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五回:陰差陽錯男婚難成,花好月磨女嫁可作

這冰雪消融,春光又一日比一日更明媚起來,這天連蝴蝶都飛了在青冷的竹影之中,親手淋竹的傅天浪正好見着,不覺看住了。只看這彩蝶雙飛,翩然青竹之間,無花無果也能缱绻相戲,想到自己,不覺默然。恰有小厮來送信,斷了他的沉思。那小厮取了一金絲信箋,一看就知是貴人之物,但玉郡王知道他的,從不以金銀之物所送,傅天浪左思右想,自己又少認得人的,怎麽有人送信,便問道:“這是誰送的?”那小厮道:“仿佛是尊王府送來的。”傅天浪接過來展開一看,原來是尊王妃的信,頓時肅然起來。

原來自小侯爺報了商華令之事後,那傅天略日夜懸心,又命人加緊盯着竹院的動靜,尊王妃送信,傅天略也是很快知道了,急忙趕上了閣樓,卻見傅天浪臉色如常,不覺納罕。傅天浪見傅天略神色匆匆的,更覺怪異,只說道:“你不是得了風寒,怎麽還來,又招了風怎麽樣?我正要去見你的。”

那傅天略才覺得還有些目眩,便緩緩坐下,因笑問道:“聽說尊王府寄了信來,是不是為了咱們送禮的事?”傅天浪卻道:“并不是。”傅天略又問道:“那倒奇了。”傅天浪卻道:“我也覺得奇了,白眉赤眼的送個信來,也不說什麽事,只叫我明日去東郊賞湖,也不知道為的是什麽。” 這傅天浪心裏卻暗自傷神,只道玉郡王要成親了,王妃大約是要勸他要遠着玉郡王了。

傅天略一聽,果然對景了,那一顆心更是懸到了嗓子眼。傅天浪見天略垂頭不語,便道:“你又想什麽出神的?”傅天略忙擡頭笑道:“我在想啊,王妃就這麽偏心,既有好吃好玩兒的叫你,怎麽不叫上我?我倒要跟着去看看,想必也不會攆我罷!”傅天浪笑道:“想必不會。但你好了再說。”傅天略笑道:“這點子小症候,有什麽好不了的?”

翌日傅天略起來,身子雖然仍是那樣,但精神倒很清明。銀山又道:“因從前的病根,二爺每犯傷寒總比旁人纏綿些,何不好生躺着?”傅天略并不理論,只道:“已經好了。”便穿戴起來,随長兄出門。

東郊又是春和景明,湖面又是一碧萬頃,湖外樓已清了空,連銀山、雲枕也不得近侍,只能在樓裏另辟廂房邊吃喝邊等着。傅家兄弟在王府當差多年,這些陣仗也是見慣了的,只是今日來身份不再是奴,竟然是客了,反而不太習慣,到了王妃跟前,還是亦步亦趨的。卻見座上除了尊王妃,還有一個年過不惑的男子,長得方臉闊鼻,身材魁梧,穿錦緞袍子,十分富貴模樣,傅天略料定此人便是商華令無疑了。商華令見傅家兄弟來了,也忙站了起身,竟作起揖來。傅天略忙道:“大人莫折煞了我們二人。”商華令笑道:“傅爺倒是謙虛的很,我素來仰慕,所以才作揖拜見的。”那尊妃笑道:“都是自家人,也別客氣了。浪兒,你坐這兒,略兒,你坐那兒,仍像從前模樣便好!”二人聽了,都答應着坐下。唯獨是商華令臉色微變,卻對傅天略道:“咱們數年前曾見過的,你可記得?”傅天略便道:“我這個腦子榆木一樣的,笨的很,竟然不記得了。”商華令又道:“那原是個冬天,在教坊那兒有個大院子,我迷了路,你還告訴我,你是傅教習。”傅天略聽了這話,倒隐約想起來了,只道:“我仍不大想起,但你說這個事情,是有個緣故的,當年還是兄長擔任教坊之教習,有時冬天冷了起來,他身上不好,我便替他去巡視,因見了外人,解釋不便,便都說是教習本人,故你便誤以為是家兄了。”商華令一聽,方知自己擺了個烏龍,誤将傅家次子當長子來求了。

尊王妃聽了這番言談,又看商華令顏色,心裏竟也明白了,不覺有些尴尬,早已想好于心的要說與傅天浪的一番道理,居然壓在胸腔裏吐不出來,只好默然飲茶。傅天略自然也明白過來了,與商華令是面面相觑,比尊王妃的處境更尴尬十倍。倒是傅天浪這不明就裏的自在些,但看着氣氛不對,也是心裏犯嘀咕。

過了半日,商華令竟笑道:“我還記得,當年我問尊駕京郊有什麽可賞的,尊駕答道‘你來的不是時節,春日頭裏的東湖泛舟是最好的’。聽得我十分神往。如今已備了舟,不如咱們一同游湖罷。”傅天略愣了半晌,尊王妃倒說:“那咱們一同游湖好了。”既然王妃提議,傅家二人自然聽從。原來湖面已備好了兩艘畫舟,本來是打算王妃自己一艘,傅天浪與商華令同登一舟的,不想生了變故,王妃便提議道:“我的船暖些,浪兒與我同舟罷。”既如此,便是天浪與王妃一同坐船。而傅天略則随商華令登舟了。

傅天略随了商華令登舟,心裏卻是七上八下的,他哪裏料到這事冷不防就落在他頭上了。且他踏上蘭舟,商華令引他進艙內,又笑道:“我原備下了厚禮,不知尊駕是否喜歡。”傅天略雖忐忑,仍堆笑道:“哪裏話。”商華令便打了隔間簾帳,只見裏頭走出來一個頭戴木簪、身穿布衣的婦人,那婦人臉黃肌瘦、行動遲緩,像是在病中一般,見了傅天略,竟是雙目含淚,卻又臉露笑容。傅天略一看,眼睛登時滾下淚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又磕了頭,只喊娘親。原來這婦女正是傅母安氏。安氏忙扶起來了天略,天略觀母親之前雖剃度了,因太後改信新教,故她現在又帶發,卻只挽了個粗糙的木簪,身上穿着碎布拼起來的水田衣,腳上的布鞋是新的,可見這套裝扮已是為了見他特地選好穿的,卻仍如此寒酸,反觀自己穿金戴銀、绫羅加身,更是自愧不已。

商華令站在一旁,笑道:“母子相見是好事,怎麽哭起來了。快坐下吧,傅夫人身上不好,也別鬧騰她了。”傅天略忙抹了淚,扶母親坐下,又說道:“母親身上不好?”且看安氏衣衫褴褛、臉如菜色,便知所過什麽日子了。又見她穿着內衣服的窄袖、綁腿比外衣服還長,露出一截在外頭,心裏更疼。這個若是傅天浪見了還不認識,以為她衣不襯身而已,但傅天略掌家時霸道跋扈,也有打罵丫頭小厮的,常被抽打的仆人都是這樣穿着,為的是不讓傷痕露在外頭。傅天略見了母親如此,不禁想道:“我鋪張浪費、驕慢無禮,母親卻受盡苦楚、食不果腹,難道是我做的孽都應在母親身上了?”自是又悔又恨,又淌下淚來。

現在已是暖春了,安氏的手還是通紅的、臉上卻是青白,傅天略又想:“得虧是我見母親,若是兄長見她,怕是傷心起來,又添了病。”安氏笑看傅天略,見他珠盈玉潤、光彩照人,只道自己受苦換來兒子富貴安康,實在十分值得,平日憂愁都解了大半。商華令原來進日度宮時,見飛梁畫棟、勾心鬥角,金碧輝煌、彩明環護,知道的說是佛宮,不知道的以為是皇宮,且見裏頭的仆婦都穿金戴銀,得見了安氏,居然如此落魄,也是心驚。商華令又說道:“我原要在家中建庵堂,想請安氏當庵主,太後開恩答應了。也是天緣巧合,倒讓咱們碰一起了。”

天略心思百轉,又問道:“如此一來,母親是要長久地往商華去了?”那商華令笑道:“安氏在商華必然是過錦衣玉食的日子的,難道不比在太後跟前為奴為婢好?”之前商華令不想認錯了人,如今見了傅天略,見他出落得比當初更秀麗雍容,心中更添愛意,顧不得別的,只要求他,便見機行事,仍拿了安氏為籌碼,要使他就範。這商華令又對天略說道:“你如今置身教坊也非長久之計,不如讓我求了太後,一并開恩,将你們發還原籍,從事個正經的家族事業才好。”安氏哪裏知道商華令的肚腸,滿以為得遇貴人,只道:“若如此便是咱們一家子三輩子都報不了的大恩德了。”

傅天略心思通透,只道:“那商華令也真好心機。居然想出這麽一着,先有尊王妃說合,後又挾了母親而去,于禮于孝都不能不從。”他哪裏知道,商華令也不過是聽了祁侯的指教罷了。然而,祁侯千算萬算,卻未算到此計居然生在了天略頭上。且若是天浪,到此自然答應了。待他發還原籍,随母進了商華地界,到時還不是商華令刀下魚肉?

傅天略笑道:“這個話從哪裏來,我承蒙太後恩典,好容易襲了教習事業,若是棄了,倒像是對太後不敬。怕她也未必能準,倒費了大人一番周折。”那商華令不想傅天略居然不承情,卻笑道:“你是把我當外人看了。”傅天略卻道:“難道不是?”安氏聽他們一言一語,也有些狐疑起來。商華令為穩住安氏,便不好再勸什麽,又笑道:“你們母子相見,想必有體己話要說,我到船頭去看景罷。”說着,他便離了艙,獨留傅家母子二人。

安氏卻問傅天略道:“你如何拒絕他好意?是不是另有內情?”傅天略唯恐母親不受用,笑道:“哪有什麽內情?只是我與他萍水相逢,若令他因你我之故見罪太後,豈非作孽?且我們兩兄弟在京師,有着尊王爺一家照拂,過得比一般子弟都恣意。旁的不說,你只看我通身穿戴便知。還是不要費這個周折的好。”安氏便點了點頭,笑道:“你哥哥也好罷?”傅天略堆笑道:“他更好了,我嫌他菩薩心腸治不了那些刁奴,便越俎代庖當了教習。他樂得清閑,成日裏寫詩作畫的,不理雜務,受用得很。”安氏點頭笑道:“他向來如此。”說着,安氏滿心以為一己之身換得兩個兒子榮華富貴,只道這些年來所受之苦盡如煙消雲散,都是甜蜜歡喜,再無不順意的了。傅天略又說道:“只是母親這些年來受苦了。”安氏卻笑道:“佛門修行,自然清苦些。如今商丘令要帶我去了,苦日子便也到頭了罷?”傅天略聽了,心裏只打鼓,臉上仍是喜色,一味拿好言寬慰慈母之心。

說了一陣子話,眼看着要登岸了,商華令又折回艙中,說道:“若兄弟有心,且別告訴一個人今天之事。如今安氏仍未得赦,我送她來見你是犯罪的。”傅天略點頭,又對商華令一拜謝恩。商華令忙扶住他,說道:“我原是為你歡喜才做的。并不要你拜我。”傅天略卻笑道:“我如今歡喜了,這也算罷了?”商華令一時也對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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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天略随商華令登了岸,又與王妃、傅天浪閑話一會兒,便各自回府了。且說傅天浪滿以為今日相見必遭尊妃教訓,令他遠離玉郡王,誰知尊妃卻只字不提,還如從前一樣和氣,又問傅天浪近來身體如何、吃飯如何,傅天浪恭敬答了。尊妃又笑道:“我只仍拿你當從前一樣看的,你也別拘着。要吃什麽、喝什麽,說一聲就是了。”傅天浪點頭不語。尊妃又道:“玉兒成婚,聽說你們兄弟備了厚禮,多謝費心。”傅天浪忙道:“不敢。”尊妃又道:“你身上不好,禮到了人不來也無妨。”傅天浪便暗道:“難道單為這事約我出來?”到底不像,卻也不敢細問。

既然回府了,傅天浪又打量傅天略似是滿腹心事,便問道:“你說今日尊王妃相約是什麽來頭?”傅天略但笑道:“大概就是別叫你多心罷。這是王妃溫柔體貼之處,你還不知道?”傅天浪點頭不語。

傅天略心裏為自己難為,且又為母親心傷,加之身上不好,便也不防頭,露出愁容。傅天浪又打量了傅天略,忙道:“哎,怎麽這樣流汗起來?”傅天略剛入沉思,被這麽一說方覺冷汗冒了一頭,忙取了方帕拭擦,又笑道:“想必是風寒藥發了,冒汗就好了。”傅天浪放下心來,卻道:“也是,前兩日聽說你撲了風,今日本不應随我出游的。”傅天略笑道:“那裏這樣嬌貴起來了!當初流離的時候,死了還得站起來呢!”傅天浪聽了,卻頗為傷心,原當年流離散亂,傅天略年幼在冬日裏撲了風,險些死去,憑着一股子韌勁活了下來。雖現看着傅天略身體康健,但總怕當年落下病根,年老體弱時顯露也未可知。說着,傅天略起身告辭,從閣樓上下來,銀山本與下人們在樓下吹着春風吃着果子,見天略下樓了,忙站起來迎他。

傅天略又問道:“這天我出門,可有什麽事沒有?”銀山說道:“沒有什麽要緊事。就是藥房那裏說紫團參買不來了。”傅天略愕然道:“怎麽就買不來了?”銀山便道:“也就得了一斤,平日裏頭原能買到的,說是大多被商華令買去了。再有的,也是別的人家要了,咱們是不能争的。便除這一斤之外,那些次品,買了也白化銀子。所以這好藥不比從前,是有錢也沒處買去。”傅天略笑道:“一斤也夠吃好久了,愁什麽!”銀山卻道:“哪夠呢?昨兒大夫給二爺開的方子,每天要一兩的,老爺平日吃湯藥也離不開參。”傅天略卻道:“我已好了,不必吃參,再找個大夫來,另開一個方子便是。餘下的只給兄長配了他日常湯藥即可。”

回了屋裏,銀山忙讓請了大夫,細細給傅天略看了。大夫又要說話,傅天略卻道:“我知道怎麽回事,不必同我背醫書,聽了什麽又‘邪不勝正’‘血不歸經’這些怪字怪句,不過風寒咳疾,你開個方子,不要再整什麽貴價名方,只要能治病就好,打量我不知道你們和藥店那點生意?”那大夫聽了傅天略這麽一番硬話,腹中縱有千句勸的,如今一句也無了,只道:“既然如此,我便開個湯劑給公子發散發散便是。”

晚上傅天略吃過藥了,便覺得昏昏沉沉,和衣躺着,只在燭光搖曳間,見得一個青衣婦人伏在地上,哀泣不已。傅天略問道:“你是誰呢?”那婦人擡頭起來,卻是安氏滿面血淚,慘不忍睹。傅天略急得心口一陣劇痛,眼前頓時清明起來,睜眼室內空無一人,只是做夢罷了。但心口仍悶悶的絞痛着,外頭仍有低低的嗚咽聲。傅天略拉好衣服,從內室出去,見銀山也已醒了,爬起來問道:“怎麽了?”傅天略卻問:“是誰在哭?”銀山忙說:“不長眼的東西,大半夜的竟到主子門前哭喪去了?主人莫惱,我且去打發她!”若在平日,傅天略必然是這一番言談,但今日卻心慈手軟起來,說道:“我聽她似有壓低哭音的,但悲不自勝,怕有什麽隐情,且引她見我。”銀山聽天略這樣說,也十分吃驚,卻仍答應着去了,半天引來了一個穿粗麻衣的婦人,想必是粗使的。那婦人跪在地上,求道:“奴原以為蹲在外頭牆角,并不知是與二爺卧室相近的,擾了二爺之夢,實在萬死難恕。求二爺寬宏,不以奴為意。”天略聽她說話和一般粗使仆婦不同,打量一下她的眉眼,說道:“你是杏子媽媽?”這婦人聞言頗為驚訝,又點頭道:“二爺真憐老恤下,還能認得婢子。”天略見她本應是诰命夫人,如今卻憔悴支離,身上穿戴破舊,且也是綁腿、內袖露出一截遮掩傷口的打扮,又有剛才之夢,使天略思母之念大增,不覺對杏子媽媽眉目柔和起來,又讓銀山請她坐下。銀山見二爺如此,吓得很慌,以為他病糊塗了,轉念又想:“難道二爺竟未放棄讓杏子為倡伎的念頭,要對杏子母親使什麽計?”反正總想不到二爺要真心做好事的頭上來。

杏子母親本姓雲,如今稱雲娘,随着杏子被賣進了來,冰天雪地裏捧着長生牌跪求天浪,請他不要讓杏子當風塵之人。天浪心腸柔軟,哪裏受得,故頗為留心杏子,才有當日薄責天略之事。銀山說道:“如今你兒子在仙人那兒居着,也挺好的,你怎麽又哭?”雲娘便道:“不為旁的,為的是杏子原有個妹妹,賣到了東三連家,那剛進了個新主婦,不喜歡咱們孩子,要将她發賣,孤兒寡母,沒有計策,故而自傷起來。”雲娘也不敢将此事說給別人,晚上做完雜活,已是深夜,想着身世悲慘,便蹲在牆角草叢中,咬着帕子哭了起來,不想叫銀山拉了去,她滿以為禍事了,少不得被斥責打罵,如今倒不知天略竟這樣和氣。這夜不知怎麽,天略心腸最軟,聽了雲娘這話,猛地想起自己夭了的的幼妹來。多問兩句,又暗道:“當初妹妹要是得活,也是這個年紀。”天略心裏又絞痛起來,卻想着在人前必得剛強,便也忍淚,故作怡然道:“這也是咱們的緣分。”便命銀山道:“你打聽一下,若是有聽見的,将雲娘的女兒接回來,不怕化銀子的。”雲娘聞言,落淚不止,跪着磕頭磕腦不絕。天略見她這樣,暗自傷心,又道:“快起來。”雲娘又拜道:“二爺于我家的大恩,雲娘自死不敢忘。就望來生能投成一頭牛一頭馬,給二爺馱個什麽的就是福分了!”天略心裏酸楚,又道:“真真是可憐父母。”

說起安氏,玉郡王總想起來當初小侯爺提點道,若要取得天浪,必先為安氏求赦。他如今得取雙嬌,又想起這事來,便趁着喜慶,慢慢的和尊妃提了起來。尊妃聞言,卻道:“誰要為安氏求赦都可,單是咱們家不可!”玉郡王卻狐疑道:“這是什麽道理?以咱們家今日的權勢,多少求不得的?”尊妃卻苦勸道:“你還是這個呆頭呆腦,不知道厲害。咱們家當年為了傅家平反吃了多少暗虧,惹得太後一直不喜,好容易結了今日的親事,才和暖些,你又提這個?且娶了兩個金閨秀女你還不足?別說太後,就是王爺聽了也要生氣罵你!”玉郡王被堵的無話。尊妃卻又柔然一笑道:“我也知道天浪是個好孩子,但是男人跟女子不同,名分與他們無益,有時反而還傷面子。你快別想了。你若真為他好,不如效仿穆王之流,為心儀男子求娶佳偶。若傅家能娶個好的,也是光耀門楣、延綿子嗣的好事。要他們自己去求,一時是求不到好的,且他顧忌着你,怕有娶妻的念頭也不敢說,你倒是要體貼些。”玉郡王聞言,頗覺被點通了一般又道:“哎!我竟只顧着自己歡喜,卻沒想到這個!他也是歲數到了。自然要娶親生子的,我豈是那等拈酸吃醋之輩?只是我看他們兩兄弟都非凡俗,平常女子是配不上的,好的怕家裏沒見識,不要女兒嫁入傅家。我看罷,倒是我做主,一并幫他們兩兄弟包攬下來,才是妙呢!”

轉眼已是春日最好的日子,大吉,利婚嫁,是玉郡王迎娶雙姝之日。傅天浪因尴尬不便前往,而傅天略也因身子不痛快、心裏也不痛快,只送了禮去便罷,并不前往,只在屋裏靜養,倒錯過了一場難得盛會。迎親隊伍不在話下,妝奁擡了幾條街也自不必提,單是軟紅氈便鋪了十裏,遠遠看着,都是一片熱熱鬧鬧的火紅。更妙的是,太後隆恩,特命賞賜新鮮花卉九千株,寓意一雙新人“花好月圓”。原是春意最濃的時節,太後頗費心思,叫人漫山遍野的搜集莳花,還讓掌花宮早早從南方調來諸多花草,一時南北大道驿站張棚暖花,塵土都布了花葉,蝴飛蝶舞,香風四散。今日郡王府內外都擺滿太後恩賞之花,什麽迎春花、鳳仙花、雛菊、玉蘭、百花等等等等、凡這時節天下有的,盡皆在此了,花紅柳綠,新鮮豔麗,從院牆外都能聞着這濃濃的香氣來。

且說狄秋頗具心機,故意命人堵了黃氏來路,轎子便比黃氏的早到了一刻,自以為得了天大便宜,十分驕傲,黃芩都沒計較。是夜,自是該花燭長燃,狄秋、黃芩各居一房,且不知玉郡王要與誰度夜。玉郡王只犯難道:“如何都不好,陪了這個,便是冷了另一個。”說着,他又讓小厮宣告:“且告訴去,我上感天恩賜婚,又逢花神誕之期,今夜我只淨身守夜,祈禱國祚。”小厮答應了便傳下去。二女聞之,狄秋雖然不樂,但仍道“到底也沒去那邊”便罷了。黃芩卻道:“這也是應當的。”說完便換下素衣,在房內神龛下跪地念經,同為天人祈福。

且說玉郡王哪有這個心整夜祈福,荊釵打量他也是無聊,悄悄和翠環取了今日的禮品單子來給他看看,或有一兩可以寓目者,便拿來把玩。玉郡王接了過來,也不管其他,只說:“傅府的禮單在哪?”翠環掩嘴笑道:“就知道你要這個,放在面頭那份就是!連他們送的箱籠也都在外間放着,未曾藏入庫中,就等着小王爺來問呢。”玉郡王笑着不言語,只翻看禮單,便道:“傅府的財力倒不輸尋常官宦之家。”翠環邊坐下邊拿着茶盅說:“我看他們家比尋常大戶人家富得多,就是不好聽罷了。”玉郡王又笑道:“沒見識的人多得多了。”說着,玉郡王看單子上滿目的金銀绫羅,都似是傅天略的贈禮,不知傅天浪的禮物是哪一份,唯有移燭細看,方從玉器一目中見到“碧玉相思環”一物,忙命取來查看。

半晌,荊釵便取來一個錦盒。玉郡王打開一看,便是一雙圓潤晶瑩的相思環,他一瞅便知道這對玉環是天浪所贈,心裏喜一陣、憂一陣,不知怎樣,翻來覆去的,也不能成眠,只将玉環放在掌中,摩挲嘆息不斷。正是情思纏綿時,卻忽然一陣冷風,滅了窗邊兩盞蓮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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