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1)
接到旨意的時候羅權正和着小廚房的人窩在火堆旁拿了鐵鉗将炭火裏面烤熟的紅薯給取了出來,這廚房的日子除了平時為妃嫔做菜熬湯之外,便是最清閑不過了。
如果是以前的羅權,他最是喜歡平靜的生活,這種日子也是滿足的,可是現在,他只想着往上爬,爬得越高越好,就算別人說爬得越高跌得越慘,只要他能如願,就算被跌死他也甘心。
看着紅得發亮的炭火,羅權有些出神。他的手已經不再細滑,反而由于拿多了鍋鏟,手上已經起了厚厚的繭子,也不會再因為被油濺到了而抹眼淚。
“哪位是羅權,羅公公啊?”一個細聲有些尖利的嗓音響起,這種聲音羅權由一開始厭惡到現在的習以為常。
聽得聲音,窩在小廚房的人立刻往外看去,當看清來人裝扮,頓時大驚。
來人面色清秀,帶了一股太監特有的陰柔,穿了紫色的太監宮服,宮服上繡着盤尾的龍。
這太監的服飾可有講究,現在太監最好的品級不過是四品,宮服上繡着孔雀,這宮裏也只有一個四品太監,那就是皇上跟前的紅人,符來得,符公公。而來人身上盤尾的龍則是是受皇上差遣的,一般都是傳達皇上的口谕。
羅權連忙起了身,也顧不得手上的灰,幾步走了出去,躬身道:“奴才羅權,不知公公稱謂?”
“我是禦前七品太監,大家喚我一聲池公公!”池公公的态度稱得上和氣。
你別看這七品小,這宮裏七品的太監可是一雙手都數得過來,這人還是禦前服侍的。
按理說在皇上跟前的太監是極為得臉的,可是這個池公公待自己卻極是和氣。羅權心下思量,緊繃的情緒一松。
即是如此,看來是好事了!
想着,羅權臉上帶了兩分笑意,他模樣清俊,若不是進了宮,也是一個翩翩好兒郎,讓注意着他的池公公心裏嘆了聲。
“池公公!”他拱手行了一禮,問道:“皇上可是有什麽旨意?”
池公公面上有笑,道:“羅公公卻是好運,您的手藝得了木婕妤的親睐,也在皇上面前得了眼。這不,您可是要高升了,特被調往禦膳房做差事了!”
羅權一愣,他原以為不過可能得些賞,沒料到竟然能進禦膳房!禦膳房那是什麽地方?那是給皇上做菜的地方,妃嫔雖也尊貴,但哪比得過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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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權心裏狂喜,他伸手在袖子裏掏了陶,想要給些銀子給池公公,可是伸手一摸,卻是袖中空空。
他有些尴尬,想了想,咬牙從脖子裏取出一塊用紅繩系着的玉佩來。
“今日多謝公公了!”他雙手奉上玉佩。
池公公哪看不出他的捉襟見肘,這玉佩即是貼身戴着,那必定是珍貴之物。
想到這,池公公卻是不接,道:“羅公公何必如此,來日我二人可同是伺候皇上的,這可是見外了。”
這玉佩對羅權實在是重要,池公公拒絕了,他心中也是一松,便道:“池公公大恩,羅權記下了!”
池公公滿意的點頭,這羅權進了禦膳房可是六品太監了,比自己還要高上一級了。往日說不定還要靠他照拂,今日賣他一個好,也算是結了一份善緣。
待池公公一走,羅權周圍就圍滿了人,這些原本對他沒有什麽好臉色的人此刻臉上都是堆滿了笑,其中一人卻是面色陰沉,倒是格外的顯眼了。
羅權卻是不管他神色如何,施施然的走到那人面前,道:“當日若不是陳公公給了我伺候木婕妤的機會,羅權今日也恐不得這機緣,如此,真是要多謝陳公公了。”
他本是書香世家,即使淪落至此,那份子氣度卻仍是令人自慚形穢。再加上他話中所言,那陳公公卻直接是黑了臉。
你道是為何?
當初原是他應該給木魚做菜的,可是陳公公卻嫌棄木魚身份不夠且還是個天賜之子,沒什麽出路,就将這差事給了羅權。
在木魚得寵之後,他也不是沒想過要回這差事,奈何木魚舌頭太靈,換了個廚師卻也是察覺的出來。直接放言了,人家只認羅權這一個廚師。
若當初他老老實實的給木魚做菜,如今這好差事不就是落在他的頭上了嗎?可是任羅公公如何後悔,這世上也無後悔藥可吃。
二人在床上厮磨一陣,出門之時太陽已經高挂當空,正好将早膳和午膳一起吃了。
見了木魚,綠蘿等人皆是驚得目瞪口呆,臉皮薄的綠蘿還忍不住紅了臉。
這人明明還是那個人,可是偏偏身上愣是多了一股味道,讓人臉紅心跳。他穿了綠色的袍子,膚色極白,額間一紅印極為的顯眼,整個人氣色紅潤,雙眼有神,一副被滋潤的模樣,直接是讓人不敢直視,就怕紅了臉。
除此之外,他身上的氣質也是變得極為明顯,竟是帶了一種墨淵的冷然,讓人不得小觑。
一個墨淵衆人就大氣也不敢出一下,此時更是小心翼翼又小心翼翼。
放菜的盤子是白瓷為底,青花的圖案在盤沿,顯得低調卻又透着一股華貴。
木魚向來是好胃口,常常使得墨淵也跟着吃多,今日也是如此。
等一切都撤了下去,綠蘿黃莺兩個丫頭立刻捧了杯盞上來,茶是上好的廬山雲霧。
廬山雲霧茶是上好的綠茶,又以條索粗壯、青翠多毫、湯色明亮、葉嫩勻齊、香凜持久、醇厚味甘等‘六絕’揚名。而皇上喝的自是上等的廬山雲霧茶,也稱鑽林茶,量少難得,若不是進了宮,木魚還真是喝不了這麽好的東西。
“味醇、香馨、色秀、液清,這泡茶的人,定是其中高手!”墨淵嘗了一口,立刻贊道。
“你這芳草院,倒是卧虎藏龍!”
木魚放下茶盞,笑道:“我對茶道可不精通,分不清好壞,不過卻也嘗得出來這茶與我平時喝得不一樣,可不是我芳草院的人泡的。”
一邊的藍屏又給木魚續了一杯,放下紫砂壺,笑道:“婕妤的舌頭向來是這麽靈敏,奴婢姐妹可沒這麽好的手藝,這茶是羅公公泡的。”
“羅公公?”木魚可不記得他這芳草院有這號人物。
旁邊綠蘿笑着解釋道:“是小廚房的羅權羅公公!”
木魚倒是有些驚奇了:“羅公公竟然有這手藝,他這人做菜好吃,泡茶也泡得好,可真是了得。”木魚這是真心誇獎了。
“他這來,是有事?”木魚又問。
紅蕊細着聲音道:“羅公公今日是來謝恩的!”
木魚下意識的看了紅蕊一眼,他也是今日才發現紅蕊竟是有一把好嗓子,說起話來宛若珠落玉盤,煞是好聽。
這麽想着,他才注意到紅蕊今日穿了一件粉色紗衣宮裝,大慶朝對于裝扮上卻是較為開放的,這紗衣恰是高腰,露出胸部上方一片白皙的脖子,襯得精致的鎖骨格外的性感。紅蕊的身材也是極好的,該凸的凸該翹的翹,這紗裙讓她更透出了幾分性感。
“紅蕊今日打扮得倒是靓麗!”木魚嘆道。
紅蕊心中一顫,臉皮一抖,仍是不緊不慢的道:“婕妤屋裏熱乎,倒是讓奴婢得了好,在冬日也能穿一會夏衣。”
木魚單純卻不單蠢,許多事情他看在眼裏卻按在心裏不提,也是他心思通透,這才容易看清楚許多事。
他心裏有些難過,紅蕊雖然長得漂亮,但是一直都是很安分的,做事也沉穩,因此木魚是很看重她的,可是對方是什麽時候有了這種心思的?
手上倏地一緊,木魚才發現自己桌子底下的手被人給捏住了,他下意識的看向墨淵,對方卻是單手捧着茶,一點注意力似是都沒放在他身上。
木魚忍不住笑了笑,低落的心情好上不少。別人待他真心,他自也是回以真心,可是為了別人生氣難過,那卻是在傷害自己了。他才不會做這種蠢事,木魚有些氣呼呼的想。
羅權垂着腦袋眼觀鼻鼻關心的走了進來,他掀起下擺跪在地上行禮。
“奴才拜見皇上,拜見木婕妤!”
他穿了藍色的宦官服,胸前是的圖案是六品的莺,垂着的雙手有些粗糙,有燙傷的痕跡。
他低着腦袋木魚看不清他的樣貌,只覺得這人給他的感覺和他身邊的福德有些像,都有一種世家子的氣度,一舉一動,一言一止,均帶着大家教養的‘禮’字。不過這二人,卻仍是有些不同的。
福德仍身有傲氣,對待自己雖是盡心盡力,但是卻是寧折不彎的性子。而羅權不同,他的模樣看起來很乖順,就像面團一樣,任你怎麽捏就怎麽捏。但是,好捏,裏面卻帶了韌性。
木魚在心裏估摸着他的品行,如果是以往,他根本不用花費這麽多的腦細胞去分析一個人,可是進了宮,對待每一個人他都要小心又仔細的,就怕這人無害的面容下藏的是一顆禍心。
成長,不過是一瞬間的事,進了宮,他就不再是那個一天只想着吃的木家受盡寵愛的小兒子,而是當朝皇帝的妃嫔。
“你是來謝恩的?”墨淵開口問,一只手卻仍在桌子底下捏住木魚的。
羅權又磕了一個頭,道:“奴才不才,幸得陛下賞識,自當感恩戴德。”他的語氣很誠懇。
謝恩雖是真的,但最主要的卻還是向墨淵表忠心,這人倒是個伶俐的。
墨淵給他下了個評論,又道:“不過是木婕妤說你有幾分才幹,只希望你不要辜負他的信任。”
羅權立刻道:“婕妤對奴才的大恩,奴才自是銘記于心!”
他能聽出墨淵的意思,這是讓自己承木婕妤的情了,心裏倒是感嘆皇上對木婕妤的确是用了心思的。
“磕嚓”
茶杯蓋與茶杯輕輕一觸,墨淵道:“你是個聰明人,朕今日給了你機會,你能爬得多高就看你自己的了!朕,不需要無用的人,你可明白?”
羅權心裏一驚,墨淵雖是沒明說,但是這意思他卻是明白的。他這是把自己當成了棋子放在了禦膳房內,接下來他這顆棋子要怎麽走,卻是取決于自己。如果自己這顆棋子不得力,那麽也可能成為棄子。
羅權并不因為自己成為棋子而心生憤懑,相反他很感激。只要能往上爬,即使做了棋子他也甘願。
“奴才謝主隆恩!”他這句謝恩那是真心又實意。
待羅權離開,木魚才道:“陛下這麽做,太後恐是心下不快。”他現在說話卻沒有那麽多的顧慮了。
這宮裏的權利分配他卻是清楚,這禦膳房是太後的地盤,墨淵這麽插上一個人,她又怎麽會愉快?就怕等下來找墨淵的麻煩。而墨淵身為人子,又怎麽能反駁母親?
墨淵含了一口茶,道:“朕,先為天子,後為人子!”
天子,一國之主,太後又能耐他何?以往他的容忍卻讓太後忘記了他先是一國之君,後才是他的兒子。
外面天氣正好,木魚讓人搬了軟榻放在外邊,攜着墨淵曬太陽。
牆角的臘梅開出了嫩黃嫩黃的花瓣,空氣裏彌漫着一股冷香。
木魚讓墨淵躺到了榻上,自己在盆裏淨了手,取下墨淵的玉冠,将他的頭發散開,開始力度适中的給他按摩。
“你竟然會按摩?”墨淵的語氣有些驚訝。
木魚笑了笑,有些得意的道:“我會的東西可多着了!”
墨淵感受着他的手在自己的頭發間穿梭,手指的力度适中,可是卻由于緊張帶着輕微的顫抖,也不戳破他的謊言。
如果不是有一次他來芳草院的時候正看見他跟着藍屏學按摩還真會被他騙過去。
按摩要學精不容易,而且也很費體力,當時木魚學得手指都有些抽搐了,不過還是咬牙堅持下來了。
“怎麽樣?你舒服嗎?”木魚有些緊張的聲音響起。
墨淵的心像是有人在上面輕輕抓了一下,有些癢癢的,他的身體在木魚的按摩下逐漸放松起來。
“以後你都幫我這麽做吧!”墨淵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但是這句話卻無聲的肯定了木魚的努力。
如果可以,墨淵更想變成原型曬太陽,那時候他的毛會被曬得熱乎乎的,別提多舒服了。可是,即使是睡覺,他也會提醒自己不能變為原型。
墨淵在恍惚中,似是看見了自己出生的那一天。其實欲獸在娘胎三個月的時候已經有了意識,當時的皇後現在的太後那時懷着他,每天都會給他讀書,陪他說話,他記得她的聲音柔軟得像棉花糖一樣。聽到高興的時候他還會在她的肚子裏打滾,然後她就會溫柔的撫摸自己。
他期待着自己生下來的那一刻,他想知道自己的母親長得什麽樣,是不是和他想象中的一樣好看。可是當她生下來的時候,他面對的不是充滿愛意的眼神,而是驚恐的,是看到不應該出生在這個世界東西的眼神。甚至,他的母後還想着殺了他,若不是父皇,恐怕自己在生下來的時候就被掐死了。
而後來,父皇将太後有關于自己的記憶消除了,這讓她以為自己是另一個妃嫔,當初她的堂妹玉貴妃的孩子,她又怎麽不憎恨自己?
墨淵睜開眼睛,陽光有些刺眼,他後知後覺的發現有木魚躺在他的懷裏。
兩張軟榻拼在了一起,木魚抓着他的手靠在他的胸膛上,整個人蜷縮着,小小的身體縮在他的懷裏,很是乖巧。
墨淵冷硬的表情頓時放柔了下來,他目光往下,落到了木魚的小腹處。
人與欲獸不是一定能生下欲獸的,也有可能是人類,可是木魚肚子裏的小崽子,墨淵能感受到,那是一只欲獸。
墨淵伸手放到了木魚的肚子上,小崽子已經有兩個多月了,已經有了些微的意識,似是感覺到了自家父親的撫摸,小崽子的精神波動了一下。
墨淵心裏微動,旋即目光放柔了下來。
明明才兩個多月,那股精神力卻很強,這代表了小崽子長得很好。
墨淵低低的嘆了一聲,語氣裏有着滿足。他的目光落到了木魚身上,眉間不由打了結。
他幾次掙紮着想告訴木魚這件事,可是他會接受他喜歡的人不是人,他的孩子也不是人的事實嗎?當初的太後也是個堅強的,可是後來還不是不能接受,最後只能讓父皇給她抹去了這部分的記憶。
墨淵實在是不敢賭,可是他已經把木魚認作了自己的伴侶,兩人甚至還結了契,現在後悔也晚了。
墨淵到此刻才明白凡人說的色令智昏是什麽意思,昨夜他原本是不打算這麽快和木魚結契的,怎麽也要到木魚知道了并接受了這個事實之後才如此。可是哪知道頭一昏,就沖動了。
墨淵覺得自己是不是和木魚呆久了,僅憑感情做事。
大約是感受到了自家父親的精神波動,一股弱小的精神力纏到了墨淵的精神力上,帶着依戀和孺慕。
墨淵忍不住笑了笑,血脈相連的感覺就是如此的奇妙,讓他們無比的貼近。
他把自己的力量傳到了木魚的肚子裏,那股精神力更活潑了,蹭蹭!
“唔!”木魚迷糊中摸上自己的肚子卻摸到了墨淵的手,最近墨淵常這麽做他也不覺得奇怪,只道:“我怎麽感覺肚子裏有條魚在游來游去的?”
墨淵:……
感受到了木魚的醒來,小崽子的精神力已經開始蹦蹦跳跳了,繞着木魚的身邊飛來飛去的,無言的述說了自己對阿姆的喜愛。
到現在木魚也完全清醒了,雖然不知道肚子裏有小崽子,他卻下無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動作輕柔。
墨淵看見他的動作,知道這是小崽子渴望阿姆的撫摸,從而他的的意識對木魚的影響,恐怕木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動作。
“陛下!”一旁候着的符公公走了過來,道:“慈安宮來人,說太後最近染了風寒,頗有不适!”
墨淵目光一瞬間就變冷了,恐怕她現在也得了消息,這風寒是假,使性子才是真的吧。墨淵覺得太後的确就如他舅母所說的那樣被寵壞了,禦膳房他不過是安排了個人進去,可是習慣了掌控的太後卻認為不經她同意就這麽做,這是損了她的顏面。
可是,他是皇帝,就算他要動整個禦膳房太後也能說些什麽呢?
墨淵翻榻下了地,淡淡的道:“可請太醫看了?”
符公公應道:“請了賈太醫,說是思慮過度,靜下心修養兩天也就無事了。”
一旁聽着的木魚皺了眉,一朝太後竟然思慮過重,這話傳出去外邊要怎麽想?那不是作為人子的墨淵的過錯嗎,這讓外人怎麽編排他?
墨淵看木魚鼓着雙頰氣呼呼的模樣,原本有些發冷的心暖了幾分。
其實他能明白太後的意思,在太後看來,自己可不是她的兒子,任誰看見‘別人的兒子’登上了帝位也會不甘心,更何況是太後這世界上第二尊貴的人。只是明白不代表他要無下限的容忍,他自認作為人子他是盡了孝心的,只是對方不領情而已。
墨淵張開雙臂讓木魚給他穿衣,道:“她也就這些本事了,如果朕不願意遷就,這些本事也是無用的。”看木魚還是氣鼓鼓的模樣,墨淵好笑之餘,也是出言安慰他。
木魚道:“子不言母錯,可是太後做這事也太不地道了,這不是敗壞你的名聲嗎?”
墨淵拍了拍他的頭,道:“朕可真不在乎名聲,名聲再壞,朕也還是皇帝!”
“等朕回來吃晚膳!”離去之時,墨淵随口丢下一句。
木魚忍不住笑了笑,他坐在椅子上想了想,這墨淵不在乎名聲可是他又怎麽不在乎?在他看來墨淵是千好萬好,萬萬擔不得一個不好。且有時候,名聲可是重要得緊,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你淹死。
想着,木魚叫了福德進來說話,做了一番安排。待福德退下,他又叫了紅蕊進來。
紅蕊已經換了一身中規中矩的衣服,素雅的顏色,臉上未施薄粉,卻仍是好顏色。
她的面色是蒼白的,也是冷的,進來也不說話直接就撲通跪下了。
木魚看着她,想着這真是個美人,卻深陷宮中不沾情愛,好好的顏色,只能做着服侍人的活,等到年紀大了才能被放出宮,那時最好的年華已經失去。
“你知道錯了嗎?”想着,木魚心中一軟,對女人他向來是要軟幾分。
紅蕊手指捏着衣服下擺,眼中帶了淚,卻是咬牙道:“奴婢不認為自己有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奴婢何錯之有?”
木魚眯了眼,手指在褐色光滑的桌面上劃了劃,道:“你沒錯,錯的是你進了這個宮,入了這個院,我一開始就說過芳草院容不下吃裏扒外的人,背主的人我也不會再留!”
眼裏的淚啪嗒啪嗒的掉了下來,紅蕊嘶啞着聲音道:“我明明長得不比其他人差,為什麽會是做奴婢的命?奴婢不服!”
她還記得前些日子見到的一個妃嫔,人家和她是一道入宮的,長得也沒自己漂亮,可是卻是穿金戴銀,是個尊貴的命,自己卻要卑躬屈膝,就連戴一根金簪也要考慮着該不該。
“你在宮裏這麽久,難道還看不清?沒有皇上寵愛的妃子,哪個有好的?”
“可是,最起碼,那是個主子的命!”紅蕊咬着牙,然後以頭扣地,祈求道:“主子,奴婢不求皇上的寵愛,只盼當個主子,陛下如此喜愛您,您只要提上一句,就能如了奴婢的願。您心好,就滿足奴婢的心願吧!”她跪着走了幾步,用手扯着木魚的衣袍下擺。在她看來,這宮裏有這麽多的妃嫔,她占一個且不要皇上的寵愛,木魚有什麽不願意?
“我是個憐香惜玉的,可是紅蕊,你是從哪裏看出來了我會滿足你的心願的?”木魚臉上沒了笑,不留情的将下擺從她手裏扯了出來。
“你有句話說錯了,我可不是個心好的!”
紅蕊仰着頭看他,大約是與墨淵相處久了,木魚身上竟有了幾分墨淵的氣質,特別是沉着臉的時候,那種冰冷的感覺,如出一轍。
紅蕊的聲音像是卡在了喉嚨裏,渾身不自覺的發抖。
她以前認為木魚雖說是有幾分聰明,但是卻是心地善良的,可是到現在她才發現她大錯特錯了,他的心善也是有限度的。
說到底,人都是自私!
“你既然有這樣的想法,我這裏就容不了你了!你自回內務府吧!”
紅蕊白着臉慘笑兩聲,複又磕了一個頭道:“謝……主子!”她這樣的,被拉出去打死也不為過,能留下一條命,已經很不錯。
她并沒有求饒,也沒臉求饒,更沒臉求着要留下來。她走出大門,正見綠蘿站在門口擔憂的看着她。
“紅蕊……”
紅蕊撫了撫頭上的珠花,神色慘然。這珠花上面的珠子可是真真的南海珍珠,圓圓潤潤,不過米粒大小,用來做珠花煞是好看。這珠子還是木魚給的,她們四個丫鬟每個都有一匣子,她還記得當時他說的話。
“你們雖說是進了宮,但是人還是要對自己好一點。這女孩子,身上還是要有點首飾,打扮給自己看也是好的。”
他這人對她們向來是好的,她們平時也只做些針線活,插插花,日子過得甚是悠閑。自己,的确是吃裏扒外了。
想着,紅蕊道:“綠蘿,連着我的份,好好伺候主子!”
“嗯嗯!我記着了。”綠蘿連連點頭。
目視着紅蕊失魂落魄的背影遠去,綠蘿忍不住紅了眼眶。
“你們都進來吧!”
裏邊傳來了木魚的聲音,綠蘿整理好情緒,跟着藍屏二人進去。
“你們今日也看到了,我這人并不是個心善的,如果你們有別的心思,可以趁早提出來,若是以後被我發現,可不僅僅是走人就能解決的。”木魚目光沉沉,漆黑的眼裏不帶任何情緒。
綠蘿三人立刻跪下:“主子明鑒,奴婢絕無二心!”
“那就好!”木魚的表情好看了幾分,從邊上拿了一個雕着纏枝花紋的木盒,道:“這裏面是幾對耳環,和着幾根簪釵,你們幾個拿去分了吧!”這裏面也有紅蕊的份,不過現在也一起給她們三個了。
綠蘿幾人相視一眼,藍屏上前接了過來,道:“謝主子!”
“無事,你們就下去吧!”木魚的神色有些恹恹的。
“主子!”走到了門前,綠蘿倏地轉了回來,撲通跪下,道:“其實,紅蕊這麽做也是有苦衷的。”
原來紅蕊原名為李香竹,家裏也是頗有資産,不過她生身母親只是一個姨娘,且李家的主母不是個大度的,對李老爺的那些妻妾庶子庶女也是頗為苛刻。特別是姨娘之類的,頗受她的磋磨,而李老爺也是個涼薄的人,也不管這些事。紅蕊她娘身體本就不好,這般下來更是雪上加霜,前些日子傳來消息已經是下不了床了。紅蕊這才生了做那主子的念頭,想着如此那李家主母會收斂些,她母親也好過一些。
木魚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色懶懶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綠蘿,道:“綠蘿,背叛就是背叛,無論有什麽理由那也是背叛!”
綠蘿臉色一白,眼淚珠子啪嗒啪嗒的就掉了下來,道:“奴婢明白了!”
在綠蘿走到門口的時候,就聽見後邊傳來木魚的聲音:“讓福德去李家走一趟吧,好歹主仆一場,既然她挂念着,我也算是盡了情分!”
“是!”綠蘿脆聲聲的應了,聲音很輕快。
同時,她心裏也在難過,如果紅蕊肯求一求主子,主子肯定會願意為她出頭的。可惜,她卻是魔怔了。
綠蘿想着,自己絕對不會像紅蕊那樣的。等自己年紀到了,被放出宮去,她就找戶好人家做教養嬷嬷,那也是好的。
木魚走進內室,床邊瓷盆裏的火蓮敗了之後又換上了新的,半開的火蓮微微帶着粉,等它完全開放了整朵花都會變成火一樣的紅色。
整個人趴到床上,木魚的心情很不好。
“你才剛走,我就想你了!”他想着墨淵,嘆了口氣,把整個腦袋都埋在了被窩裏。
……
墨淵走到慈安宮門口,就見容嬷嬷守在宮門口,她穿着藍色的鍛制的宮服,上面繡了精致簡單的花紋,夾雜有幾根白色的頭發高高盤起,插了三根金簪,臉上帶着慈和的笑。
“奴婢拜見皇上!”她雙手交疊搭在腰間福了一禮。
墨淵瞥了一眼這個從太後還是妃嫔就跟着她的女人,道:“起吧!”
說着,自己就走進了慈安宮。
墨淵的冷臉極具壓迫性,即使見慣了風雨的容嬷嬷也僵了僵,不過她飛快的就反應了過來,臉上帶了笑,幾步走到了墨淵邊上為他引着路。
“太後這段時間可是惦念着陛下,每日都在佛堂裏誦經,就盼着佛主能護佑陛下,若是知道陛下來看她,這病肯定很快就大好了。”容嬷嬷拉起簾子。
還未進去,就聽見裏邊傳來女子嬌柔的念經聲,聽起來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容嬷嬷打量着墨淵的表情,笑道:“自從得知太後不适,這柳婕妤每天都會來給太後念經,給太後解悶取樂。”
墨淵沒說話,大步走了進去,而他一進去就看見床邊坐在小杌子上的一抹倩影。
“太後,陛下來了!”容嬷嬷走到床邊小聲道。
坐在杌子上的柳婕妤起了身,然後端端的福了一禮,聲音嬌滴滴的道:“奴婢,給皇上請安!”
她今日穿了桃紅色的宮裝,寬襟大袖,烏發挽了一個淩雲髻,斜插了一枝藍寶石步搖,再戴了幾朵絹花,耳上帶了粉色的珍珠。巴掌大的臉仰着光芒盈盈的看着墨淵,帶着幾分欲語還休的情意。
墨淵注視她半晌,目光銳利,直看到對方面色微白,才道:“太後身體不适,你竟穿得這般豔麗,柳婕妤,你這是什麽意思?”
柳婕妤面上露出汗珠來,屈膝跪下,忙道:“奴婢……奴婢……”不知所措的看向床上。
“皇帝!”床上傳來太後的聲音,道:“你也不要責怪若雲了,這也是哀家的意思。小姑娘,也不必打扮得死氣沉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哀家看着也歡喜。”
“來,若雲,到哀家這裏來。”一只手從黃色的帳曼間伸出來。
柳婕妤怯怯的看了墨淵一眼,看他沒什麽反應,這才小心翼翼的起了身,然後抓住了太後的手。
邊上太監拿了椅子過來,墨淵坐下,手捏着腰間的玉佩,道:“太後身體如今可好些了?”
太後道:“不過是前些日子吹了風,染了風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容嬷嬷就是大驚小怪了!”
容嬷嬷在一邊笑道:“太後您說的什麽話?您可是千金之體,又怎麽能說大驚小怪?”
墨淵冷哼一聲,道:“說到底,不過是這些宮人們伺候不仔細,若不然,母後又何必會遭此罪?”
他眼也不擡,命令道:“凡是慈安宮的人,每個人都下去領二十大板,以示懲戒!”
“皇上!”床上傳來太後驚怒的聲音。
不待太後說話,墨峥繼續道:“朕知道太後心善,可是這些宮人讓您受了寒,就如容嬷嬷說的,您千金之體,今日朕不過小懲大誡,認真較來,打死他們也不為過!”
“母後也不必擔心,兒子回去會讓人給慈安宮安排盡心的宮人來伺候您。”
太後又驚又怒,這慈安宮裏好多都是他的心腹,就這麽給放出去了,她怎麽會不怒?
“皇上你今日是來哀家這慈安宮逞威風來了?”
墨淵反駁道:“母後這話說得可是讓朕傷心了,兒子也是為了讓您能受更好的照顧。”
太後緊緊的抓着被子,冷道:“皇上,越來越有主意了!”也越來越不把她放在眼裏了。
她摸了摸手上的佛珠,斂着眼道:“聽說,皇帝安排了個人進了禦膳房?”
墨淵冷笑,這是終于說到正題上了。
“朕看那人做菜倒有一手,進禦膳房也是綽綽有餘!”
“能得到你一句好,看來那人的确是有幾分手藝!”太後點頭,話鋒一轉,道:“不過,這事皇上怎不告訴哀家一聲?”
墨淵冷冷一笑,道:“母後說笑了,這麽一件小事,朕還要告知母後一聲不是?母後莫不是忘了,這皇宮,這天下,可都是朕的!別說安排個人,就算朕要撤掉整個禦膳房,誰又敢多說一句?”
太後一時啞口無言,墨淵的話她找不出一絲錯來。
墨淵站起身,道:“母後既然身體不适,兒臣也就不打擾了,容嬷嬷記得好生照顧太後,下次再讓太後病了,可不是二十板子的事情了!”
容嬷嬷老臉一抖,勉強道:“奴婢明白!”
她這是看明白了,這皇上可是真的發怒了。
“對了,母後,這新年将至,二弟要來京城,理應該啓程了吧!”墨淵走到門口,突然停下腳步又說了一句。
他對太後還是有母子情意的,這次不過是警告,希望她以後能收斂收斂。
太後猛地掀開床幔,臉被氣的通紅。
“你想對哀家的兒子做什麽?”她喃喃,保養得體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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