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熊大歸來

熊大進家門的時候,溫綸正坐在院子裏看書,身上搭着一條羊毛毯子。

翠蓮正抱着被子出來翻曬。碧荷正在井臺邊洗菜。

李二提着水壺出來,秀氣的臉上眉頭微蹙:“大少爺,就這麽沖?”

溫綸眼皮子也不擡:“嗯。”

嫁妝裏有三箱多的書,文房四寶又放了兩箱。根據原身的記憶,這些書籍大部分是原身抄錄的。這年頭,書非常貴。但貴的是筆墨紙硯,不是版權,和溫綸的時代大相徑庭。

抄書,是一件風雅的事情,也是大部分寒門弟子們賺點小錢的主要來源。

當然,原身的身家是無需靠抄書混飯吃的。原身抄書真的就是所謂文人風骨。可這風骨……字也太少了。

溫綸是個學渣,架不住內置裏原身這麽個學霸,而且靈魂融合,直接就把這些書裏面的意思也都融會貫通了。溫綸這種視文言文為洪水猛獸的學渣,頓時感到神清氣爽,才半個時辰就看掉了五本書。

滾開的水從水壺裏一傾而下,沖進黑瓷的大茶碗中,暗綠偏黃的茶葉随着水流上下翻滾,茶香随着水汽一起發散開來,注水七分,李二提起水壺,被鋪面的蒸汽一熏,不由得精神一振。這時候,他看到門口的小毛驢。

小毛驢彎着笑眼:“恩昂恩昂。”

小毛驢才不會壓低聲音呢!院子裏的主仆四人一同望去。驢子可是大牲口,大茶村沒有,就是溫綸的陪嫁裏也沒有。

沒一會兒,壯漢從門的另外一邊探頭:“這是……我家?”

我家?溫綸眉頭一跳。他這個“相公”不是早死了,他都已經開始規劃占山為王了,怎麽就回來了?

李二見自家大少爺不發話,只能自己往前招呼:“敢問,您是哪位?”

壯漢看着相貌清秀的李二,直覺想到京城裏那個什麽林家的老幺,濃黑的眉毛皺起:“我是熊大!”

李二不信。村裏人誰不知道這熊大已經出去五年沒回來了,怎麽他們家大少爺一嫁進門,熊大就回來了?騙小孩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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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大很憋屈的在自家門外,被李二盤問了大半個時辰,又是路引又是證明,還把五年的經歷三五翻地說了又說。最後,李二找不到破綻。

熊大得意一笑,正待跨門,卻被李二小細胳膊一攔:“等等,我去叫村長!”

熊大郁悶地抱膝蹲下,對着大門口的雜草揪了一根又一根。

小毛驢低頭,對着他的領子悄悄咬了一口,見熊大沒反應,又大着膽子咬了一口。

村長現在還盼着溫綸的買山頭錢呢,對溫家的事情自然不敢怠慢。可他人在劉老二家,外面又圍了那麽多人,院子裏還有劉老二的婆娘在幹嚎,這一出來,直接就把“陣地”轉移了。

一聽熊大回來了,其他人的臉上全都擺出一副吃驚的姿态,進而恨不得手抓一把瓜子,蹲點看戲。

“哎?你們說這真是熊大回來了?”

“不能吧?熊大可是一走五年,連張紙都沒往村子裏捎過。”

“嗤!熊大他爹早沒了,捎東西回來?給誰啊!”

“就是,他們家屋子都沒了。”

“喲!說得好像你家沒幾塊青磚一樣?”

“這事兒大家都有份,別提。你們說,熊大怎麽這麽趕巧,這大少爺一進門,他就回來了?”

“別是那大少爺原本的老相好,借了個名頭過來團聚的吧?”

幾個老少爺們猥瑣地笑。

劉老二的婆娘沖在最前面,那架勢連村長和劉老二都追不上。劉老二是沒誠心想追。他們也算是夫妻一心,這一畝半的地,雖說山裏面産出不多,但總算每頓能多吃一口飯。現在要把他們到嘴的肉挖出來,這和要他們性命有啥區別?

村長倒是想追,可是被村裏面的閑漢有意無意地攔了兩下。村子裏路窄,村長也沒別的地方繞,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劉老二的婆娘一馬當先沖了過去。

然後就是她的一聲驚叫:“熊大!”

難不成還真是熊大?村民們面面相觑,全都加快了腳步。他們這些人敢直接扒了熊家的房子,是真認為熊大死在外面了。如果真是熊大回來了,想想那小子當年的一身蠻力……一群老少爺們全都抖了抖。大茶村裏,差不多歲數的哪個沒被熊大揍過?

“二嬸子,這是幹嘛?”熊大的聲音很不客氣,聽在別人耳朵裏甚至帶了一分戾氣。這和剛才對着李二的時候不一樣。

幾個年紀差不多的村民反射性地抖了抖:“聽說當兵的這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戰場上那一刀子一個腦袋就掉了下來,血能噴老高!”

另一個村民罵了一句髒話:“別說了!”太吓人了!他小時候還被熊大拿木刀子比劃過脖子。

高高的院牆外,風塵仆仆的壯漢正皺着眉頭,背後還有一只神駿的小毛驢。

驢子啊!大茶村的村民們家裏從來就沒有比雞大的牲口,這得多稀罕啊!一個個全瞪着小毛驢,像是看着一位衣衫半露的絕世美女。

哪怕是小毛驢皮子再厚,也忍不住往自己主人背後靠了靠:“恩昂~”

劉老二從人堆裏擠出來,将自己兩腿戰戰的婆娘往身後一拖,沒想到她這時候腿上沒力氣,直接就跌坐到了地上。

村長也趕了過來:“哎喲,真是熊大啊。怎麽這麽久沒回來?見着你媳婦兒了?”村長的頭往院門裏一探,沒看到溫綸。

熊大滿心眼的不高興。自家媳婦兒才看到一眼,就被那兩個狐媚子扶進了屋子。他卻連大門口都不能進,太可氣!

李二看這村裏人的反應,确認熊大是自家夫爺無疑,當下就更開始的盤問不存在似的,主動去牽小毛驢,滿臉堆笑地讓熊大進門。

熊大低頭一看這李二的臉,頓時更加心塞。為什麽他媳婦兒身邊連個小厮都是這種長相的?要不是他媳婦兒看着身體不太好,熊大都懷疑這三個是不是都和他媳婦兒那啥啥過!

溫綸雖然進了屋子,但并沒有卧床,簡陋的廳堂裏,溫綸還抱着他的茶碗喝茶看書,等到光線一暗,他才擡頭:“回來了?”

熊大被溫綸這輕飄飄的一問弄得一愣,抓着後腦勺吶吶:“嗯,回來了。”怎麽感覺好心虛?媳婦兒好像有點兇。

“先喝口茶,翠蓮……”溫綸目瞪口呆地看着熊大将他的一茶碗水喝幹,裏面連個茶葉沫子都沒留下!

熊大憨憨地笑。原來媳婦兒沒有很兇,還關心他來着。媳婦兒真好!他也是有媳婦兒的人了!

李二把院門一關,将一群想要看戲的村民攔截在外。村民們臉上有些悻悻然,說了幾句算話之後,倒是沒有一個離開的。

村長和劉老二夫婦也進到了屋裏。

這在溫綸主仆四人看來十分破爛的屋子,在劉老二夫婦眼裏卻是十分有錢,心下更是不忿:你都這麽有錢了,還巴望着咱們家那一點地!簡直不是人!

他們心裏面這麽想,臉上就帶了出來。

翠蓮正打了水,伺候熊大洗臉。熊大臉一擡,就見這夫妻這等做派,當下眼睛一瞪,戰場上歷練出來的殺氣,哪裏是一般老百姓可以比的。

劉老二的婆娘當下就腿一軟,要不是被她男人拉住,怕又要跌坐在地上。

劉老二也就比他婆娘好那麽一丁點,這時候的膽氣也不壯了,兩手搓了搓:“熊大啊,怎麽這許多年沒回來啊?”

熊大把手巾往臉盆裏一扔,一手啪地一下就往桌子上一拍,桌上的東西全都跳起一厘米再落下。也虧得這桌子的質量好,否則這一下就直接拉去廚房當柴燒了。

溫綸還有心想這桌子的問題,劉老二夫婦可就沒這個心了。跟着那一下,兩個人全都提了提肩膀,往後連連退了好幾步,看着熊大的眼光,就好像熊大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擇人欲噬的猛獸。

劉老二把自家婆娘藏在身後,顫巍巍舉起一手攔在胸前:“有話好說,熊大,我是你二叔啊!”

熊大一撇嘴:“誰是我二叔!我二叔帶着自家婆娘欺負我婆娘?!我二叔扒了我屋子給自家蓋房?!你姓劉,我姓熊!去你的二叔!”

這大茶村裏人什麽德行,熊大知道得要比溫綸清楚得多。他從小就生活在這村子裏,這一出門就知道回來自家的房子肯定就沒了。果然回來後看到村裏家家戶戶都搭着幾塊青磚,自家屋子裏是新蓋起來的幾間土坯房。這房子肯定是他媳婦兒蓋的。有媳婦兒真好!

溫綸忍着笑,差點給熊大這一席話鼓掌。要不是現在家裏面還有外人,他還得端着大少爺的架子,他都想直接開口罵上去。

窮人占了別人家的地還有理了?要拿回自己的地還仗勢欺人了?這哪來的神邏輯!

別說劉老二夫婦,就是村長也不敢多說一個字。最後事情的解決順利地不行。

熊大剛回家,其實也不太明白具體情況,在溫綸身邊彎腰谄笑:“媳婦兒,我聽你的。”

溫綸努力維持笑臉,一巴掌把肩頭的大腦袋推開,叫來李二重新沖了一碗茶,才慢悠悠道:“既然你們說我仗勢欺人,我也算做一次好人。你們拿不出錢來,就替我們家做五年工……”

劉老二婆娘沖口而出:“明明是三年,怎麽是五年?!”

溫綸擡了擡眼皮子:“哦,那就六年。”見劉老二夫婦全都被噎住,溫綸才對村長道,“行了,那就六年。不同意,那就有一文算一文地賠錢。”

賠錢!那是戳心窩子的話!劉老二夫婦想了想熊大家不過那一畝半的地,咬了咬牙,也就點頭應下了。

溫綸當場寫了字據,三方都摁了手印。等人走了,溫綸還看着字據笑得心滿意足,他竟然也能寫毛筆字了!寫得還好看的!

熊大送走了三個外人,進門就看到溫綸笑眯眯的樣子,當下就大手一伸把人抱住:“媳婦兒~”

溫綸瞬間從笑臉彌勒變身阿修羅,咬牙:“放!手!”

作者有話要說:

将軍:跟你說,窩媳婦兒可好啦!

小毛驢:恩昂恩昂!

将軍:窩媳婦兒可會疼人啦!

小毛驢:恩昂恩昂!

将軍:嘤嘤嘤,媳婦兒不喜歡窩!

小毛驢:恩昂恩昂!

将軍:窩在哭,你在笑,欠打!

小毛驢:這個看臉的世界……驢生真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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