:“媽,你哪兒拉來的傻逼玩意兒,沒給她看過我照片嗎?哭哭啼啼一臉喪氣樣兒做給誰看啊?”

徐華秀蹭地一聲站起來:“你說誰喪氣呢!?”

蔣夢麟瞥她一眼:“我記得我進屋的時候已經把房門鎖上了,你開我房間的鑰匙哪兒來的?”

徐華秀的臉轟的一下紅了,嗫啜着後退兩步,磕到桌子角,瞥過腦袋去不說話。

蔣母一聽也把眉毛皺起來了:“阿秀,鑰匙我沒給過你啊?”

徐華秀抿緊了嘴,忽然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把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蔣夢麟心下了然,自己住的那間房間方位極好,可以俯瞰湖景,和蔣母的那一間并稱主卧,徐華秀住的不過是臨街的客房,估計這丫頭住着住着不拿自己當外人,常常在自己房間裏借宿吧?

蔣夢麟心下厭惡不已,掃一眼同樣臉色不太好看的蔣母:“媽,我今兒住外頭去,您什麽時候把我的床換好,打電話通知我一聲,我再回來。”

他倒不是刻意針對徐華秀,只是心裏着實對她不知好歹的行為膈應的慌,只是她畢竟是蔣母的娘家人,蔣夢麟也不想輕易跟蔣母鬧出什麽不快,但在心底,難免對徐華秀看得更輕。

原本被蔣母接來後,她該有機會好好學習的。蔣母愛面子,對親戚從來不小氣,給她找了補習班,又為她跑前跑後聯系學校,可這個徐華秀,就是不肯賣力氣讀書,補了快一年的課程,到了竟然連個三本線都摸不到。

你說她沒心思讀書,那行,人各有志,不讀書提早接觸社會,也比呆在家裏好。

可這個丫頭,可當真是皮厚如鼓,借宿在親戚家裏,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遠親家中,吃喝住宿一分不花,蔣母開口讓她去找工作上班,卻死都不願意。

後來蔣夢麟親自開口,只付蔣母一個人的生活費後,徐華秀終于是無奈地出去找了份工作,可沒到三天,就灰溜溜回來了,說是早出晚歸太過辛苦,這些工作輕易也沒前途,最後好說歹說,蹲在家裏,開始寫稿,只說是想當個作家。

什麽狗屁作家!

蔣夢麟想起之前資料裏那些郵遞過來徐華秀投稿的稿件,血吐了半升。詞不達意邏輯混亂,偏偏言語間自命清高的很,哪家錢多了沒地方花才會欣賞她才學!?

她窩在房間裏丁玲哐啷一陣鼓搗,蔣夢麟不欲理她,恰好到了中午,蔣母也決定晾涼那個自己不好意思教訓的侄女兒,兒子回來了,她心裏确實也高興,于是起身做了一頓豐盛的午餐,母子倆落座,剛要落筷,徐華秀的房門乓的一聲被砸開了。

蔣夢麟愕然地看過去,徐華秀沉着臉滿臉不忿,一語不發地沖到廚房端了個盆子乘了半盆飯,走到桌邊故意弄出很大的響動,端起蔣夢麟面前的幾盤菜毫不客氣嘩啦啦撥走一半,随後頭也不回地端着飯碗回屋去,摔門聲比上一回還響。

蔣夢麟挑起眉,看向面色尴尬的母親。

蔣母也不知道徐華秀為什麽會忽然發那麽大的脾氣,這個侄女兒從小就被家人嬌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脾氣壞一點并不奇怪,平常她在自己的面前,也難免使些小性子。

可千不該萬不該,自己兒子一年才回家一次,她憑什麽動不動就擺臉色出來!?

蔣母也有些氣憤,一是在此之前,他對不同意徐華秀留下來的蔣夢麟說了她的千好萬好,現在定睛一看,竟然是個不知好歹打秋風的。

二是貼補了娘家人那麽多年,蔣母有時候也頗覺得對不起蔣家人,特別是兒子,她并不希望在兒子眼裏,自己只是個自私無能的母親。可她本身能力擺在那裏,讓她幹什麽大事,實在是不容易。于是蔣母有時候也想着,自己的娘家給自己長長臉。

那知道好來好去,竟然喂出這麽個不知進退的東西!?

蔣母一撂筷子,眼圈也紅了。

蔣夢麟心底冷笑,現在覺得不好意思,熱血上頭收留人家的時候理智放在哪兒去了?蔣夢麟可不想出這個頭,該給蔣母一些教訓了。

可徐華秀這丫頭不知好歹犯到自己的頭上,多少要給些教訓,否則假以時日,鬧出什麽大亂子,以為能夠騎在自己腦袋上,可就不好看了。

蔣夢麟若無其事低頭扒飯,對唉聲嘆氣的蔣母視而不見,蔣母以為兒子生了自己的氣,越發傷心,原本徐華秀剛來時的千好萬好此刻一樣都看不見了。

蔣夢麟瞥她一眼:“好好一個破親戚被你喂地活像祖宗,一會兒我和她說什麽,你要是再拆我臺,我這輩子不回來了,看到這個樣子我就生氣。”

蔣母立刻怯怯地點頭。兒子這次回來,說話辦事都比以前長進了一大截,看着哪像是不懂事的孩子啊?一言一行比從前在W市的時候穩重了不知道多少。

這樣想着,蔣母忍不住覺得愧疚起來。自己不懂文化,也不會辦事兒,自從跟前夫離婚以後,一直都坐吃山空,沒給孩子提供過什麽好條件,好在這孩子早慧聽話,自己竟然能賺夠生活費,她這個當媽的沒幫襯過不說,還老是三兩句話被別人哄得暈頭轉向,老給自己找麻煩……

蔣母想着想着,竟然捂着臉嗚嗚的哭了起來。

蔣夢麟心裏煩的不行,簡直為自己選擇回來這個決定後悔不已。他現在算是知道那些結了婚又離婚的人到底怎麽想的了,在外辛苦了一整年回到家一件開心的事情也找不出,不是哭就是鬧,原本晦暗的心情現在更是糟糕透了。

蔣夢麟陰着臉丢下碗筷,起身大步就走到客房門口,擡起腳猛力一踹!

“哐當”一聲,客房大門幾乎被蔣夢麟的一腳大力整個踹倒!

屋裏蹲在書桌前一邊玩電腦一邊扒飯的徐華秀被吓得整個人跳起來,飯碗砸在地上,碎的遍地都是。

蔣夢麟掃一眼電腦屏幕,在玩打地鼠呢。

可真是好心情,攪合出了那麽一堆事兒,她倒是和沒事兒人一樣理直氣壯地玩起來了。

蔣夢麟從兜裏掏出根特供,深吸了一口,一轉身在徐華秀的床上找了個地方坐下,開口懶洋洋地說:“我不知道你是什麽地方來的親戚,住在這裏,你就得守規矩,該幹的活兒一樣不能少,該交的房租也別拖拖欠欠的了,除了你那對命不長的爹媽,沒人該無償養着你。”

徐華秀蹭的站起來:“你說誰爹媽不長命呢!我看你才是短命相!”

“你夠不知好歹的了,”蔣夢麟聞言笑了笑,“我可不是不打女人的君子,惹了我,我可不會跟你客氣,你剛才這句話,值十個嘴巴子,偷看我洗澡,對我掉臉子,還偷配我房門鑰匙,你他媽知不知道什麽叫做廉恥啊?”

說着,蔣夢麟站起身一揚手甩了她一耳光:“我算對你客氣的。別當我媽好欺負,我就得被你騎在頭上。以後我回家,你就給我賣力地笑!笑不出來,就好好在屋裏呆着別出現在我面前!再讓我看見你這麽張死人臉,我把你臉皮一整個剝下來!”

徐華秀被蔣夢麟打得撲在桌子上,捂着臉頰一臉不敢置信地看着蔣夢麟。

蔣夢麟上前将煙屁股在她鎖骨處一摁,撚滅了,才冷冷的笑了一聲:“我媽不是給你吃白食兒嗎?沒關系,從今天起,我把她的生活費一起斷了,房東的房租你們倆自己想主意,吃喝拉撒我也不該欠你們的,該出去上班工作站街随你便,房東出面把你們趕去什麽地方住,也不歸我管,我今天揍你,就是想讓你知道,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既然寄人籬下,就有點謙卑的樣子,我是這家裏正牌主人,你要耍脾氣,給我關了門一個人耍,我沒耐心包容你。”

蔣母被蔣夢麟忽然大發脾氣的模樣吓了一跳,立刻撲上來想要勸架,徐華秀給吓得嘴唇都白了,哆哆嗦嗦一句話也說不出。

蔣夢麟厭惡的看她一眼,心裏盤算着該讓蔣母知道人間疾苦了,于是對上來拉架的蔣母一揮手推到了一邊,拎起行李起身到玄關穿鞋子。

蔣母追出來,嗚嗚的哭:“小麟你去哪兒?”

“沒心情,回去了。”蔣夢麟幹幹地回答了一句,然後瞥一眼蔣母,皺起眉頭,“這祖宗你愛怎麽養怎麽養,只一樣,別拉到外面給我丢人現眼。”

說罷,蔣夢麟穿好大衣開門出去,大門關上,客房裏的徐華秀凄厲的大哭了起來:“姨媽!!他欺負人!!他欺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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