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1)

禁苑是位于皇宮四北方向的一處皇家園林,裏面除了密林花田,還有亭臺樓閣水中小榭,景色怡人,美不勝收。

據說禁苑的東側有一個梨園,梨園裏養着一批技藝精湛的優伶,只為帝王獻藝,據說禁苑的西側還有一個規模不算大卻也不小的圍獵場,裏面養着飛禽走獸,從幼崽養至成年,卻也只為了博龍顏欣悅。

當從連勝和秀水口中聽說了這禁苑的精致是如何絕美、設計是如何精妙時,蕭言之只想感嘆一句有錢就是任性。尋常百姓要養家糊口都是費盡心力,當皇帝的卻還有餘力去養優伶和野獸。

不過世事如此,而且當今皇帝的這些榮華富貴還都是用命換來的,也算是付出後得到了他應得的回報吧。

今日的宮宴辦在梨園的戲臺前,蕭言之、裴澤和徐離善三人到時,戲臺前的廣場上早已布好了席位,先前來到禁苑的宮妃們也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偶爾探頭與身旁之人說上幾句話,只是有人越說越開心,有人越聽越堵心,叫人一看就知道宮妃們的戲已經開演。

然而蕭言之三人的出現卻叫這熱鬧的廣場上瞬間安靜了下來。

蕭言之沒來時,那些已經在門口見過他的宮妃就想着今日還是要克制些,畢竟不管她們是否被皇帝寵幸過,她們都是皇帝的女人,不好當着皇帝和其他皇子的面兒盯着別的男人看,可蕭言之一來,什麽理智和克制就都不管用了,先前見過他的也好、沒見過他的也罷,全都齊刷刷地看了過來,過了好半天才有人領頭行禮。

蕭言之搔搔嘴角,視線在人群中逡巡一圈後偏頭問徐離善道:“我今日的穿着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嗎?還是說我長得太奇怪了?怎麽覺得一直有人在看我?”

方才在門口時也有好些人停下來看他了吧?為什麽?

“呃……”徐離善聞言左右看了看,含糊道,“大概是因為從沒見過皇兄,所以好奇吧。”

莫名的,他就是不想告訴蕭言之大家都在看他那其實是因為他長得好看。都是父皇的孩子,他跟徐離謙的長相還有個四五成的相像,可跟蕭言之那是一丁點兒都不像……蕭言之真的是父皇親生的?

“是嗎?”狐疑地左右看看,蕭言之卻覺得那些女人的目光裏可不止閃動着好奇的光芒,似乎還隐藏了一些可怕的東西……算了,不深究。

“老奴給兩位殿下請安、見過武成王。”趙康在梨園恭候已久,此時一瞧見蕭言之如常,立刻就迎了上來。

一瞧見趙康,蕭言之立刻就往趙康來的方向望去:“父皇已經來了?”

“沒有沒有,”趙康呵呵笑着,“陛下還在兩儀殿裏呢,估摸着一會兒就該到了。老奴是奉陛下之命,在這裏恭候大殿下的。”

“等我?”蕭言之反手指着自己,而後滿臉不解地看了看徐離善和裴澤,見這兩人也是一頭霧水的樣子,便忐忑地問趙康道,“父皇……找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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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幾天可是安分得很,可沒做什麽值得皇帝關注的事情。難不成是白日裏與秦泰一家發生的事情被皇帝知道了?這消息怎麽會傳得這麽快?

瞧見蕭言之的神情,趙康聞言又是呵呵一笑,道:“殿下您想哪兒去了?陛下是擔心殿下第一次參加宮宴會慌了手腳,這才讓老奴先過來替殿下都打點好。”

聽了這話,蕭言之頓時長舒一口氣,而後笑道:“勞父皇費心了。”

“陛下的心裏啊,總是挂念着殿下呢。老奴這就領殿下入座?”趙康微微側身,伸手指向蕭言之的位置。

“有勞趙大人。”

蕭言之三人坐下沒多大一會兒,皇帝就和徐離謙一起走了過來,身後跟着蔣貴妃,看那有說有笑的樣子,似乎是在談論什麽有趣的話題。

有太監用尖細的嗓音高喊一聲“陛下駕到”,蕭言之就在趙康的指點下與裴澤和徐離善一起跑回梨園的入口處,跪地迎接皇帝,宮妃們也都紛紛從位子上站起來,但沒集合到一起來,只是在位子旁邊尋一小塊空地跪下。

“都起吧,”皇帝彎下腰,親自扶着蕭言之起來,“言之是什麽時候來的?”

蕭言之轉個身跟在皇帝身後半步遠的地方再往座位走去,笑容燦爛道:“來了有一會兒了,剛好在門口欣賞了今日的落日。”

“落日?”皇帝偏頭看着蕭言之,笑道,“你倒是會享受,還來看落日,在外邊轉悠一天了,就不累?聽說你可去了不少地方啊。”

“父皇又聽說了?”聞言,蕭言之看了徐離謙一眼。

徐離謙倒也坦然,給蕭言之做了個鬼臉,那意思是承認了自己“告密”的行徑。

皇帝衣擺一撩,在位子上坐下,而後道:“怎麽?你們出去玩得開心,還不準朕聽個熱鬧了?”

蕭言之撇嘴道:“早知父皇這麽有興致,今兒就該邀父皇同游,一準不會碰上麻煩。”

皇帝笑罵道:“你這是要把朕當盾牌使?”

“不不不,兒臣怎敢,”蕭言之搖頭晃腦道,“兒臣只是想狐假虎威一把。”

“胡說八道!”皇帝白了蕭言之一眼,而後又道,“沒傷着就好。以後可不許再這麽魯莽,不管去哪兒都帶上何晏。給你安排個侍衛就是要他保護你,你可倒好,自己出去瞎晃,倒是給侍衛放了假。”

蕭言之撇撇嘴,道:“兒臣習慣了獨來獨往,您突然間要我不管去哪兒都帶着一個人,兒臣實在是不習慣啊。”

“有什麽不習慣的?”皇帝道,“反正是你走在前面,你也瞧不見後面的人,他不說話,你就當他不在。”

蕭言之一怔,好奇地看着皇帝問道:“父皇,您就是這麽習慣的?”

“那可不。”

皇帝承認得太幹脆,叫蕭言之抽了抽嘴角道一聲“父皇英明”,也叫趙康心中酸澀。

合着這麽些年陛下都是當他不存在的啊……

為了加強自己的存在感,趙康上前一步,在皇帝身後俯首低語道:“陛下,您看今兒後宮的嫔妃都到了,又是大殿下的接風宴,您要不要說點兒什麽?”

皇帝擺擺手,道:“朕沒什麽可說的,叫她們來也就是要她們都認一認言之,瞧見了、知道了便罷。”

皇帝一向不喜歡這些虛禮,宴請朝臣時那是不得已,必須要說些什麽才可以,而且面對朝臣的時候,皇帝也有話可說,可現在坐在他身後的都是些女人,要他說什麽?反正也只是個家宴,何必弄得那麽麻煩?前些年皇帝甚少辦宮宴大抵也都是因為厭煩這些繁瑣的過程。

“那老奴這就去吩咐他們可以開宴了。”

話說完,又見皇帝點頭,趙康才撤開兩步,卻也不是親自跑個大老遠去通知宮人們開宴,只是叫來自己的小徒弟,與徒弟知會一聲,趙康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接下來便要那小徒弟全力狂奔,去通知膳房和梨園優伶。

與趙康說完話後,皇帝再轉頭看蕭言之,就見蕭言之懶洋洋地斜靠在太師椅的扶手上,手邊是一盤被拖到眼前的酥炸腰果,正一顆接着一顆地往嘴裏丢,片刻不閑。

“你很餓?”皇帝的神情中略帶一點兒嫌棄。

這小子是故意吃成這德行的吧?明明長得還挺好看的,言行舉止也可以風流倜傥,可偏偏總是把自己弄得一副不懂規矩的樣子。

蕭言之聞言擡頭看着皇帝,搖頭道:“沒有很餓啊。”

話音剛落,蕭言之就又丢了一顆腰果進嘴裏。

皇帝嘴角一抽,道:“不餓你做什麽吃沒吃相?”

蕭言之眉心一蹙,不滿地看着皇帝道:“父皇,您不說今兒是家宴嗎?哪有人在自己家人面前吃東西還裝模作樣的?”

“歪理!”皇帝瞪蕭言之一眼。

他們又不是什麽普通人家,就算是在家宴上也必須要注意禮節和形象的!

“為人長兄,你該給弟妹們做個榜樣。”皇帝語重心長道。

蕭言之眨眨眼,指着坐在他斜後方的裴澤道:“義子也算子,咱們家的長子在那兒呢,絕對是個好榜樣!”

“朕說一句你有十句等着!二十好幾的人了,好好坐着,坐直了!”他非把這小子給修理出個模樣不可!

“二十好幾?”聽到皇帝的這個描述,蕭言之壞笑,“父皇,您倒是說說兒臣今年二十幾了?”

皇帝登時面色一窘。

坐在皇帝另一邊的蔣貴妃一直留心聽着這一對父子的對話,當聽到這裏的時候,蔣貴妃就善解人意地插言道:“瞧殿下這話問的,做父親的哪有不知道自己兒子年歲的?大殿下今年二十有三,本宮常聽陛下念叨,可是想忘都忘不了呢。”

蔣貴妃這話說得有多假,皇帝和蕭言之都是心如明鏡,但這場面圓過去了,皇帝的臉面保住了,這讓提問的蕭言之免去被皇帝記恨的可能,也要讓皇帝記蔣貴妃一個人情。

蕭言之故作驚訝地看着皇帝,好似很感動得說道:“父皇竟還真記得?兒臣很是感動啊!”

皇帝剜了蕭言之一眼。

感動?感動個屁!這小子是存心要挖苦他!

蕭言之嘿嘿一笑,給皇帝斟了杯茶遞過去,算是個賠禮。

皇帝接過茶,滿心憂郁地喝下了。

這要是老二或者老三敢在他面前挑他的理,他定是一巴掌掄過去,叫他們知道知道什麽叫父為子綱,可怎麽就偏拿這嬉皮笑臉的小子沒辦法?瞧他笑得那個得意,一臉奸詐樣!

宮宴正式開始時,那戲臺上就有優伶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唱得很好,只是蕭言之聽不大懂,因此聽了一會兒就失了興趣,轉而将目光投向面前小桌上的陳皮牛肉。

皇帝也是個不太喜歡聽戲的人,只是礙于禮節和顏面,每次都不得不強撐着看完,還要擺出一副“你們唱得好朕心甚悅”的表情,那感覺別提多難受了。

今夜,皇帝原本也是打算照常聽完這一場戲,只是聽到無趣時偶然瞄了一眼蕭言之,卻見蕭言之正心無旁骛地大快朵頤,皇帝抽了抽嘴角。

“言之啊,他們唱得不好?”

“恩?”蕭言之聞聲轉頭,“他們唱得挺好的啊。”

一見蕭言之那毫無真誠可言的眼神,皇帝就知道他又在胡說八道了:“他們唱得好,卻比不上一道陳皮牛肉好?”

蕭言之嘿嘿一笑,道:“他們唱得好,可兒臣聽不懂,那他們唱得再好,于兒臣來說那定是比不上陳皮牛肉啊。”

一聽蕭言之也說聽不懂戲,皇帝頓時就有種找到了知音的感覺,暗自感嘆蕭言之不愧是他的兒子。于是皇帝戲也不聽了,就借着這個話題,與蕭言之你一句我一句地閑扯起來,說的句句都是廢話,卻前所未有地開心。

同樣無心聽戲的人還有許多。

蔣貴妃有心旁聽一下蕭言之父子的對話,奈何她與皇帝之間本就有些距離,此時皇帝又湊到蕭言之那邊去了,她離那對父子就更遠了,加之戲臺上傳來的曲聲陣陣,蔣貴妃是一個字都聽不見,只看得見那父子二人相談甚歡的模樣。

坐在後頭的裴澤、徐離善和徐離謙三人也看着蕭言之與皇帝相談甚歡的模樣,暗自猜測蕭言之究竟是說了什麽事情叫皇帝樂不可支,只是心思各異罷了。

今夜的宮妃們也是春心蕩漾,總能逮着機會偷看一眼正坐在燈籠下的蕭言之,連互相攀比、鬥嘴的心思都沒有了,異常和諧。

這異樣的氛圍裏,趙康禁不住打了個激靈。

閑話說得多了,就總要說到一些避無可避的問題,就算是皇帝,與自己兒子聊天時也要關心一下兒子的感情狀況,于是一個話題結束,皇帝就開始關心自己的長子了:“言之啊,何時娶妻?”

一聽這話,毫無防備的蕭言之受到了驚吓,一不留神把剛送進嘴裏的牛肉塊給吞了,那牛肉塊卡在嗓子裏,可把蕭言之噎了個夠嗆。

猛灌一碗茶下去,蕭言之一臉幽怨地看着皇帝,道:“父皇,您這話題也跳轉得太快了些,就不能提前打個招呼嗎?”

皇帝瞪着蕭言之道:“朕就問問你有沒有喜歡的女人,還需要提前打個招呼?怎麽就把你給吓成這樣了?難不成是看上別人家的媳婦了?”

蕭言之眉梢一挑,調笑道:“兒臣若說是,父皇會幫兒臣搶來嗎?”

“……朕打斷你的狗腿!”

“我這是狗腿那您那是什麽……”小聲嘀咕一句,皇帝還來不及生氣,蕭言之又道:“父皇您既然不打算幫兒臣的忙,那還問什麽啊?”

“問什麽?”他是蕭言之的爹,還不能問啊?“朕想要個兒媳婦不行啊?”

“行!”蕭言之爽快點頭,而後指着他身後的方向,道,“您這還有兩個兒子呢,您想要一個兒媳婦,就能有一個,想要兩個,就能有一雙,只需父皇一道聖旨,您就再也不缺兒媳婦了!”

看着蕭言之嬉皮笑臉的樣子,皇帝的眼角狠狠一跳。

“長兄不成家,哪輪得到他們?”他就不信他說不過這小子!

聞言,蕭言之轉頭看了看裴澤。

裴澤原本就在看蕭言之,因此蕭言之這一轉頭,兩人的視線就對上了。

“怎麽了?”裴澤低聲問道。

蕭言之卻也不說話,盯着裴澤看了看,就蹙起眉撇了撇嘴。

将這禍水引到裴澤那兒似乎不太厚道啊,萬一皇帝真的跟他杠上了,那裴澤不就非娶不可了?唔……裴澤待他還不錯,他這樣坑人不好。

見蕭言之轉頭看裴澤,皇帝也跟着轉身看了裴澤一眼,而後哂笑道:“怎麽?還想說義子也算兒子,裴澤才算你們的長兄?可他若娶了妻,生下的孩子可姓不了徐離。”

“娶妻?”裴澤看看笑得十分得意的皇帝,再看看一臉苦惱的蕭言之,蹙眉。

蕭言之頗為遺憾地嘆一口氣,道:“說的也是。”

蕭言之又将目光投向徐離善,笑容可掬地問道:“二皇弟啊,今日仲秋佳節,你有中意的姑娘沒有?”

見蕭言之的禍水引不到裴澤那兒就又将目标轉向了徐離善,皇帝搖頭失笑,卻也不點破,反倒與蕭言之一起看向徐離善。

徐離善被蕭言之給問懵了,而後就發現包括徐離謙和蔣貴妃在內,周圍這幾個人都在看他。

“沒、沒有啊。”被衆人看得脊背發涼,徐離善說話時禁不住打了個磕絆。

“真的沒有?”蕭言之顯然不信,“這長安城裏那麽多姑娘,就沒一個和你心意的?”

不習慣被皇帝一直盯着看,徐離善僵着身體,木然地搖了搖頭。

蕭言之咋舌,又問道:“那二皇弟喜歡什麽樣的姑娘?說來聽聽,也好讓蔣貴妃幫你瞧瞧哪家的姑娘能和你心意。”

“什、什麽樣兒的?”徐離善眨眨眼,大腦一片空白,只能轉頭向裴澤求救。

不等裴澤想出幫徐離善解圍的辦法,就聽蕭言之半真半假地胡說道:“呦!二皇弟的口味還蠻重的啊,與義兄相像的姑娘可不好找啊。”

一聽這話,徐離謙噴笑,徐離善傻眼,裴澤看着蕭言之一臉無奈,皇帝幹脆在蕭言之的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

蔣貴妃的臉色微微有些難看,強笑道:“大殿下可真會說笑。那大殿下喜歡什麽樣的?”

陛下面前,蕭言之怎麽敢說善兒喜歡男人?萬一陛下當真了可怎麽辦?

“我嗎?”蕭言之睨了裴澤一眼,而後嬉笑道,“我就喜歡義兄這樣的啊。”

皇帝擡手就又在蕭言之的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淨胡說八道!”

蕭言之揉揉後腦勺,撇嘴不說話。

他的确是喜歡裴澤這樣的,裴澤這樣的男人,而非女人。

先前還沒想過這個問題,現在這麽一想,蕭言之突然發現裴澤這人還真是完全符合他的喜好,長相、身材自不用說,寡言卻可靠的性格也正好是他喜歡的,有權有勢又有錢更是錦上添花……

越想越覺得心裏癢癢的,蕭言之便又看向裴澤,一臉認真地考慮裴澤的可能性,不過轉念想到裴澤是裴家一脈單傳的獨子,至今無妻無子,便覺得可能性不大,這叫蕭言之又頗為遺憾地瞥了瞥嘴。

“怎麽了?”察覺到蕭言之的視線,裴澤理所當然地就看向了蕭言之。

蕭言之心頭一跳,随即展顏微笑,輕輕搖頭道:“沒什麽,就是越看越覺得義兄長得好看。”

話音未落,蕭言之的後腦勺上就又挨了一巴掌。

蕭言之轉向罪魁禍首,哀怨道:“父皇啊,您怎麽還越打越狠了啊?打傻了怎麽辦?”

“打傻了朕省心,免得你信口開河胡說八道!坐正了!”

蕭言之撇撇嘴,不情不願地轉回身坐好。

皇帝也随之坐正,過了一會兒便嘆一口氣,道:“也不知道你是像了誰,沒個正經。這個月的月末就要開始選秀女了,你便借着這個機會選一個吧。先成家而後立業,你也不小了,是時候收收性子安定下來了。”

“兒臣挺安定的。”蕭言之搔了搔嘴角。

皇帝白了蕭言之一眼,道:“那就讓自己更安定一點兒。”

聞言,蕭言之惡意地想着幹脆就在這裏告訴皇帝他其實喜歡男人得了,若有哪個長舌頭的宮妃能幫他将這件事情傳開就更好了!

但蕭言之也只是想想而已,若只是圖一時痛快,那他也只能是自找麻煩罷了,惹急了皇帝再強行給他安排一場婚事,那他可就是哭都沒地方哭去了。

唉,想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少年,竟要在這深宮裏過着非人的生活,他的命怎麽就這麽苦啊!

悲傷地嘆了口氣,蕭言之便站了起來。

皇帝還在盤算哪家待字閨中的姑娘适合蕭言之,卻突然見蕭言之站了起來:“做什麽去?”

“兒臣內急。”話說完,蕭言之就在皇帝的瞪視下悠然離開。

晃晃悠悠地出了梨園,蕭言之還沒走出多遠,就撞見了秦風明。

蕭言之眉心一跳,轉身就要躲到暗處去好避開秦風明,然而秦風明卻高喊出聲,叫住了蕭言之。

“下官參見蜀王!”

父親要他來請罪,他覺得還是該從蕭言之下手,若有辦法叫蕭言之沒有臉在皇帝面前指責他們,那他們的罪責也能免去一半,就如同他以往對二皇子他們的挑釁一般,只要當事人不給出可靠的證詞,皇帝也拿他們沒辦法。

蕭言之的腳步一頓,轉身看向秦風明,驚訝道:“秦少卿怎麽在這兒?”

秦風明上前兩步,衣擺一撩就毫不猶豫地跪在了蕭言之面前,态度十分誠懇地說道:“下官是來向王爺請罪的。”

“請罪?”蕭言之挑了挑眉,“秦少卿這話倒是把我搞糊塗了,我與秦少卿素無瓜葛,怎麽倒先結下梁子了?”

“下官惶恐,”秦風明垂着頭繼續說道,“白日裏在街市上與王爺偶遇,下官當時喝了不少酒,犯了糊塗冒犯了王爺,下官自知罪該萬死,請王爺降罪!”

這話乍一聽是沒什麽問題,可蕭言之自己是喜歡男人的,秦風明這人好男風也是出了名的,因此再将這話琢磨一遍,蕭言之就覺得似乎哪裏不對。

秦風明喝了不少酒……犯了糊塗……冒犯……那麽他是怎麽冒犯的呢?

左右睨上一眼,蕭言之就知道這梨園門前的守衛們正與他思考着相同的問題。

蕭言之盯着秦風明漆黑的頭頂看了看,突然展顏笑道:“秦少卿言重了,小事而已。不過白日裏我也真是被秦少卿吓了一跳,敢借着酒勁兒毆打皇子的人,秦少卿怕是古往今來的第一人了。”

秦風明一怔,擡頭偷瞄蕭言之一眼,就見蕭言之正淡然笑着,完全看不出他是惱了還是沒惱,但會誣陷他毆打皇子,想必是聽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秦風明轉了轉眼珠子,又道:“下官并無意傷害王爺,只是一時情急、情不自禁……下官自知罪無可恕,甘願受罰。”

說着,秦風明便俯身叩首。

蕭言之無語望天。

他與秦風明是同類沒錯,可是同類就非要扯上點兒關系嗎?他也是很挑剔的好嗎!

蕭言之冷哼一聲,道:“你甘願?哦,對了,白日裏你也說過任憑我處置,既然如此,秦少卿明日便去淨身房領罰吧。”

才剛被秦風明誘導着心生旖旎的守衛們一聽這話登時什麽旖旎的心思都沒有了,默默地夾緊雙腿,暗道蕭言之是真的不喜歡秦風明啊,只是被冒犯一下就要廢了人家的命根子,這若秦風明真對蕭言之做了什麽親熱的事,還不被廢去一條命?

啧啧啧,果然長得好看的人都不好惹啊。

秦風明也沒想到蕭言之竟會說出這話,乍一聽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擡頭看見了蕭言之臉上的冷笑,秦風明的心裏咯噔一聲,暗道大事不妙。

雖大事不妙,可他先前認罪的話說得太過堅定,以至于蕭言之當真給了懲罰,他卻不好拒絕了。此時不是轉圜的時機,還是想想等會到了陛下面前能不能自救吧。

于是秦風明一咬牙,再次叩首道:“若這是王爺的心願,那……下官領命。”

“恩。”蕭言之點點頭,腳下一轉,就冷着臉繞過秦風明離開。

蕭言之沒讓起,秦風明也不敢起,直到趙康出來說皇帝召見,秦風明才從地上爬起來,撣掉身上的塵土,進了梨園。

解手之後,蕭言之又在梨園附近閑逛了一會兒,想着秦風明差不多是離開了,才回到梨園,結果走進梨園往皇帝的方向一望,蕭言之就瞧見了跪在皇帝旁邊的秦風明。

蕭言之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皇帝扭頭看向蕭言之,淡笑着問道:“怎麽去那麽久?”

“哦,在附近轉了轉。”蕭言之在位子上坐下。見桌上又上了新菜,便拿起筷子旁若無人地吃了起來。

“入了夜黑燈瞎火的,你能看見什麽?等哪日得了空,朕帶你來禁苑玩兒個痛快。”

蕭言之嘿嘿一笑,還裝模作樣地向皇帝拱手拜了拜,道:“謝父皇。那兒臣可就等着父皇兌現承諾了?”

“君無戲言。”皇帝笑笑。

斂了幾分笑意,皇帝再度開口道:“言之啊,聽說你要秦風明明日去淨身房領罰?”

“恩,”蕭言之泰然點頭,“方才在梨園門口,他說他請罪認罰,我就罰了。”

“那你可知道淨身房是什麽地方?”皇帝好笑地看着蕭言之。

“知道啊,”蕭言之擡起頭來看向趙康,道,“趙大人一定去過的地方。”

聞言,趙康微窘,卻笑着應道:“殿下還真知道呢。”

皇帝笑着瞪了蕭言之一眼,道:“你知道還讓他去?”

“就是知道才讓他去!”說着,蕭言之還恨恨地瞪了秦風明一眼。

皇帝眉梢一挑,瞟了秦風明一眼,又問蕭言之道:“他是怎麽得罪你了?竟罰得這麽狠?”

蕭言之仔細打量了一下皇帝的神色,而後突然臉色微變,支支吾吾道:“他、他當街冒犯兒臣!”

皇帝一聽這話眉心就是一跳:“他怎麽冒犯着你了?”

蕭言之睨了秦風明一眼,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憤然說道:“他、他……您讓他自己說!皇弟他們可都看見了,方才在梨園門口他還自己承認了,不信父皇您就随便找個人來問!”

這借口可是秦風明自己送上門來的,他不用上不就浪費了嗎?

跪在另一邊的秦風明一聽這話就傻眼了。

這事兒蕭言之怎麽随随便便就說了?身為皇子,他的地位呢?名譽呢?

然而就算同樣都是皇子,蕭言之跟徐離善和徐離謙兄弟原本也就是不同的。

暫且不說徐離謙,徐離善那可是有大志向的人,他想要繼承父業,因此就要保證名利雙收,為此他必須保證自己行為端正品行優秀,不得損傷皇家顏面,也不能為人诟病,所作所為皆是為了得到皇帝賞識,那些會降低皇帝對他的評價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讓皇帝知道的。

但蕭言之不怕,他不要名,也不要利,他不必刻意讨好皇帝,他做任何一件事情都不需要顧慮皇帝的心情,只要不傷及皇帝的利益,他只管自己開心就好。因此蕭言之的心思才是最難猜的,想要用利益去衡量蕭言之的底線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皇帝的臉色一冷,轉頭怒目看着秦風明:“秦風明,大殿下說的,可是句句屬實?”

秦風明的心裏一咯噔,暗道不妙:“陛下,臣、臣無意冒犯蜀王,請陛下恕罪!”

“無意冒犯,卻還是冒犯了?”皇帝突然暴怒吼道,“秦風明,朕與你父親乃是生死至交,朕也當你是自己的孩子,又愛惜你是個人才,念及你尚且年少,難免心高氣傲,這才一直沒理會你與老二他們的小打小鬧。但如今你不僅三番兩次藐視皇子威嚴,甚至與富商勾結貪斂民財,朕是不是太縱容你了?!”

說着,皇帝就把一直拿在手上的一個盒子砸在了地上。

大安坊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管是他還是裴澤都沒能抓到鐵證,好不容易讓言之瞎貓撞上了死耗子,秦泰又特地将罪責推到兒子身上送到了他面前,這情,他怎麽能不領?

“陛下息怒!臣一時糊塗!臣知道錯了!”秦風明一咬牙就磕了個響頭,心裏怄得要命。

他們不過就是算錯了蕭言之的反應,竟栽了這麽大一個跟頭,蕭言之還真是好樣的!

皇帝只瞄了秦風明一眼,沉聲道:“趙康,傳人拟旨,就說鴻胪寺少卿以權謀私、以下犯上,革去其鴻胪寺少卿之職,終身不得入朝為官。”

“是,陛下。”趙康躬身領命。

秦風明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來,登時大聲哭喊道:“陛下!陛下三思啊!下個月陛下壽辰,四方來賀,臣……求陛下準臣盡最後一份心力!”

“不必。來人啊,把他拉下去。”

皇帝話音一落,趙康立刻招人來将哭喊着的秦風明拖走。

秦風明被拖走了,皇帝卻沒再開口,趙康尋思了一下,與蕭言之交換一個眼神之後,便吩咐宮宴繼續,只是被秦風明這麽一鬧,這宴就沒那麽喜慶了。

等了一會兒,蕭言之才倒上一杯熱茶送到皇帝面前,嬉皮笑臉道:“父皇,兒臣配合得怎麽樣?”

皇帝轉頭看着蕭言之,突地就笑了:“怎麽什麽都敢往外說?朕看你早晚要知道什麽叫禍從口出!”

蕭言之嘿嘿一笑,而後湊到皇帝旁邊,低聲問道:“父皇,那秦泰……難除?”

“難。”皇帝也低聲回道,“秦泰與朕一同推翻前朝,幾度出生入死,功不可沒。秦家原本就是中原世家,名聲顯赫,上數四代皆是在朝為官,無一邪佞,再算上姻親……如今唐國要職半數都在秦家人手上。”

蕭言之轉了轉眼珠子,問道:“父皇就沒有可以用的心腹?”

皇帝無奈地輕笑一聲,道:“朕的心腹,多半都是武将,他們會打仗,可朝堂上那些個明争暗鬥,連朕有時都想不透,他們還有的學呢。這三年提拔上的可用之人還欠些火候。朕不急,慢慢來。這不就等到機會了?”

他想辦,也要有人配合他啊,他那兩個兒子也才十幾歲,打了好幾年的仗同生共死,如今倒是被他們的娘給教的就只顧着互相攀比争鬥,一對上外人就都成啞巴了。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竟怕他怕成這樣,他這個做爹的難不成還會偏心外人嗎?

沒人配合,他也只能暫且養着秦家了,養大了秦泰的心,他才能抓到更多的機會。

蕭言之心中了然,笑道:“看樣子,兒臣來的還挺是時候啊。”

他這唯一的外來人員,倒是攪亂了一池春水啊。看秦泰的這番動作,似乎是等不及了。

皇帝笑笑,算是默認了蕭言之的說法。

蕭言之眼珠子一轉,谄笑道:“那父皇,兒臣立了功,有賞沒?”

皇帝聞言笑瞪蕭言之一眼,道:“還讨賞?朕的鴻胪寺少卿沒了,你怎麽賠朕?”

蕭言之不以為意道:“這還用兒臣賠嗎?您随便提拔一個不就成了嗎?剛好補上個自己人。”

皇帝冷哼一聲,道:“随便提拔?鴻胪寺負責接待外使,秦風明是唯一一個既懂西域各部語言,又能說明白突厥語和回纥語的,他還知道幾句大食語,朕找誰來補?”

“額……”蕭言之搔搔嘴角,“那父皇您幹嗎現在就革他職啊?等到下個月多好?”

難怪秦風明這麽嚣張,還真是有兩把刷子啊。

“等?”皇帝白了蕭言之一眼,“等什麽?等他與外使串通捅朕刀子嗎?”

“額……”蕭言之語塞,一臉無辜地看着皇帝。

皇帝笑道:“總之,這事兒因你而起,鴻胪寺的那攤子事兒,朕就交給你了。”

“……父皇,兒臣去哪兒給您找個又會這個又會那個的人啊?”

皇帝得意一笑,道:“你這段時間從弘文館拿走的都是什麽書?”

別以為他不說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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