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刀光劍影,兵戈相向。
帳篷離得近的弟子,匆忙從帳中出來,遠離了戰場,在外圍看着。
不是沒有人勸,可被壓着打的蕭元徵丢了這麽大的臉,自然不肯善罷甘休。
“嚴修,卓文宇,雷劫圖!”
他狼狽後退幾步,手中劍根本不敵。
同為金丹期,要是一個人被壓着打也就罷了,可三個金丹期的被沈修瑾這樣打,實在是丢盡了臉面。
惱羞成怒,勢要讨回這口氣,蕭元徵拿出雷劫圖,喚來其他兩人一起,撐起了一幅充斥着雷電細弧的畫卷。
“幾位師兄,別打了,都是自己人。”
周圍弟子見動靜大了,便有人開口勸道,其餘人也紛紛附和。
至于站在帳前的謝孤懸,也掉着眼淚喊:“師兄,別打了……”
見他哭得可憐,就有人想上前安慰,可沈修瑾将帳篷紮在角落裏,這會兒四個人又打了起來,将他擋在那裏,難以靠近。
沈修瑾看着那三人以蕭元徵為主,祭出雷劫圖,心中一絲波瀾也無。
一道驚雷從畫卷中劈過來,雷劫之威浩然。
他眼神漠然,不躲不避,提劍迎了上去。
一劍出而雷劫止。
狂暴雷電和劍氣碰撞之時,化為白光在松林中炸開,離得近的弟子不由自主閉上眼睛。
等再睜眼時,蕭元徵三人被一條黑色鎖鏈困在那裏。
鎖鏈未觸及他三人,只是化為一個圈在緩緩旋轉。
樹木燒焦的氣息彌漫開來,周圍不少松樹都被炸開的雷光劈中。
鎖魂鏈出現在衆人眼前,除了還在哭泣的謝孤懸,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沈修瑾身上。
就連被困在裏面的蕭元徵都清醒過來。
鎖魂鏈的主人并非沈修瑾,而是半月前,他下山除邪祟時師姐借給他用的,回來後師姐出去了,到來這裏之前都沒回來,他便一直帶着。
“是浮屠師姐的鎖魂鏈。”
有人小聲對旁邊弟子說道,沈修瑾聽到,并未說什麽,見蕭元徵三人沒有再動用雷劫圖,指着他們的劍緩緩放下。
“師兄,別打了。”
謝孤懸見停手了,走到沈修瑾身旁,拉着他衣袖輕輕晃了下,帶着哭腔說道。
他仰起頭,一張臉梨花帶雨,哭得極美,眼睛紅紅的,分外惹人憐惜。
“是啊,幾位師兄,別打了,都是自己人。”
其他弟子也都出聲勸道,你一言我一語的,倒是讓梗着脖子不願開口認輸的蕭元徵有了點臺階下。
只是在他剛想出聲,說這次就放過沈修瑾,卻在聽完謝孤懸的話後,氣得咬牙切齒又面臊不已。
“刀劍無眼,蕭師兄,算我求你們,別打了。”謝孤懸站在沈修瑾身旁,手裏緊緊攥着他衣袖,看向了被困在鎖魂鏈裏的蕭元徵。
他這樣哀求,讓蕭元徵掃落一地的面子稍稍挽回了些,就算沈修瑾再如何,謝孤懸還得求他。
“師兄孤身一人,白日為了救我已經受傷,蕭師兄,你們不要傷了師兄,別打了。”謝孤懸楚楚可憐地說道。
話音一落,周遭詭異的沉默下來。
他這般語氣,仿佛沈修瑾手無縛雞之力,受了重傷,又是一個人,還得靠他求情才能換來停戰。
握劍的手一頓,就連沈修瑾都轉頭看了眼。和那雙帶着淚花的眼睛對上後,看見的只有傷心,只得默默移開視線。
蕭元徵都快氣死,什麽叫不要傷了沈修瑾,他真想讓謝孤懸睜大眼睛看看,誰才是會受傷的那個!
還有他說的什麽“孤身一人”,這簡直就是提醒他,自己三個人沒打過一個。
怒火攻心,只是這怒意還未宣洩,就聽見周圍一聲鎖鏈嘩啦響動,鎖魂鏈轉動的圈子縮小了一些。
這條黑色鎖鏈的主人在雲岚宗可謂十分出名,複姓浮屠,然而門中大多數人都不知她名字,只知姓氏,便喚做浮屠。
外人提起雲岚宗,第一個想到的,往往會是宗主門下大弟子牧衍,溫潤如玉風度翩翩,在宗門內也确實最得同輩人心。
然而雲岚宗內出名的弟子不止一人,如果第一君子指的是雲岚宗首席大弟子牧衍,那和他同齡的浮屠,也同樣出名。
修行之人若是走岔了路,誤入歧途也是常有的事情,但如果說雲岚宗有人會入魔,幹出些滅祖屠師門的事情,大多數弟子第一個想到的,絕對是她。
四年前浮屠在一個白天,提着顆血淋淋的人頭,直接打進了宗門最高議事殿,當着宗主和一衆長老的面,将執法堂長老用鎖魂鏈穿心而過,釘在了牆上。
那日的情形有不少在議事殿外執勤的弟子都瞧見了,私底下還越傳越邪乎,就連蕭元徵都被他父親提點了一句,沒必要的話,不要去招惹那個瘋子。
沈修瑾和浮屠性格相差太遠,在衆弟子眼中,他向來沒什麽表情,也不喜在人前出現,不是在寒山澗就是在外歷練,而宗門內不得不出席的場合,也總是找個角落待着,并不起眼。
而今日的事情牽扯到謝孤懸,蕭元徵一時怒火上了頭,不管不顧就打了起來,眼下看見鎖魂鏈才想起沈修瑾那個瘋子師姐。
當初雖說事出有因,但能瘋成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滅殺一派長老,還能被她師父保下,不得不讓人顧忌。
見蕭元徵不再動用術法,兩方只是在那個弱弱的哭聲中僵持着,沈修瑾便收了孫鎖魂鏈。
看了眼還拉着他衣袖的謝孤懸,眼淚已經漸漸止住。
薄唇微抿,沈修瑾想了下,緩緩開口:“不打了。”
他看着謝孤懸攥着他袖子的手,意思再明顯不過,不打了,可以放開了。
袖子不再被人抓着,沈修瑾沒有管身後如何,重新回了帳中。
而謝孤懸回頭看了眼狼狽的蕭元徵,和那個帶着怒火的眼神對上後,他明顯瑟縮一下,怕極了的模樣,吓得什麽都不敢說,就往帳篷裏匆匆去了。
這場鬧劇平息下來,不過周圍弟子沒幾個敢吭氣兒的,默默回了自己帳中,若是說些什麽被蕭元徵惦記上,就算死不了也會被明裏暗裏整治,還是小心為上,當做沒有看見那個狼狽的三長老之子。
蕭元徵怎麽樣,沈修瑾并不關心,他回去後重新打坐,心緒很快平靜下來。
可帳篷裏還有個抽抽搭搭的謝孤懸。
“師兄,都是我的錯,害師兄跟別人起了沖突。”他哽咽着說道,全是愧疚之意。
沈修瑾看着小心在他榻上坐下的人,薄唇微動:“無妨,并不怪你。”
聽他這樣說,謝孤懸看着他,眼中又湧出些淚光,不停打着轉,抽噎喊了聲:“師兄。”
“不早了,明日還有事情。”見他沒有睡覺的意思,沈修瑾出聲提醒。
看着猶猶豫豫扭扭捏捏的謝孤懸,他生出一種想要嘆息的情緒,開口問道:“還有什麽事?”
“師兄,”謝孤懸擡眼,小心翼翼的,咬了咬下唇問:“我能不能和師兄一起睡?”
被這話問住,沈修瑾眼中閃過茫然,不知他為何會這樣說。
“剛才蕭師兄說,到外面沒我師兄師姐他們……”
謝孤懸說到這裏,明顯有些說不出口,眼中一滴淚再也忍不住,掉了下來,他聲音微顫,說:“蕭師兄讓我到他仙宮去住,還說、說以後我是仙宮的另一個主人……”
去仙宮住會發生些什麽,誰也說不準。
他難堪地低下頭,再也說不出口。
沈修瑾在帳內确實聽到了幾句,想起自己出去的時候,被謝孤懸哭着問道怎麽才來救他。
謝孤懸膽小怯懦,又哭成那樣,在極為慌亂之下說了這句,不過他鎮定下來之後,就再沒這樣說過,無心之言而已,沒人會計較。
沉默下來,沈修瑾想到剛才,他沒出去,是不想摻和到旁人私事之中。
又聽到蕭元徵想帶謝孤懸走,進來前他确實答應了夫人,但如果謝孤懸自己選擇跟着其他人,他也不能勉強,于是就沒有出去,等着謝孤懸自己決定。
“師兄,我害怕。”
謝孤懸擦了擦眼淚,哭腔鼻音很重,見沈修瑾不語,他又小聲喊了句:“師兄。”
聲音糯糯,帶着祈求之意。
“蕭師兄好強,我以前沒答應他去赴靈宴,他就帶着人強拉着我走,要不是大師兄看到攔下他……”
再度沉默過後,謝孤懸眼捷微垂,睫毛顫動着,語氣又低又可憐,他怕極了蕭元徵。
一陣風吹過,帳中明珠倏然熄滅。
坐在榻邊的謝孤懸愣了愣,最後摸索着,在沈修瑾給他空出來的位置躺下。
這種軟塌窄短,不比大床,若是盤腿打坐的話,謝孤懸就沒有躺着的餘地,所以只有兩人都躺下才能伸直腿。
沈修瑾規規矩矩躺着,雙手疊放在腹部,沒有任何多餘舉動,身側傳來熱源,他閉了眼睛,盡力讓自己适應。
自打有記憶,就沒和人這樣同塌而眠過。
至于打坐調息的事情,他沒了那個心思。
今天發生的事情多,雖說他都是負責動手,和以前去過的幻境沒多少不同,可不知為何,心裏總有種疲累的感覺。
躺下來休息一晚也不錯。
他這樣想着,心神漸漸放松下來,很快就生了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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