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結局一更

這天早上的黎老先生一睜開眼睛, 就叫來了主治醫生要求摘掉氧氣罩。他特意叫來了護工讓她幫忙替自己梳洗以及整理儀表。

完了以後，他還照了照鏡子，表示對自己現在的這個模樣感到很滿意。這時已經出院的黎老太太提着保溫盒走了進來。每天早晨7左右, 黎老太太就坐着自家司機的汽車來到醫院裏給黎老先生送飯。

通常這個時間點, 黎老先生是呈現睡着的模樣，所以黎老太太總是悄悄地來到病房。等到黎老先生睜開眼睛的時候，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黎老太太。

可今天一到病房，黎老太太忽然眼前一亮。一向晚起的黎老先生今天破天荒的早起了，還摘掉了氧氣罩，看起來十分地精神奕奕。

最近這幾天在醫院裏，黎老先生的病情略微地有所好轉, 可精神方面一直都是病恹恹的，吃不下飯，還老覺得心髒難受。就連和他們說話時, 都帶着氧氣面罩。從來就沒有像今天這麽精神抖擻, 仿佛沒有受到過病魔的任何摧殘。

“老伴兒, 你來了啊。”

黎老先生微笑着朝着黎老太太打着招呼：“這幾天你辛苦了。”

黎老太太詫異黎老先生好端端地竟然說這些肉麻的話, 要知道自家老頭子這個人十分固執又愛面子, 結婚這麽多年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低姿态地說着類似她辛苦之類的話。

詫異歸詫異, 黎老太太并沒有理會黎老先生今天的不一樣, 反而忙着用熱水燙碗筷, 像往常那樣從保溫盒裏的粥倒在碗裏，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調羹喂黎老先生吃飯。

病重的那會兒, 都是黎老太太一口一口地喂着黎老先生吃飯，照顧他穿衣洗漱等等，從不假借于任何人之手。

今天的黎老先生卻阻止了她這個行為：“我自己來吧。”

黎老太太垂下眼睑“嗯”了一聲。

粥喝到一半時, 黎老先生就喝不下去了，黎老太太知道他的胃口，像今天這樣能喝下去大半碗的粥已經算是不錯了，平時喝個幾口就直接說不要喝了。

于是黎老太太接過黎老先生手裏的碗筷，打算拿着它們去衛生間清洗一下，哪知道卻被黎老先生拉出了手腕。

“小淑，你坐在這裏，我想跟你聊聊。”

突然被叫芳名的黎老太太害羞了，她坐在病床邊，覺得今天的黎老先生跟平時很不一樣。

Advertisement

“哎呀，剛才我想說的是，這些年你辛苦了，跟着我這個固執又古板的男人生活了一輩子，害得你白發人送了黑發人。如果下輩子我們還能夠做夫妻的話，我希望我們的家庭一直都是和和睦睦，圓圓滿滿。”

黎老先生心裏清楚自己的身體現在怎麽樣了，吃再多的藥打再多的針都已經無法挽救了。

大限将至，有些話他一定要趁着今天的好精神說出來。

黎老太太怎麽都沒有想到自己的丈夫會有朝一日承認自己犯下的錯誤，心跳立刻加速，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

活了大半輩子，她不是不知道人在将死之際會回光返照，而眼前的黎老先生無論是從說話方式還是精神方面都莫名其妙地吻合了起來。

她的眼眶立刻濕潤了一片，聲音苦澀又略微哽咽：“老頭子，快別這麽說了。我還等着你出院一起回家澆後院的那些玫瑰花。”

黎家後院有一大片玫瑰花，這些花是黎暖生前種下的。自從黎暖跟蘇澤翰私奔以後，黎老先生夫妻只要一有空就跑到後院的玫瑰花園，想念着女兒。這片種滿玫瑰花的後花園充滿着夫妻倆對女兒的四年，也是夫妻倆的精神所托之地，凡事都親力親為，像什麽澆水，除草，施肥等等一切的瑣事都是由他們夫妻倆親自負責，從不假借任何人的手。

自從得知女兒去世後，黎老太太不止一次地埋怨過黎老先生，甚至對他采取了冷暴力。她把女兒去世的一部分原因歸到了黎老先生的頭上，直言了當初如果黎老先生成全了女兒跟蘇澤翰的婚事，女兒一定不會這麽早死。

可經過錢唯和黎邺的事件後，黎老太太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偏激了。她已經慢慢地把以前發生的那些事情放下，認真地想要和黎老先生好好地過着下半輩子，哪知道卻從醫生那裏傳來這一不幸的消息，黎老先生時日不多了。

人生真是世事無常！

黎老先生拍了拍黎老太太的手背，目光是從未有過的清醒：“這些年，是我對不起你，我也對不起我的女兒。”

黎老太太嘆了一口氣，握住了黎老先生的手認錯：“這些年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事情過去了，我們以後都不要再提小暖的事情了。”

“外公！”

出現在病房門口的蘇黎朝着躺在病房上面的黎老先生大喊，她昨天做了一個夢，夢見黎老先生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不幸去世了，然後徹底地被吓醒了。

“阿黎，外公的小心肝寶貝。”

一看到心愛的小外孫女，黎老先生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嘴角咧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如果不是因為身體的原因不能下床，他肯定會飛奔過去抱起小外孫女。

“外公，你的身體是不是不舒服呀？”蘇黎跑到病床邊，關心地問着黎老先生的身體情況。她一點都不肯相信夢境中的畫面，私心上認為她的外公能活好多年。

同時，蘇黎敏感地發現病房裏多了兩個人她不認識的人，都穿着一身黑色的喜歡，表情嚴肅，心情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黎老先生看着眼前的小外孫女，雖然在長相上跟他們黎家一點都不像，可性格方面卻格外的相似。

他從未懷疑過小外孫女的身份，從見到她的第一面起，就知道這個孩子一定是黎暖的骨肉。

“阿黎，外公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了。以後好好聽爸爸的話，外公會在某個地方一直保佑着你。”

黎老先生的語氣微微地哽咽，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多活幾年，能夠親眼地看到他的小外孫女将來披着純白的婚紗，一臉幸福地嫁給自己喜歡的男人，彌補他在女兒身上的虧欠。可惜的是，這個願望他已經無法再實現了，只能以後交給蘇澤翰來完成了。

蘇黎一聽，結合夢裏發生的情景，一下子哭了出來。她撲在了黎老先生的身上，第一次像個小孩子那樣耍着無賴：“我不要，我不要外公離開我。”

黎老先生拍了拍小外孫女的後背，安慰她：“乖啦，外公老了，老了就會去某個地方，所以阿黎不要難受好嗎”

“現在有些話想要跟你爸爸說。”伸出枯瘦的手，他有氣無力地朝着蘇澤翰招了招手。

接到電話後的蘇澤翰怎麽都想不到有朝一日黎老先生會主動地聯系他，他急匆匆地帶着蘇黎來到了醫院，看到出現在病房內的蘇律師後，心情忍不住沉重了幾分。

蘇澤翰走到黎老先生的身邊後，黎老先生主動握住了他的手，朝着身邊的兩個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面前介紹：“澤翰，這是我們集團的蘇律師，還有陳公證員，在他們的見證下，我要把黎氏集團交到你手裏。”

蘇澤翰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黎老先生一直對他十分厭惡，曾經某一次約他出去談話中提起黎氏集團，說是即便以後他後繼無人，也不會把黎氏集團交到他這種忘恩負義的人手裏。

當時的蘇澤翰一心想要得到黎老先生的認可，對于黎氏集團是一點想法都沒有，拼命地哀求着他同意他跟黎暖的婚事。可惜的是，固執的黎老先生說什麽都不同意。

黎老先生強打着精神，繼續：“這些年，是我這個做長輩的對不起你。等我走了以後，你就是我們黎氏集團的董事長了。以後守護以及實現小暖夢想的這個任務就交到你身上了。”

前幾天他聽自家老太太提起，為了實現黎暖生前的心願，蘇澤翰決定帶着蘇黎留在京都，繼續守護着黎氏集團。

他聽了後，十分感動。

顧氏企業早一些年他就聽過大名，是一個把家具事業做得相當優秀的企業，然而作為顧氏企業的繼承人，蘇澤翰卻甘願放棄這一切，只身來到京都為妻子守護着她的夢想以及她的家族事業。

他從一開始就錯了，蘇澤翰的愛比黎邺一點都不少，黎暖嫁給蘇澤翰這樣的男人，确實過得很幸福。

黎老太太和蘇黎這個時候已經哭了出來，她們知道黎老先生這是在說遺言。

蘇澤翰趕緊安慰他：“快別這麽說，您會趕緊好起來的。”

黎老先生反手握住了蘇澤翰的手，清醒的目光逐漸地渙散了起來：“我，我對不起你，還有謝謝你。”

蘇澤翰的目光柔和瞬間地起來：“我沒怪您，真的，從一開始就沒有怪您。您曾經是我的恩人，現在也是。

黎老先生欣慰地閉上的眼睛，交代完想要交代的事情後，他的精神不再像剛才那樣神采奕奕，相反疲憊地很。

唯獨他抓着蘇澤翰的手一直不肯放，嘴裏喃喃着：“澤翰，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不肯叫我一聲爸嗎？”

得知有蘇黎這個小外孫女後，黎老先生夫妻已經間接地把蘇澤翰的身份給承認了下來，只是礙于面子問題一拖再拖。哪知道這會讓蘇澤翰這個笨蛋誤以為這是他得不到他們夫妻倆的認可。如果不是他們黎家的女婿的話，怎麽會放心地把黎氏集團交到他手裏？

蘇澤翰語氣哽咽地喊了一聲“爸。”

黎老先生聽了後，滿意地笑了笑。他的目光看向了病房外面打開的一扇門，似乎還在等着什麽。

這個時候的黎老先生已經油盡燈枯了，躺在病床上不斷地喘着氣。醫生跟護士都紛紛地趕了過來，檢查了一番後卻什麽都沒有說話。

黎老先生想要閉上眼睛卻一直強撐着，他的目光一直看向了病房外面打開的那扇門，好像在留戀着什麽。

看到這一幕後，蘇澤翰忽然什麽都明白了過來。

他撥通了京都某監獄的電話，背對着黎老先生說了好長時間的話。直到對方同意後，蘇澤翰才把大哥大放在了黎老先生的耳朵邊。

黎老先生的呼吸立刻急促了起來，他堅持從蘇澤翰的手裏接過大哥大“喂”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手裏的大哥大卻“噗通”一聲掉落在床下。

大哥大那端傳來撕心裂肺的聲音卻讓每一個人都在病房裏的聽見了：“爸，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