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心魔
諸神之巅,雪落不停,一襲月白緩緩而來,他未撐傘,雪落在他身上,卻分不清雪在何處。冷別賦提着酒,一步步,是踏在心上的沉重,“你一定感覺很潇灑吧,連一句道別的話也沒有,連商量的餘地也沒有。就用你畢生最重要的不法之劍,換我一條命,我卻連你最後的背影,也來不及看一眼。”
“你一定潇灑得好像英雄吧,不,我卻一點也不覺得這很潇灑,所以我只買來這壇酒來回報你,那就只值一壇酒而已,一壇酒而已。你葬在哪裏呢?是這裏?還是那裏?擠不擠啊,你以前喝醉的時候,常睡得東倒西歪的,這片雪地,夠讓你翻身了吧。”
說話的人紅了眼眶,聲音發顫,卻遲遲不肯讓眼淚掉落:“我從來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開始吹奏胡笳了,我還以為,那只是你故作悲情的名號而已。想不到,你最後留給我的,就是這支胡笳,很粗俗,但很适合你。”
終究,眼淚還是滑落,落在雪地,濺起滿地悲傷:“但是,很可惜,我會将它好好藏起來,我怕我看到它,就想到你。等哪一天,我無意間找到它,再好好的痛哭一場,因為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那裏,駐足不去。你也會明白,在這段沒有你的歲月裏,冷別賦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
“但無論如何,冷別賦會等你。等你醉在哪一處酒肆,等我拖你回去;等你用哪一種可笑的面貌,來激怒我的暴躁;等你又說出什麽又褒又貶的話,讓我覺得莫名其妙的溫暖。等你,等你,我會等你!”
等你,等你,聲聲是未完待續的等你,回憶,确實太多了,多得不勝枚舉,多得說不下去。從相識到相交,數年光陰,由眼底,至心頭,背上的青燈孤照,手中的胡笳,成了最沉重的東西,江湖一壇酒,情義兩黃泉。
他在雪地靜坐冥思,卻又驀然睜眼,拿起眼前的酒壇灌了下去,不顧形象,不顧自己從前,是最讨厭喝酒的:“你說你有話對我說,我猜到了,從你用俠霧換我,我就猜到了!”
“為什麽?你不活下來!為什麽不留着性命,親口對我說?為什麽?燕歌行!為什麽?這壇酒,是我的,你答應過我戒酒了,你不能食言,所以我替你喝!你總是讓我生氣,這一次,換你來生氣!”
聲聲句句,似是醉了,不遠處,撐傘而立的懷簫搖頭沉嘆:“我知你重情重義,卻從不曾見你這樣失魂落魄。燕歌行對你而言,果真別具意義嗎?”他費力将酒量不好,卻醉倒在雪地的人搬回落日沙城,聽了一路的呢喃,‘燕歌行’三個字,成了他的魔障。
冷別賦醒來,下意識看向身旁,卻是空無一物,熟悉的景,身邊卻再沒那個熟悉的人。那一天,他終究沒有吹響那支胡笳,“你讓我吹,我偏不吹,你若是聽不見,便來找我算賬吧!”
獨照松月內,懷簫蕭聲幽幽,冷別賦緩步而回,“這一蕭,原是想替你洗塵,但我越奏,越覺得你身上的塵,染了我的樓蕭。”冷別賦凄然一聲笑,訴不盡滿心悲:“好友,費心了。”
“說得對,确實是白費了,我背你去落日沙城,是想你能放下,怎料你反生心魔,執念不減。風塵味這麽重,與我心目中脫塵的冷別賦差多了。”“懷簫好友,多謝,得你一曲,我心安不少。”“少來,我是不像你,這麽多朋友,而且個個上心。”
“但我所失去,又豈止只是好友二字。”
懷簫沉默,冷別賦撫上琴弦:“你的用心良苦,冷別賦以一曲回敬吧。”“你現在彈出的曲,必會讓我不敢恭維,不過,你還是彈吧,憋出內傷就不好了。”人,一旦動情,就注定會為情所困。
久違響起的第一個音,竟是如此輕淡,仿如隔世弦,反手再撥,霎時泣如白瀑三千丈,滔滔不絕悲難抑!各種前塵,歷歷在目,斑斑在心,卻是終歸缥缈。驀然,手指沁血,染紅了琴弦,彈奏的人,卻恍然未覺。
懷簫一把按住琴弦:“夠了,冷別賦,燕歌行已經死了,我想他在九泉之下,一定不希望你這樣。放下好嗎?”冷別賦輕輕推開他的手:“我不知,他若真是這樣想,讓他親自來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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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簫嘆息:“冷別賦,你是道者,這些生離死別,紅塵之事,你應該最看得開,放得下才是。”冷別賦琴聲不停:“可燕歌行,是我的因緣,我的心,我的情,皆系于他一身,你說,我該如何放下?又該怎樣看開?”
懷簫不語,一曲罷,冷別賦起身:“好友,你放心吧,我沒事。這份執念,我需要一點時間才能堪破,現在,就先別勸我,好嗎?”
到底,最後仍是不曾吹響那支胡笳,冷別賦将胡笳放在燕歌行曾住過的房間,養傷的那幾日,輕松的時光,再度湧上心間,“燕歌行,我說得到做得到,這胡笳,冷別賦絕不會為你吹奏,絕不會!”卻不想,在不久的将來,他卻會為這個堅持而後悔。
自那後,冷別賦便一直待在獨照松月,不曾離開一步,每日練劍修行,飲茶撫琴,一如從前。懷簫卻明白,有什麽變了,“你的劍,又換了嗎?”“這是他的劍,他心系正義,若有需要,青燈孤照不會拒絕!”
“你不該再染紅塵。”“蒼生有難,正義需要有人盡力,這是我和他的約定。”懷簫搖頭,暗道冷別賦已經心魔成疾,藥石無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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