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百萬小男仆1

當約定好的一月之期結束,渾身是傷的白又白像狗一樣被丢了出來。

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傷口遍布全身,唯獨一張臉尚還能看出幾分人樣。

他用盡全身最後一點點力氣,努力解鎖手機後,摁下設定好的1號鍵再次嘗試着撥通父母的電話。

即便在過去的一個月之中,他無數次在喘氣的空檔向他們發出求救信號,對面手機傳來的永遠是正在通話中,到現在為止他還對這一切還能夠安慰自己再忍忍。

唯獨現在,白又白站在死亡線上搖擺不定,随時有眼一閉腿一蹬的風險,他微妙地期盼着這對父母心中還存留有最後的一點良知。

來救救他吧。

“您好,您現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耳朵有些嗡鳴,眼下濕漉漉的也不是是血還是淚。

在暈過去的最後一刻,白又白眼中的光盡數湮滅,毅然決然删掉了緊急聯系人。

不久之後,意識逐漸清醒,白又白眼睛還沒睜開就聞到一股濃重的消毒水味。

他渾身上下裹滿了紗布,連動彈一下都很艱難。

一旁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見人醒了,立刻打電話向雇主彙報了這個消息,最後還在對方的要求下,摁下了免提将聲音外放。

“命真大啊。”

“怕你死在我家門口太難看,便發發善心送你進私人醫院。”

“我還順便好心地提醒了你的父母,不過人家一聽到要支付巨額醫藥費,就立馬裝聾子挂掉電話了哈哈哈哈。”

“你倒也不用擔心,醫藥費我可以替你支付,不過——”

那惡魔即便沒有站在眼前,光聽着這帶着嘈雜電流的聲音,便足以令人膽寒。

白又白努力把自己縮進被窩,滾燙的淚水将枕頭沾濕。

“不過你要記得好好養病,我們下次再見哦。”

下次再見哦。

能不能再次好運地活下就不一定了哦。

白又白透過縫隙看向明亮的窗,外面是湛藍的天和成群的鳥。

不知一躍而下是否也能得到像它們那樣無拘無束的自由。

--

輪回境內。

“提醒你一句,他的神魂被毀得稀碎,如果你真的想救他,那就一定要以提升他的幸福度為首要目的。”

童稚的聲音飄蕩在一片白蒙蒙的空間內,它不厭其煩地向千重月強調着這一點。

根本沒聽進去幾個字的千重月徘徊在輪回之門前,當絮絮叨叨的聲音終于短暫停歇,她匆匆揮了揮手後便躍躍欲試地要一頭紮進去。

無形的氣牆攔住了千重月的動作,她就像摔進了一團棉花當中,如何掙紮也無濟于事。

“...我還沒說完呢。”

阿鏡嘆了口氣,說實話要她一介魔尊耐着性子聽了這麽久唠叨,也屬實是不易了。

“在你去往初世之前,還有三件事需要交代你。”

“首先是,介于每一世他的性格遭遇都不同,你所要經受的難度也不同,因此我這邊特別為你提供了一些道具或者是一次性特權,你看着挑一樣。”

“分別是:永不消失的刀、百分百預言一次、危險來臨警報器、百分百避險一次、開局手握五十萬....等等。”

“還有最後一個...額嗯....仿真且通感的.....”

它好像有些難以啓齒,磨蹭了許久都吞吞吐吐說不出個大概。

作為來此之前的六界戰力天花板,千重月對那些避災的東西都興致缺缺,她本身就是一場人人避之不及的災難,何須借用外力來确保自身安全。

千重月第一反應是想放棄選擇,但阿鏡面對最後一樣東西的特殊反應倒是讓她生出了點興趣。

她這人就喜歡不走尋常路,最終的決定壓根就沒過腦,大手一揮秒選那什麽防針且同感的東西,這花裏胡哨的名一聽就有意思。

“你...你确定不仔細考慮一下嗎,那那那個是最沒用的東西....”

阿鏡有些結結巴巴地勸阻,奈何千重月心意已決。

“行吧。”見實在是拗不過千重月,阿鏡開始交代第二件事,“第二件事,就是你進入每個世界都有兩個必須遵守的強制限令,一是你絕對不可以殺人,二是你必須要迎合生成身份的特性,完成本職工作。”

千重月倒在隐形棉花上,漫不經心地翹着腿。

“本尊若是不呢。”

她現在的外型狀态是定格于入鏡前的那一秒,身上破破爛爛的玄色長衫裂了千百道長縫,從中散發的血腥味濃重到可怖,臉上也沒多少好肉。

阿鏡在虛空中将她的身影納入眼中,明明已經狼狽不堪到如此地步,她仍舊高高在上不納一物入眼中。

但是,現在的千重月腳踩的是它的地盤,并且還有求于它,那麽她就不再是過去目空一切的至尊了。

“第二條标準較為寬松,除非你徹底擺爛,否則不會判定你違反。”

“第一條卻是死規矩,你一旦殺人違反規則,會直接被強行踢出世界,而他神魂修補的其中一個階段會就此被跳過,待修補完成時間回溯,屆時他缺胳膊少腿為小事,若因缺失魂魄成為癡呆無情之人,那将再無可挽回。”

阿鏡的語氣很嚴肅,那稚嫩的聲音渾像個僞裝老成的小孩。

深知阿鏡是個數萬年老妖怪的千重月不輕不重地啧了聲,不耐煩地示意自己知道了。

“我相信你為了救他,不會故意觸犯這些的。”

“那麽最後一件事,請你來為他抽取第一個世界的關鍵詞吧。”

千重月愣了下,她看着一個形同抓阄的道具憑空出現,毫無花紋的漆黑箱體看着就不吉利。

放空腦子随手掏了一把,掌中那個被選定牢握的實體圓球忽然化作星點光亮,逐漸朝着上空飄散而去。

瑩白的光點不斷聚合,最終組成了兩個發亮的字。

【貧賤】

--

并不是每個人在噩夢纏身的時候,都有勇氣選擇結束生命。

白又白才十八歲,他不想辛辛苦苦活了十幾年,還沒來得及熱烈綻放自己,便死于最好的年紀。

整整躺了兩個多月後,身上醜陋的傷痕七七八八都差不多好了,他便立刻出了院。

目前為止除了有着父母所在的老舊小區房外,他暫時沒有地方可去。

父母不在家,或者可以說,他們經常不着家。

白又白收拾好自己少得可憐的行李,進了自己那間逼仄的小房間,裏面居然已經堆滿了破破爛爛的雜物。

他默不作聲地收拾起來,類似于埋怨悔恨這樣的情緒,他已經脆弱膽怯到不敢生出了。

現在是二月中旬,最是寒冷的時候,白又白身上卻只穿着一件不太防風的薄衛衣。

他努力多套了幾件衣服,而後進廚房搜羅出勉強能用的食材,迅速地給自己煮了碗面。

白父白母一周之後才回來,回來時看見神情木然的白又白,兩個人不約而同流露出心虛的目光。

說了幾句虛僞的關心話語,他們覺得自己父母義務盡到了,便又開始命令白又白下廚給他們端吃的來。

三人相安無事地待了一個月,見白又白看似沒什麽大礙,夫妻倆又開始打起了小算盤。

白又白掀起衣服露出皮膚上觸目驚心的傷疤,頭一回用報警威脅了他們。

可實際上,他連警局的大門都進不去,每次打電話對話的都是同一個接線員,事情最後也都沒有音訊。

好在生性懦弱無用的夫妻被吓唬到,不敢再提此事了。

直到七月份,他們帶着一身傷出現,手中捏着一份白又白曾見到過三次的合同,涕泗橫流地求着他。

“最後一次了小白,就這最後一次,以後一定不會了!”

“你忍心看生你養你的爸爸媽媽被人打死嗎——”

白又白分不清他們是真的受到脅迫了,還是,專門為了針對他而使出苦肉計。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他想。

“生我養我嗎?”

他臉上露出了迷茫,心底有一角在快速塌陷。

“我從三年級起就自己學做飯,高中的所有花費也都是我自己出的。”

“我高考好不容易頂住壓力考了六百三,心心念念打工攢錢上大學,你們呢?”

“七月份的時候帶來一份合同,一邊說着自己有多不容易,一邊收費十五萬一個月讓我照顧一個老爺爺,當然,這個爺爺人很好,這次沒關系。”

白又白頓了頓,閉了閉酸澀的眼睛。

“九月份要開學了,十五萬我沒有要一分錢,我只想去讀書,你們呢?”

“又帶來一份合同,哭着跪着讓我告知學校延遲上學,以二十萬一個月去當千金大小姐的下人,去被她折磨,被她當成逗樂的工具,狠狠踩碎我的自尊——當然,我又忍過來了。”

“可那大小姐毀了我讀書的路,她讓學校開除了我。”

窮人拯救自己最好的路徑,便是往死裏讀書,努力以知識為踏板帶自己走出泥潭。

可現在這一切都沒了。

“我又開始努力打工想複讀,可是你們又來了,這次見哭跪沒用,你們換拿命威脅了。”

“整整五十萬換一個月,性價比多高的交易不是嗎,就算你們生養的兒子被活活折磨死也沒關系對嗎?”

“十一月一日是我的生日,我成人的那一天,被當打包成下賤的禮物給了別人,差點永遠死在十一月。”

“就算是這樣,你們竟還不滿意。”

臉頰有些癢,白又白伸手摸了下,原來自己早已流下了不少淚水。

他心上破了個難以修補的大洞,寒風呼啦啦吹着,吱呀吱呀像是馬上就要碎了。

奈何無良的父母只是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就算聽了他如此多難過的自白,內心仍舊不曾動搖。

“可,可我們這一次若拿不出錢,真的要死了——”

他們眼中的恐懼不似作假,為此親兒子的命就變得格外微不足道。

“好了,我不想再聽。”

“我簽。”

“只是這一次簽下,我将不再受牽制于你們。”

白又白接過合同,看見甲方的署名竟是前一任的魔鬼,臉色頓時煞白。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父母,他們只急匆匆地撇過臉不願對視。

好得很,看來五十萬的确是一個迷人的數字。

白又白原先想着再煎熬一次,便算報答盡了父母那點可憐的恩情,而後離開這裏。

直到看見這個人的名字,天真的念頭頓時細碎,他想起了那句再見的魔咒。

【我們下次再見哦。】

他拿筆的手都在顫抖,恐懼讓四肢變得無比僵硬。

可他突然想到。

既然逃不過,那何不就此拉對方一起下地獄。

至少十八歲時還曾轟轟烈烈過。

--

千重月一個晃神,再睜開眼之後,周身便不再是阿鏡那單調空乏的小地方了。

她在沙發上動了兩下,許多不曾到人界,這陌生的環境還需要點功夫來适應。

但阿鏡不給她這個機會。

【糟了糟了糟了,時間調錯了!!】

【你快快去這個地址,再晚上一點你男人就要沒了!!】

千重月還沒具體熟悉新款手機的操作,冷不丁就被阿鏡催促着出門。

她皺着長眉站在車水馬龍的公路旁,夜間璀璨的燈光有些晃眼。

【快快!叫滴滴叫滴滴!!】

“?”

“滴滴是什麽?”

【.....】

【攔車攔車,攔住出租車,你看那個車頂有個白色發光長梯形的!】

好一頓折騰之後,歷經兩個司機被千重月站在路燈下顯得格外不耐陰沉的神情吓得打着方向盤緊急跑路外,第三個體格彪悍長相粗犷的司機停了下來,順順利利讓人上了車。

行駛路途中被阿鏡告知了不少東西的千重月,在聽到微信到賬的聲音響起後,淡定下了車。

目的地是一片老舊的居民樓,零零散散的幾戶燈光可以發現這裏的居民并不多。

在阿鏡聒噪的催促聲中,千重月順着四壁都是髒污的樓梯走上去,最後順着狹窄的過道一戶戶找過去。

【啊啊啊啊啊啊快!他要簽了他要簽了!!】

千重月目光一凝,本來就沒什麽道德可言的她,對準了破了個大洞的門,直接一腳踹了過去。

嘭的一聲巨響,隔壁住戶以為鄰居家又被人來讨債,一個兩個全都趕忙閉緊了門窗。

千重月掃了眼昏黃的室內,簡陋的像是逃荒的難民栖息所。

三個人神情各不相同的人轉頭看向她,其中有一個手中還握着筆。

已經寫下名字第一筆的白又白,被踹門的劇烈動靜吓得一顫,直接劃花了簽字區域。

他眼睜睜看着一個高高瘦瘦的女人自燈光閃爍不斷的樓道中走進來,她忽視掉場中神情凝固的三個人,自顧自走到白又白身邊拿起合同翻看。

“五十萬?”

千重月冷笑一聲,昳麗面龐上滿是淩冽霜寒。

她一聲招呼也不打,直接将帶着第三任雇主簽名的合同撕成碎片。

看着眼前這張熟悉的俊秀面龐霎時間漫上諸多複雜情緒,千重月挪開視線,盯上了站在角落裏大氣不敢出的白家父母。

“你們,速去拟份新的。”

“我出一百萬。”

她雙手環胸高高在上,可怕的數字從她口中說出,好似不過爾爾。

白又白握筆的手狠狠縮緊,較之原先已經做好赴死準備的決心,未知的恐懼更令他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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