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若為男兒

滕雲聽他這麽說,笑了一下,果然君王都是锱铢必較的,一千兵也不放過。不過說的也是,薛钰能帶上京來的一千兵,必然是最好的最主力的最親信的。

薛鈞良本是為難他的意思,皇後和薛钰站在一起是他親眼所見,饒是有口也難辨,但是沒想到對方卻露出一絲了然的笑意。

他知道自己的皇後聰明,可是再聰明也是後宮裏的女人,還不是被自己制的服服帖帖,但他完全估錯了滕雲,滕雲是隐忍,不過他總歸是将才,或許後宮裏女人們翻天覆地的争寵不是他在行的,說到打仗,沒有什麽人比他有天賦。

滕雲道:“陛下只要奪兵權,這不過幾句話的事情。”

薛鈞良道:“還要薛钰說不出理來。”

“欲将取之必先予之,自古以來的賢君無不是恩威并施,陛下要奪鎮疆侯的兵,為何不先給他甜頭。”

薛鈞良似乎被他提點了心裏豁然敞亮了,但是仍然想聽滕雲說完,道:“繼續說。”

滕雲道:“鎮疆侯進京的名義是祭祖,祭祖之後就要返回封地,陛下可以趁他走之前閱一下兵,也不足為過,然後欽點十幾二十個禦前侍衛,護送侯爺回去。”

薛鈞良聽他說到此處經不住笑道:“沒想到愛妃也這麽無賴。”

“這只是智取。”滕雲道:“欽點禦前侍衛随行,對誰來說都是莫大的恩寵,侯爺不會不高興。”

“是啊,然後用這十幾二十個侍衛換一千精兵,這買賣做得着實劃算。對麽?”

薛鈞良說完,伸手把滕雲臉頰邊的碎發別回去,動作極其輕柔,溫聲道:“沒想到巾帼不讓須眉,孤竟然有個足智多謀的皇後。”

滕雲聽他這麽說,突然心裏犯上一陣涼意,畢竟他的身份是奉國的長主,惹眼總會被懷疑。

但是薛鈞良沒有繼續說這個事情,而是突然岔開剛才的話題,道:“孤差點忘了一件事……三年選秀将至,還要愛妃幫孤打理打理,免得亂了體統。”

薛鈞良本以為對方聽到選秀的事情,總要緊張一下,皇後沒有一子傍身,而且至今仍然未被臨幸,這簡直是駭人聽聞的事情,怎麽也要有些危機感。

而滕雲的表情淡淡的,好像和之前沒多大改變,争寵這個詞仿佛離他很遙遠。

這讓薛鈞良非常疑惑,就算是最不争的妃子,她的不争也只是作假的明哲保身,如果有出頭的希望,還是會踏着別人往上爬,但是這個皇後不一樣。

薛鈞良眯眼瞧着滕雲,半笑半正經的道:“孤有的時候總覺得愛妃很看不穿。”

滕雲被他這樣一說,下意識的全身繃緊,他頂替了奉國長主的殼子,沒有任何人知道,甚至連他最信任的滕裳都不知道,這時候薛鈞良忽然提出來,讓滕雲忽然心悸了一下,以為自己露陷了,但是又覺得不可能,畢竟皇後和敵國的将軍,這是兩個根本不沾邊的存在。

薛鈞良繼續說道:“你看,你不讓我碰,哪一個妃子不是一天三次燒香,想要作君王的天天流連自己?你還比冰雪聰明這種小聰明更睿智,你連行軍打仗都會……孤差點忘了,愛妃還會步射。”

他好像開玩笑的道:“愛妃難道是投錯了胎,若為男兒,必是大将之材。”

滕雲掩在袖子下的手握成拳,微微打顫。

薛鈞良伸手把他攬到懷裏,把滕雲微微的顫抖當做是冷,還道:“你冷麽,奉國地處偏南,想必你不怎麽适應這裏的天氣……你們那邊也會下雪罷。”

滕雲下意識的接口道:“不……”

奉國雖然也在南面,卻沒有滕國氣候溫暖,冬天的時候仍然會下雪,滕雲的一輩子也就見識過一次下雪,那還是他意氣風發的年月,在薛國邊境大敗薛國萬年侯,那年就下了雪,也是他唯一一次見到的雪。

滕雲知道自己口誤,順着改口道:“不常見。”

薛鈞良自然沒把這當一回事,兩個人在小亭子裏相依相偎的情景倒是賞心悅目,只不過各懷心事罷了。

鎮僵侯是皇室宗脈的嫡傳,雖然薛鈞良內心不怎麽待見他,但是表面上上演的兄弟情深,所以大臣們也不敢怠慢,薛王的接風酒喝過之後,陸陸續續又有好多人請他赴宴,或者上門拜訪。

薛钰赴酒宴過來已經騎不住馬了,大臣體貼的備了軟轎請他回府,還想要送幾個美人相配,奈何薛钰是斯文人,壓根沒什麽龌龊心思,只要了轎子就走了。

薛钰斜倚在轎子裏,把窗口的簾子掀起來透氣兒,就看到街上有一個穿月白衫子的男子,薛钰輕輕一笑,折扇伸出來在轎沿上敲了敲,外面的轎夫立時駐了足,按下轎了。

他也不下矯,只是打着簾子喚了一聲,笑道:“滕先生,你還識得我麽?”

滕裳突聽有人叫他,停了步子,卻是一個年輕公子,那人臉色微微有些酡紅,似乎不勝酒力,眉眼帶着淡淡的笑意。

滕裳腦子裏似乎閃過了些什麽,把驚訝掩起來,眼睛掃了一下這車矯的仗勢。

薛钰是騎着馬去赴宴的,回去的時候自然還要讓人牽着馬,薛國的等級制度也是非常森嚴的,皇親國戚主支旁支用什麽顏色的缰繩,劃分的十分明确。

滕裳只需要一眼就明白了。

薛钰看對方沒有驚訝的表情,笑着挑了挑眉,道:“與滕先生許久不見,移步茶樓敘敘舊,如何?”

——

鎮僵侯進京的目的是祭祖,當年先皇去世,薛钰正在北面打仗,都來不及回來見先皇最後一面,到最後也沒回來。

先皇在世的時候,還尤其寵愛這個比前面幾個哥哥小很多的皇子,鎮僵侯說自己心中有愧,一定要去跪拜謝罪。

當然祭祖不是想去就可以立馬去的,但凡皇親貴族出行都是大陣勢,尤其是祭祖這種事情。

這次薛鈞良也要跟着一起去,自然陣勢更大,還沒有出發,底下的官員就忙碌起來,吃的住的當然還有玩的樂的,雖然不是很遠的路程,但都要準備的妥妥當當。

第二天就要啓程出發,薛鈞良親點了太子和皇後一起跟去,後宮裏除了皇後,其他人都不随行,這難免讓其他妃子們失落的。

頭天夜裏下了大雪,大風夾着大雪,沒一刻功夫就把地鋪住了。

滕淺衣聽了湫水的計策,本身就急不可耐的準備着,就差天時地利,如今聽說除了皇後誰也不能跟去,心裏又恨又怨,正好下了雪刮了風,雖然風不是很大。

滕淺衣叫幾個宮女去依計辦事,回來就把幾個人賜死了,說他們手腳不幹淨,偷了主子東西,因為害怕被查出來上吊自殺了。

第二天天剛亮,侍女起來收拾院子,積雪一晚上不清掃好,摔了磕了皇後娘娘,誰也擔待不起,自然就看到了院子裏樹坑下的蠱娃娃。

滕淺衣怕薛王寵愛皇後,放幾個形似鎮僵侯的蠱娃娃不夠,又特意弄了幾個頭戴冕旒身着黑袍的人形娃娃,而且用刀子刮得破爛不堪。

姜谕剛剛從滕雲那裏被調回去,就聽到有人急匆匆的來禀報這件事,心裏咯噔一下,從頭到腳都涼了,心說這真是沒事找事。

只能垂着頭畢恭畢敬的走進去禀報,薛鈞良聽了臉色卻沒什麽變化。

姜谕不敢吭聲,幫薛王更衣,末了實在沒辦法,才道:“陛下,啓程的事情,用延後麽?”

薛鈞良意義不明的笑了一聲,“這點小事還需要延後麽?”

“是是……老奴愚鈍。”

薛鈞良展了展袖袍,道:“離啓程還有多久。”

“回陛下,還有一個時辰。”

“嗯……”

薛鈞良點點頭,“先去雲鳳宮。”

一大清早上後宮就有點不安寧了,薛王擺駕雲鳳宮,還把所有的妃嫔都招了過去,誰都知道今早蠱娃娃的事情,這時候薛王讓大家過去,想必不是什麽好事。

衆妃嫔不敢怠慢,怕觸了黴頭,薛鈞良到的時候,所有人都到了,戰戰兢兢的跪下來給薛鈞良請安。

薛鈞良一身裝束雍容大氣,這本是祭祖的衣袍,自然是最繁瑣的,也是最能體現君王威嚴的。

他徑直走進大殿,連看都沒看跪在下面的妃嫔們,直接走到上手的大椅上坐下。

薛鈞良坐下之後,微微含着笑意道:“皇後坐在孤旁邊。”

說着輕輕拍了拍空着的大椅。

他話一說,所有人都有些發憷,明明皇後犯了事,還讓他坐上去?衆人心裏也有了底兒,看來這是薛王是知道了點什麽,要揪出主謀了。

滕雲謝了恩,走過去坐下。

薛鈞良這才道:“昨日風大雪大,孤派姜谕過來雲鳳宮送些禦寒的衣物,愛妃們不妨猜猜,姜谕看到了什麽?”

他這樣一說,好像真事兒似的,滕淺衣跪在地上立時覺得腦子裏轟隆一聲,差點歪倒在地,要不是身後的湫水托着,就要丢人了。

薛鈞良噙着笑意,道:“孤聽有人這麽說,‘薛國的君王是個暴君,冷面冷心,為人秉性刻薄不留情面……’孤也有好好的反省自己,看來要做仁君就須從這次開始,孤留一絲情面給你們,是誰做的好事,自己說出來。”

他的話說完,雲鳳宮的大殿裏,立時靜悄悄的,姜谕在後面直抹冷汗,原因是他昨天根本沒來過雲鳳宮啊……

滕雲安靜的坐在一邊,垂眼看着下面的妃子,都一個個低着頭,沒人看言語。

薛鈞臉色一變,好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側頭對滕雲溫聲道:“最近天氣寒冷,你也要多保重身體,別為選秀的事情勞累了身子。”

滕雲心裏冷笑了一聲,薛鈞良果然足智多謀,前一刻是重罰,口口聲聲都是威脅的話,後一刻好像是對自己的體貼,但是這幾句明明是說給在場的宮女的。

其實是告訴他們,選秀要到了,誰說出來定然會有額外的恩賜,就看誰是聰明人,誰聽得懂薛鈞良的話音了。

滕雲還沒應承,就聽一聲低低的啼哭。

湫水忽然撲出來,撲倒在地上,不顧一切的爬過去,抱住滕雲的腳踝,哀聲哭道:“陛下,皇後娘娘,救奴婢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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