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小先生
溫綸嫁進山溝子裏後,沒有想到自己還會有重新踏進縣伯府的一天。不僅他自己沒想到,就連縣伯府上下都沒一個人想到。
門房看到溫綸的時候,跟見了鬼一樣,臉色青青白白的,支支吾吾地叫了一聲:“大少爺?大少爺,您回來啦?”自從老縣伯一病不起後,大少爺在府上的地位那是一落千丈,是個人都看在眼裏。可雖說僅是不同往日,老縣伯到現在還硬撐着。他一個小小的門房,可不敢怠慢。
溫綸看了一眼門房,一把拉過熊大:“來見過夫爺。”
熊大一聽這介紹,再看了看媳婦兒紅彤彤的耳朵,心裏面早就笑歪了,面上還記着擺出威嚴的樣子,拿出将軍的氣魄來,頓時一張臉要笑不笑的十分精彩。
門房小心翼翼地擡頭認臉,瞬間就被吓尿了,抖着小嗓門叫了聲夫爺,連熊大給的賞錢都沒敢接。
熊大只能收回賞錢,還以為是縣伯府家的規矩。
溫綸仗着原身的記憶,倒是直接就帶着熊大進門,還沒回到自己的院子,就見一個小厮疾步迎來:“大少爺,夫爺。”
這小厮十五六歲,是大管家的兒子,手臂一伸帶着兩人往另外一邊走:“伯爺聽說您和夫爺回來了,讓兩位過去喝茶。”
溫綸和熊大對視一眼,跟着小厮走。府裏的家務事是當家主母的管轄範圍不假,可真正的當家人還是老縣伯。
溫綸的聽力是開了挂的,熊大作為習武之人五感也比常人敏銳得多。溫綸的院子裏那麽紛雜的人聲,可不是沒人住的樣子。顯然,溫綸被擡出府之後,府裏面就沒了溫綸的地盤。
熊大眉頭一皺,抓着溫綸的手緊了緊。這一家人,到底對溫綸這個大少爺有多不待見?溫綸在府上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溫綸倒是不在意。哪怕從原身的記憶中來看,除了老縣伯病倒之日起的那幾天之外,原身一直在被老縣伯培養成為一個書呆子,除此之外簡直有求必應。單看能請到姚大先生當老師,就可見一斑。
至于2.0版本的溫綸,那就更加不在意了。他對原身的身份感覺很奇妙。他原本就是一個十分單純家庭的獨生子,家庭和睦,外界什麽小三小四出軌爬牆,全都是當八卦看的。現在突然就變成了小三的兒子,這感覺簡直微妙到不行。
好吧,他頂了殼子做人兒子,不好說親娘是小三。這年頭妾也是有人權的。可是穿過來之後,能不用面對那一大家子人,他很是松了一口氣。
吳氏守在院門外,看着溫綸兩眼含淚,微微笑了一下,看着小厮,低頭輕聲道:“伯爺醒着,跟我來吧。”
小厮聞言,在院門外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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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綸帶着熊大跟着吳氏進去,輕聲叫了一聲:“娘。”拉着熊大認人,“這是熊大。”
吳氏按了按眼角,伸手要去拉溫綸,又垂下手:“姨娘沒用。你們倆,好好過日子。”熊大之前往府裏悄悄帶了許多鐵皮楓鬥,吳氏是知道的,但人還是第一次見,看兩人的樣子,一顆懸起的心終于放下。
熊大拉住溫綸的手,壓低了聲音:“姨娘放心。”
幾步路,幾句話。三人很快來到老縣伯的房門前,一推門,一股子藥味。
老縣伯靠坐在床上,手上放着一卷書,見人進門,不由自主笑了:“都過來坐。”
熊大去搬了凳子。
吳氏收走了老縣伯的書,又去倒了熱茶。
溫綸坐在陪床的凳子上,木愣愣地看着老縣伯,半天才叫了一聲:“爹。”
老縣伯的表情僵了一下,嘆了口氣:“爹知道你心裏有氣。爹也是沒辦法。”溫綸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又是長子,又是自己心愛的女人生下的,人又聰明。老縣伯怎麽會不喜歡?可庶出畢竟是庶出,“你現在也算是自立門戶了。”
溫綸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道怎麽答話。在溫綸所受的普世價值觀中,看到老縣伯這種渣男,分分鐘糊他一臉。沒辦法個鬼啊!都有辦法有庶長子了呢!
老縣伯又嘆了口氣,将話題拉到熊大身上。
熊大行了禮,老縣伯給了紅包:“縣城裏來的人,聽說是你的同袍?”
熊大面不改色,點頭露出一個憨笑:“是。茶園正好缺人手。”
老縣伯點了點頭:“嗯。縣令那裏爹去打招呼,你們盡管放手去做。缺什麽東西,直管去找黃掌櫃。”
溫綸不太明白,他茶園招工怎麽就扯上縣令了?
熊大倒是一點就通:“我這就讓他們把路引交到縣衙。”他們行軍多年,溫綸一個大少爺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他一個當将軍的,怎麽就忘了這其中的敏感。落在有心人眼裏,這召集舊部是想幹什麽?
老縣伯到底身體還沒好。鐵皮楓鬥再怎麽仙草,也不過是調理,見效緩慢。
兩人見老縣伯的眼皮耷拉下來,就主動告辭了。
老縣伯倒是撐着眼皮子吩咐:“你們倆就住我隔壁廂房。明天晚點再走。”
兩人應下,稍稍休息了一會,看看天色就又出了府門。
熊大跟着溫綸七拐八彎地走到一處牆下。溫綸往上跳了跳,連個牆邊都沒夠到;再跳了一下,離地距離還不到十公分?
溫綸:“……”轉頭看着笑彎腰的熊大,擡腳就踢了過去。
熊大敏捷地扣住原本也沒幾分力氣的腳,直起身拿出将軍/土匪頭子的氣勢,把溫綸攔腰一抱,縱身一跳,腳尖往牆頭一點,就輕輕松松躍進了裏面。
房子不大,院子小而精致。他們進入的這一角上疊山壘石,兼有一個小小池塘,看得出打理得十分精心。兩人躲在假山後,不多時就聽見院門開啓。
從溫綸的視線,就看到兩個不斷晃動的小角。
小角顯然回家有很多事情要做。溫綸聽着屋子裏不間斷的乒乒乓乓,眉頭直跳。過了老半天,小角晃到小池塘跟前,敲碎了薄冰,拿了糕點碾碎了往裏面撒:“好心小哥哥送的糕點,很好吃的。”
小池塘上傳來魚兒搶食拍打水面的聲音。
“今天煮的粥有點硬。昨天的水放多了。明天我就知道該放多少水了。”
“今天得洗衣服了。今天天晚了,明天再洗吧。井水好冷……不對,阿青不怕冷。阿青不是怕冷,是天晚了。君子當自立自強!”
溫綸聽着小孩兒念着自立自強進屋,小聲道:“我們出去。”
熊大也是一臉複雜,抱着溫綸翻出了院牆,又跟着繞到大門再敲門。
姚青過了一會,才小跑着出來開門,看見來人,眼前一亮:“小師兄!”
姚青從小跟着姚大先生在縣城裏生活。姚大先生在縣城裏唯一收過的正式學生也就只有一個溫綸。姚青對溫綸的感情,自然和其他師兄不一樣。眼睛看到一旁的熊大,表情立刻拘謹起來。
溫綸拍了拍姚青頭上的兩個小角,替兩人介紹了一番:“阿青叫熊大哥就好。”
姚青乖乖叫了一聲。
“先生靈堂在哪裏?小師兄在山上,都不知道消息。”
姚青低頭吸了吸鼻子,默默帶着兩人進屋。
房內陳設很簡單,也就是不至于家徒四壁的程度。讀書人不理庶務是出了名的。文房四寶都是一大筆開支。姚大先生從府城搬到縣城來,也有財物方面的考慮。在原身的記憶中,姚大先生生活堪稱清貧,明明随便一副字畫都能成為他人的珍藏,可卻從來只用于饋贈交流,不涉財貨。
祭拜完姚大先生,溫綸轉身跟着姚青出去,看着姚青要忙着招待,趕緊道:“不忙。阿青過來坐。”
姚青坐在凳子上,眼中帶着一分倔強,像是等着溫綸吐口要帶他回去養,他就能立時拒絕。
溫綸心底一動,先是哀嘆了一聲,将山中的困苦說了一遍,不僅将姚青說皺了眉頭,就連熊大都眉頭直跳:山裏條件哪有那麽差!
姚青多少知道一點,他這個小師兄被嫁去了山上,可沒想到自己錦衣玉食的小師兄,竟然過上了那樣的生活!
溫綸又說道:“山民多愚昧,不堪教化,言行粗鄙不堪。溫綸有負先生教誨,有心教化山民,無奈勢單力孤,實在力不從心。”
熊大按了按額角,看着自家媳婦兒一本正經地騙人。
姚青是個把自己當大人的小孩兒,時時刻刻以君子的标準要求自己,頓時跳下凳子,一本正經地作揖請命:“姚青力薄,願随小師兄進山,教化山民。”
說完後,姚青見溫綸一臉為難之色,頓時就急了,再三懇請。
溫綸推拒再三,最後“無奈”答應。兩人約好明天中午來接姚青,讓姚青去收拾行李。
“小師兄讓縣伯府顧着宅子,別擔心。”溫綸說着,又是一臉自責,“勞煩先生不得安寧,得跟随不肖學生上山。”
姚青趕緊搖頭:“能教化山民,祖父定也欣喜。明日午時,小師兄切莫食言。”
溫綸又是交代了兩句,才和姚青道別。
熊大看着媳婦兒一轉身就露出得意的壞笑,突然低頭啃了一口。
被突襲的溫綸吓了一跳,飛起一腳就往熊大踹過去。結果當然是沒踹中,于是溫綸就去追,于是熊大就逃。
最後把自己累倒的溫綸,被熊大半扶半抱着回到縣伯府上,回想起剛才的追追跑跑瞬間把自己雷倒了。那種“呵呵呵,泥來追窩呀~”“窩來追泥啦~”的海邊奔跑即視感是怎麽回事?這段記憶必須删除,不,必須格式化!
時間距離晚飯還略早。有兩人在小花廳裏等着溫綸和熊大。
這兩人正式華老神醫和華老神醫的兒子華永。
簡單的寒暄過後,話題就轉到的藥園上面。兩位專業人士,對于在山上開發藥園的事情很看好。
溫綸頓時也不心疼錢了。茶園要進入良性發展,還需要時間。要草藥就不一樣了,雖然也有很多對年份要求很高的品種,但有更多一年生的品種。短期利益是十分看好的。
一番交談後,溫綸聽着聽着,幹脆拿了小本子記錄,将一些藥園的注意要點一一記下,最後還跟兩人核對了一遍。
華老神醫笑眯眯地帶着兒子告辭,約定了華永上山的時間,臨走留下一張藥方。
溫綸眼睜睜地看着,那長長的藥方被熊大藏好。
溫綸眨巴眼:棄療行不行?
熊大呲牙:關系到喝湯還是吃肉的問題,必須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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