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1)

蕭言之搔搔嘴角,踏進了房間,卻沒關門:“我跟父皇提了二皇弟的事兒,但是父皇什麽都沒說,我想着若明日早朝父皇還不表态,我就再去找父皇說一次。這事兒義兄去跟二皇弟說了沒有?”

“說了。”裴澤放下竹簡,看着在房間裏唯一的圓桌邊兒徘徊的蕭言之。

“那二皇弟說什麽了嗎?”蕭言之在桌邊磨蹭着沏了一壺茶。

“沒說什麽。”裴澤坐了起來。

還能說什麽?沒想到能管上戶部的事兒,徐離善可是高興壞了,只是高興之餘卻有些懷疑蕭言之的用意。戶部管錢,那在誰眼裏都是個聚財的風水寶地,蕭言之怎麽會輕易拱手讓人?

但在他看來,蕭言之只是順手做個人情罷了,蕭言之大概是怕只有他自己入朝掌權引得徐離善不滿,這才給徐離善也找了點兒事情做。

可為什麽偏偏是戶部呢?他覺得這只是個巧合。

只不過蕭言之剛好進了鴻胪寺,剛好鴻胪寺要用錢,這才剛好被蕭言之發現賬目上的不對勁兒,從戶部偷個折子再給崔承設個陷阱對蕭言之來說似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就好比徐離善只要在戰場上碰到敵人就知道該用何種戰略一樣。

料理了貪官,蕭言之卻不願意接下戶部這個“重擔”,于是最好的選擇就是将戶部送給徐離善。

聽了裴澤的話,蕭言之就瞄了裴澤一眼。

沒說什麽?徐離善怎麽會沒說什麽?就沒興奮得手舞足蹈?就沒懷疑他居心叵測?只怕是說了什麽不好告訴他的話吧?

蕭言之又道:“那義兄轉告二皇弟,這事兒一定給他辦成。”

白了蕭言之一眼,裴澤不滿道:“我不是專門給你傳話的。”

蕭言之撇撇嘴,垂着頭站在桌邊,抱着個茶壺也不知道要做什麽,只用衣袖一個勁兒地擦着壺身,就好像那壺有多髒似的。

裴澤從羅漢床上下來,不緊不慢地走到了桌邊兒,拖出個凳子坐下,那拖凳子的聲音驚得蕭言之打了個激靈。

“你老在桌邊兒轉悠什麽?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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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蕭言之轉到離裴澤最遠的地方坐下。

他現在需要點兒距離來增加安全感。

見蕭言之特地選了離他最遠的地方坐下,裴澤笑了。

蕭言之在外面做戲做得像模像樣,怎麽這會兒連怎麽掩飾心虛和尴尬都不會了?

先前被蕭言之親了一口,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還是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蕭言之走後,他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怎麽想都覺得那興許只是蕭言之情緒激動一時失控的舉動,畢竟蕭言之意外地很喜歡肢體接觸,平日與他在一起時就總是往他身上靠,這會兒會出其不意地親人一口倒也像是蕭言之會做的事情。

但男人親男人這事兒到底還是不太常見,認識的人裏面又有一個秦風明做前例,他就隐隐覺得這事兒興許還有其他解釋。原本還只是個猜測,可這會兒見蕭言之一副心虛的模樣,還能躲他多遠就躲他多遠,他就基本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細細回想一下與蕭言之相識之後的事情,他還真是回想起了不少可循之跡,只是那個當下,他、他們都只把蕭言之說的話當成是不正經的玩笑。

盯着蕭言之看了看,裴澤又開口道:“你弟妹到了。”

“到了?!”一聽這話,蕭言之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半個身子都趴在桌子上,差點兒就直接撲到裴澤身上了,“不是說明日才到嗎?”

“原本是,”裴澤不緊不慢道,“但府裏剛來了人,說是抄了近路,已經到了。”

蕭言之眼神晶亮地看着裴澤:“那我現在能去嗎?”

見蕭言之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裴澤搖頭失笑:“走吧,我來就是要帶你回府的。”

蕭言之歡呼一聲,正興奮地想要抱裴澤一下,可人都沖到裴澤身後了,蕭言之卻突然頓住。

緩緩放下手臂,蕭言之尴尬地咳一聲。

要矜持!

裴澤笑笑,先一步出門。

看蕭言之那慌慌張張的樣子還真是挺有趣的。

蕭言之很快就把這份尴尬給忘到了腦後,跟在裴澤身後打馬跑到武成王府,躍身下馬就先裴澤一步沖進了武成王府,幸而站在武成王府門口等着的是黎安,不然他非得叫人給攔下。

蕭言之一把抓住黎安的胳膊,急切地問道:“人呢?”

黎安老遠就見有個人跟裴澤一道回來,這人一下馬就急哄哄地往他們府裏沖,竟是連規矩都不顧了,再一看裴澤無所謂的态度,黎安就猜出這人正是讓他們王爺困擾已久的大皇子,只是沒想到他們王爺跟這大皇子之間的關系竟出乎意料地好。

“王爺別急,人都在院子裏呢。”

蜀王的弟妹也都是剛剛才到,就怕王爺會帶着蜀王來,他特地讓孔卿帶着人在後院稍等片刻。

可不等黎安話說完,蕭言之就已經沖進了武成王府,直奔後院就去了。

望着蕭言之迅速跑遠的背影,裴澤搖頭失笑,道:“他等了很久,随他去吧。”

“是。”黎安轉身,跟在裴澤身後入府。

“都誰派人去江南了?”裴澤一邊往後院走,一邊問道。

黎安立刻回答道:“啓禀王爺,去過江南尋蕭家兄妹的人已經無跡可尋,但一直跟在咱們後頭的有兩路人馬,一路是秦福的人,另一路……王爺恕罪,屬下尚未查明對方身份。”

“秦福?”裴澤蹙眉,“他人在河南道,倒也真是清楚長安城裏發生的事。”

“秦家定是有人給他通風報信。”

裴澤想了想,道:“另一路人馬既然沒查明,就不要查了。蕭家兄妹在武成王府的事情,暫時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他們去查別人的同時也會給對方留下線索,別再被人給查到頭上,那就麻煩了。如今寧可不知道對方是誰,也不能輕易讓人知道蕭家兄妹的所在。反正人都在他府裏,安排人好生保護就是了。

“屬下明白。”看了看裴澤,黎安猶豫道,“王爺,咱們要不要給蕭家兄妹另置一處宅子?留在咱們府裏若節外生枝就……”

聽到黎安這話時,裴澤和黎安已經走到了武成王府的後院入口。

院子裏,裴澤的另一個得力屬下孔卿正守在一旁,蕭言之已經坐在了院子裏的石凳上,蕭言之的腿上坐着他的妹妹蕭君夢,身邊還站着兩個弟弟蕭仁安和蕭翔生。

兩個男孩子倒是還好,只是微微紅了眼,十分依戀地站在蕭言之身邊,蕭君夢卻已經紮進蕭言之懷裏嚎啕大哭。

這是裴澤第一次見蕭言之眉飛眼笑的模樣,也是裴澤第一次見到蕭言之哭的模樣,那一邊哭一邊笑的模樣叫裴澤的心裏生出一分心疼和一分懊悔。

若不是他堅持要帶蕭言之回京,蕭言之如今該是還在江南那寧靜的小鎮裏過着他的小日子吧?可如今蕭言之已陷入朝堂難以抽身,連他的弟妹都到長安來了,這往後的日子裏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裴澤嘆一口氣,道:“不必,蕭家兄妹就留在武成王府裏,讓孔卿帶上幾個人負責保護他們的安全。另外找人偷偷将他們的戶籍一并轉調過來。”

裴澤這才想起蕭言之在宮中住了這麽久,蜀王的位置都坐穩了,戶籍卻還在江南。

聞言,黎安看着與弟妹們說笑的蕭言之,道:“回王爺的話,他們兄妹四個……原本就沒有戶籍。”

黎安實在是想不明白,蕭言之兄妹四人連個戶籍都沒有,蕭言之是用了什麽手段才能在那鎮子上站住腳的?他們不僅沒被當做奴隸賣掉,竟然還開了鋪子過得逍遙,這太令人驚訝了。

“沒有?”裴澤詫異地挑眉,随即就笑了,“那就将他們直接落在我的戶籍上。”

“啊?”黎安愕然地看着裴澤,“王爺,落在您的戶籍上……是要怎麽落啊?屬下以為,王爺若想庇護他們,還是将他們編入下人或者屬官之中更為妥當。”

王爺當真打算負責到底?

裴澤偏頭睨着黎安,語帶笑意地問道:“你要将蜀王編入武成王府屬官行列?”

“诶?”黎安瞪大了眼睛看着裴澤,“還、還要将蜀王落在您的戶籍上?這、這不合适吧?蜀王不是該落在陛下的戶籍裏嗎?”

裴家如今只剩下他們王爺一個,那戶籍上形單影只的瞧着确實冷清,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随便什麽人都往自家戶籍上落啊!蜀王暫時姓蕭,但他其實是姓徐離的啊!把一皇子落在裴家戶籍上是想要幹什麽啊?

裴澤不以為意道:“陛下大概一時半會是想不起蜀王的戶籍,就暫且這麽辦吧,等陛下想起來再說。”

看着裴澤一臉認真的模樣,黎安竟不知該如何反駁了。

陛下想不起,王爺您記得這麽清楚怎麽不去提醒一下?為什麽非得往自家戶籍上落啊!

“那、那他們要以什麽身份入籍?”

裴澤想了想,卻覺得什麽身份都不合适,索性就将這個難題留給了黎安:“你看什麽身份合适就用什麽身份。今日的晚飯,做一桌好的。”

話音落,裴澤就大步往蕭言之兄妹四人的方向走去。

見裴澤走近,蕭言之就放下蕭君夢,站了起來,難得正經八百又畢恭畢敬地給裴澤鞠了一躬。

“多謝義兄,這人情我記下了。”

“恩。”裴澤點了點頭,“他們暫且就在府裏住下吧。”

不等蕭言之開口,蕭仁安就向裴澤拱手一拜,道:“多謝武成王好意,只是王爺能安排人保護我兄妹入京,草民已經十分感激,斷不敢再給王爺添麻煩。我們兄妹幾個手上也有些錢,想來也夠在長安城內買一處不大的宅子。”

蕭言之聞言狠狠揉了揉蕭仁安的腦袋,而後笑道:“還手上有些錢,就那點兒錢你也好意思在武成王面前嘚瑟?那錢可是哥哥我留給你們娶妻嫁人的,別給我随便亂花!”

蕭君夢嗤笑一聲,道:“哥哥你先把你自己嫁出去再來擔心我們吧!你都念叨着好幾年要嫁人了,可到現在都還沒個着落呢。當初叫你栓牢紹生哥,結果你叫人給跑了,讓你娶了劉駿哥,你還嫌他像個姑娘,這回離家出走又說是要雲游四海去找個夫家,夫家呢?可別說你定居長安是為了嫁給武成王,人家稀不稀罕要你,你唔!”

蕭君夢話還沒說完就被蕭言之捂住了嘴,瞪着眼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蕭言之捂着蕭君夢的嘴,也是瞪着眼睛一臉的驚恐。

蕭仁安扶額,蕭翔生靠在蕭仁安的肩膀上笑得要斷氣了。

裴澤也愣了愣,而後似笑非笑地看着蕭言之,問道:“你來長安,是為了尋個……夫家?”

蕭言之到底是怎麽教育他的弟妹的?怎麽感覺都跟他一個脾性?

黎安倒是被蕭君夢這一番話給吓了個心驚肉跳,此時尴尬笑道:“蕭姑娘這話說得可真有意思,蜀王要麽娶妻要麽入贅,可不能說是嫁人。”

蕭君夢的眼睛瞪得更圓了,一臉慌張地仰頭看着蕭言之,低聲問道:“哥,他們不知道?”

蕭君夢以為自己說得夠小聲了,可站在這裏的都是耳朵尖的,那可是一字不落地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蕭言之撇開頭,懊惱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為了能讓仁安他們接受他只喜歡男人這個事實,他是從小就給他們灌輸了這個概念,仁安和翔生是聽過就罷,沒太當回事兒,只是知道他們的哥哥跟別人家的哥哥不一樣,以後不會給他們娶個嫂子進門,但這對他們來說并沒有什麽影響,哥哥依然是哥哥,哥哥喜歡男人就跟他們喜歡吃零嘴一樣,是個人愛好。

可君夢卻不知道為什麽總惦記着這個事兒,知道他喜歡男人之後就三天兩頭就給他找夫家,起初覺得他跟張紹生的關系好,就該嫁給張紹生,後來覺得劉駿跟他親近,君夢就又将劉駿定為目标,等他二十歲的時候,君夢更是小老太婆似的整日催他嫁人。

大概是因為他在家裏時總是肆無忌憚地說着這些事情,所以仁安他們已經開始認為男人喜歡男人其實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雖不會四處宣揚,可與人說起時也不避諱,尤其是跟他談論這事兒時,那更是無所顧忌了。

見蕭言之不反駁,黎安心裏一驚,再看看裴澤臉上那奇異的笑容,黎安傻眼。

他們王爺知道?他們王爺竟然知道?!

見蕭言之窘得滿臉通紅,裴澤笑着吩咐黎安道:“黎安,你先帶他們去客房安頓下來,”

黎安呆呆地點頭,而後便引着蕭家兄妹往客房走。

蕭仁安和蕭翔生是不太擔心蕭言之,拎着包袱就跟在了黎安的身後,倒是蕭君夢心知自己說錯話了,緊緊拽着蕭言之的衣袖不肯離開。

蕭言之摸了摸蕭君夢的頭,溫柔笑道:“跟二哥去吧,哥哥等會就去找你,恩?”

“哥……”蕭君夢依舊拽着蕭言之的衣袖,扭頭頗為忌憚地看了裴澤一眼。

蕭言之輕笑一聲,道:“哥哥跟武成王關系好呢,放心去吧。想要什麽、想吃什麽就跟黎安說。去吧。”

話音落,蕭言之就側身,将蕭君夢輕輕推到了蕭仁安的身邊。

蕭仁安立刻拉住蕭君夢的胳膊,沖蕭言之點了點頭,就領着一步三回頭的蕭君夢去了客房。

等院子裏只剩下裴澤和蕭言之,裴澤就調侃道:“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心要在長安選個夫家?”

蕭言之搔搔嘴角,看着裴澤道:“看義兄不太驚訝的樣子,似乎早就猜到了?”

裴澤撩起衣擺坐在石凳上,答道:“我也覺得我應該早就發覺到了,但很可惜,我是今日才猜到的,還要多虧了某人的……沖動?”

在裴澤的對面坐下,蕭言之極其認真地打量了一下裴澤臉上的表情,卻對裴澤臉上淡淡的笑意感到十分困惑。

裴澤這笑……是什麽意思?平時都不怎麽能看見他的笑容,這會兒怎麽笑個沒完?

“反正事情……它就是這麽個事情,我倒也沒想要瞞着,但不說出來大家都能少些麻煩。”

“你倒是坦然,”裴澤輕笑一聲,“陛下若是知道,定不會饒你。”

蕭言之聳聳肩,道:“他不饒我又能怎樣?這又不是他下一道聖旨就能解決的事情。”

皇帝怎麽樣都無所謂,關鍵是裴澤到底怎麽想的?裴澤這人的情緒幾乎都如實寫在臉上,怎麽偏偏這會兒就叫人看不懂呢?他說過的那些話裴澤是給忘了,還是沒想起來呢?他到底笑什麽呢?

察覺到蕭言之猛個勁兒地打量自己的臉色,裴澤覺得很有意思。

心中一動,裴澤便拐了個話題道:“你那蜀王府建成之前,就讓他們住在武成王府,有黎安和孔卿照顧他們,你也能放心些。”

蕭言之眨眨眼,狐疑地看着裴澤問道:“若叫人知道他們住在武成王府,怕是會給義兄添麻煩吧?而且他們在這兒,我就要時常出入武成王府,這似乎也不太妥當吧?”

“有什麽不妥的?”裴澤心中暗笑,“我夜夜出入萬春殿,也沒聽你說過一句不妥。暫且沒人知道他們入京,更沒人知道他們住進了武成王府,只要你別露出馬腳,就沒有不妥之處。”

話音落,裴澤看着因搞不清狀況而有些焦急的蕭言之笑了笑,淡定地起身,潇灑地轉身,優哉游哉地去了書房。

在此之前他只有被蕭言之調戲的份兒,這下終于有機會反擊了……蕭言之喜歡他啊,恩……是一見鐘情還是日久生情?

蕭言之望着裴澤的背影,還是想不明白。

裴澤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吃晚飯的時候,蕭言之就暫且将裴澤的問題擱到一邊兒,一顆心就只挂在弟妹身上。在弟妹身邊的蕭言之比平時更加溫柔體貼,尤其是對蕭君夢,那可真是好到無可挑剔,說蕭言之是把蕭君夢當成寶貝似的捧在手心都不為過,看得裴澤暗自稱奇。

他還真是從沒見過誰家的兄弟姐妹關系好到這種程度的。

晚飯之後,裴澤就将自家的院子讓給蕭言之兄妹四人,自己卻跑去書房裏呆着,只是打開了書房的窗戶,只要一擡頭就能看見院子裏有說有笑的兄妹四人。

黎安進門給裴澤送茶,見裴澤手上拿着本書,視線卻總是飄向窗外,黎安頓時有種不妙的感覺。

“王爺,蜀王好男風這事兒,您要怎麽與陛下說?”

裴澤聞言轉頭,看着黎安問道:“為什麽要與陛下說?”

黎安蹙眉,憂慮到:“王爺,蜀王可是嫡出的皇長子,只要陛下一日不另立新後,蜀王就是陛下唯一的嫡子,他有替皇家開枝散葉的責任。”

裴澤沉吟片刻,而後問黎安道:“你覺得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聞言,黎安轉頭望向窗外,盯着蕭言之打量一番後才回答道:“回王爺,屬下并未與蜀王有所深交,只今日所見,屬下覺得蜀王是個灑脫之人,也是個不受拘束的人。”

裴澤輕聲一笑,道:“你都說他不受拘束了,所謂的責任到了他那兒還能好使?”

“王爺,您對蜀王……?”他們王爺可從不會做離經叛道之事啊!

裴澤垂眼,片刻後又擡眼看向黎安,露出一個淡然卻篤定的笑容。

他喜歡蕭言之嗎?這事兒他自己也說不好。他打從一開始就對蕭言之過分在意,這一個多月下來,這在意不知何時就變成了一種習慣。

他開始習慣了夜裏與蕭言之同塌而眠,蕭言之不在,他睡不踏實。他開始習慣了蕭言之的口味,連大吉殿裏的茶葉都從西湖龍井換成了英山雲霧。他開始習慣了蕭言之的親密接觸,若拉開距離,反倒是他覺得不舒坦……他與徐離善從小一起長大都沒養成這樣的習慣,如今與蕭言之相識不過月餘,這大概也證明他待蕭言之也有那麽一丁點兒與衆不同吧。

他喜歡蕭言之嗎?這事兒他還是說不清楚,可要他離開蕭言之身邊,怕也不那麽容易,更不用說他并沒有離開的想法,即便知道蕭言之對他有意,他也沒想過要離蕭言之哪怕疏遠那麽一丁點。

既然如此,何必違心?

黎安一見裴澤這笑容就急了,道:“王爺,您可也是裴家唯一的血脈了!”

裴澤臉色一沉,半晌沒有說話。

“黎安,裴家幸好只剩下我一人。”

若再多哪怕只有一個人,皇帝都不能容許他有今天的地位,兵權也更不能放在他手上了。

聽了裴澤這話,黎安的心裏也是一沉,卻還是開口道:“陛下雖多疑,可……可繼任者未必如此。”

裴澤笑着搖了搖頭,道:“黎安,你信我一句話,只要不是蜀王繼任,哪個都是一樣,我能将裴家的血脈延續下去,卻不能保他們一世安穩,我只有兩個選擇,要麽我親手斷了裴家的血脈,要麽就是等着帝王來斬斷裴家血脈。只要這天下還姓徐離,裴家就只能到此為止。”

若不是考慮到這一點,他早該娶妻生子何必拖到現在?若不是考慮到這一點,皇帝又怎會對二十有七的他置之不理?作為皇帝義子,他的妻家也是可以為皇帝所用的。

“王爺又怎麽知道蜀王一定不會繼承大統?”

裴澤嗤笑,道:“若他登基為帝,我便娶妻生子,如何?”

黎安默然。

這是他有生以來聽過的最離譜的承諾了……

夜色漸濃,蕭言之就陪着蕭君夢去了客房,蕭仁安和蕭翔生兩人在院子裏勾肩搭背地嘀咕了一會兒,蕭翔生就跑開了,蕭仁安猶豫了一下,就轉腳向裴澤的書房走來。

“王爺,方便打擾一下嗎?”不知道是不是該敲門,蕭仁安就先到窗邊問了一句,反正窗戶是開着的,他相信裴澤已經注意到他了。

“進來吧。”

“多謝王爺。”蕭仁安這才轉到門邊,推門而入,進門後又反手關上了窗戶,向裴澤行了禮後才開口道,“聽哥哥說,王爺打算收留我們兄妹?”

裴澤點了點頭,道:“有黎安和孔卿照顧你們,你哥哥才能放心。”

“哥哥他……”蕭仁安猶豫了一下,才問道,“哥哥他這個王爺是做什麽的?與王爺您一樣嗎?”

他只聽黎長史管哥哥叫王爺,卻不知道是哪種王爺,估計問了哥哥他也不會照實說,還不如來問問武成王。

但裴澤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蕭仁安的這個問題。蕭言之與蕭家的關系着實有些微妙,裴澤不知道他的回答是否會傷了蕭仁安的心。

見裴澤面露猶豫,蕭仁安蹙眉想了想,又問道:“看王爺面露難色,那哥哥該是與王爺不同的……哥哥是皇子?”

“你倒是敢猜。”蕭言之的這個弟弟倒是聰明通透啊。

蕭仁安摸摸鼻子,道:“唐國的王爺無非也就兩種,一種是皇子,另一種便是如武成王這般于國有功的,哥哥他……咳……他頂多就是個潑皮,若不是因為出身,哪可能有皇帝會讓他去做王爺?”

潑皮……裴澤暗笑。

若蕭言之知道他弟弟是這麽評價他的,不知會作何感想。

裴澤點點頭,道:“你猜得對,你的哥哥是當今皇長子,他的生母是陛下的發妻,也就是皇後。”

雖然已經猜到了,可從裴澤口中聽到篤定的答案時,蕭仁安還是被驚了個目瞪口呆。

他們家還能出個王爺呢?!這是祖上積了多少德啊……

裴澤靜靜地看着蕭仁安,等着蕭仁安理清這件事情。

半晌之後,蕭仁安突然蹙眉,問裴澤道:“那王爺覺得,我們兄妹三個應該留在長安城嗎?我們是不是給哥哥添麻煩了?”

身後突然一陣輕響,裴澤向後睨了一眼,而後才回答蕭仁安道:“你們得在長安,他看得到你們安好,才能安心做事。”

蕭仁安思索一陣,無奈笑道:“那我們還是給哥哥添麻煩了。那……王爺怎麽看男人喜歡男人這件事情?”

裴澤又向後睨了一眼,心中覺得好笑。

蕭家兄妹都是這麽大膽且直言不諱的人嗎?蕭言之還真是把他的弟弟妹妹教得跟他一個模樣。

裴澤不答反問道:“你希望我怎麽看?”

蕭仁安被問住了。

他希望武成王怎麽看?他其實沒有什麽希望,只是看哥哥一談起武成王那眼神就有些不一樣,他才來探探口風,若武成王無意,那他們還能替哥哥注意着別家有沒有适合的人。

就在蕭仁安不知如何是好時,院子裏突然傳來了蕭言之的聲音。

“仁安,你在哪兒呢?”

蕭仁安打了個激靈,匆匆向裴澤告辭就趕忙跑了出去。

“哥,我在這兒呢。”

“不睡覺瞎逛游什麽呢?”

“馬上就去!”

目送着蕭仁安跑沒了影兒,蕭言之才踱到裴澤窗邊,搔了搔嘴角,道:“別理他。”

裴澤輕笑一聲,調笑道:“你方才不是還在屋後呢嗎?是走得哪條路這麽快就跑去前面了?”

蕭言之尴尬地望了望天,道:“腿長跑得快。”

裴澤起身走到窗邊:“你妹妹睡了?”

“恩,”蕭言之點點頭,“大概是趕路累了,見着我時又哭了一場,一挨着枕頭就睡着了。”

“那你來是做什麽的?”裴澤傾身靠在窗臺上,偏頭看着蕭言之。

蕭言之也側身靠在了窗邊,看着裴澤笑道:“來找義兄一起睡啊。”

裴澤挑眉問道:“怎麽?在你妹妹身邊也不安心?”

他還以為在蕭家兄妹身邊,蕭言之一定睡得着呢。

蕭言之搔搔嘴角,道:“原本是可以睡得着的,但不知道是不是換了地方的關系,竟也睡不着了。”

有個他喜歡的男人在這兒,這男人又不排斥他,他為什麽還要跑去跟自己的妹妹一起睡?雖然還看不懂裴澤的态度,但裴澤不排斥,這是很明顯的,既然如此,說不定再睡幾天這男人就能接受他了呢?反正他們都在一起睡了那麽久了。

裴澤想了想,道:“睡在我這兒你明早可要早起。”

蕭言之聳聳肩,答道:“都這個時間了,坊門、宮門都關了,我要是回宮的話得驚動半個長安城。”

“說的也是。”裴澤點點頭,“等我一下。”

話音落,裴澤就關上了窗戶,而後轉身回屋滅了燈,不一會兒就走出了書房。

“走吧。”

“恩。”蕭言之笑呵呵地跟在了裴澤身後。

院子裏的背光處,蕭翔生正蹲在地上偷看,看着蕭言之和裴澤有說有笑地并肩離開,蕭翔生就偷偷摸摸地跟了上去,一直跟到裴澤的房門口。

蕭翔生順手從旁邊拔了根草叼進嘴裏,望着裴澤的房門若有所思。

哥哥都把人拐回房間去了,他們是不是擔心得太多了?不過王爺跟王爺能在一起嗎?王爺跟王爺不是兄弟嗎?哦!對,聽說書的說那武成王是皇帝義子來着。但是沒想到他們家哥哥竟還是個皇子,啧啧,哪有像哥哥那樣全無半分貴氣只有一身痞氣的皇子?親子跟義子……恩……那就應該沒什麽問題了吧?

撓撓頭,蕭翔生又偷偷摸摸地離開。

這一覺沒能睡到天亮,裴澤就醒了,轉頭看看還在睡的蕭言之,裴澤一臉的無奈。

蕭言之是真的喜歡他嗎?他只是才意識到這件事情就輾轉難眠了,蕭言之既然喜歡他,怎麽能在他身邊睡得這麽安穩?缺心眼兒嗎?

突然聽見門外好像有什麽聲音,裴澤起身,披上件衣服就輕手輕腳地出門。

推開房門,裴澤什麽都沒看到,再一轉頭,就正好對上蕭君夢那一對亮晶晶的大眼睛。

“王爺,您醒了啊?”蕭君夢展顏一笑,那模樣倒是與蕭言之十分相似。

裴澤的眉心一跳,低聲問道:“你怎麽在這兒?不冷嗎?”

大清早地蹲在他門口做什麽?

裴澤把身上披着的衣服脫下來披在了蕭君夢身上。

蕭君夢吸了吸鼻子,笑着問道:“我哥哥在裏面?”

裴澤一愣,而後點頭。

蕭君夢又吸了吸鼻子,問道:“王爺是打算娶我哥哥嗎?”

裴澤又是一愣,而後好笑地問道:“為什麽這麽問?”

蕭君夢仰頭看着裴澤,道:“你都跟我哥哥睡了,不娶他嗎?”

聽到這話,裴澤微窘。

他這算是跟蕭言之睡了還是沒睡?

“蕭君夢!”蕭言之猛地推開窗戶,瞪着蹲在牆邊的蕭君夢吼道,“信不信我揍你?!”

一聽到蕭言之的聲音,蕭君夢立刻兔子似的彈跳起來,拔腿就跑。

蕭言之扶額,滿臉通紅。

他把弟妹教成這樣是為了讓他們能不被外人欺負,可不是讓他們來欺負他的!

裴澤看着覺得有趣,調侃道:“要我娶你嗎?你的弟妹好像對我還挺滿意。”

昨天先是蕭仁安找他談話,後來又有一個蕭翔生一路跟蹤他到了房門口,這會兒天還沒亮蕭君夢就來他門口堵着,蕭家兄妹還真是不知道怕啊。蕭言之是怎麽教他們的?

蕭言之紅着臉瞪了裴澤一眼,咬牙切齒道:“不必!”

一點兒誠意都沒有,他才不嫁!

裴澤笑道:“你這模樣,實屬難見,真是一物降一物。”

蕭言之的臉色更紅了。

本來還想逮住這三個教育一下,可早飯時一見蕭君夢端着兩碗面出來,蕭言之就什麽說教的心都沒有了。

“哥,”蕭君夢一個人端着兩碗面出來,這一聲哥喊得要多甜有多甜,“我特地早起下了面,哥嘗嘗看我的手藝進步了沒有?”

一見蕭君夢端着的木盤上托了兩碗面,蕭言之立刻起身去接了過來:“怎麽就你一個人?仁安和翔生呢?”

蕭君夢往蕭言之的身邊一坐,笑容甜美地說道:“哥哥們說不好白住在武成王府,早上起了就找事情做去了。”

一聽這話,裴澤就蹙眉看向黎安。

黎安立刻惶恐地說道:“屬下這就去看看。”

他可沒聽說過這事兒!那可是蜀王的弟弟,哪敢讓他們做事?

蕭言之卻不以為意道:“若有他們能做的就讓他們做吧,他們都做慣了,不礙事。”

将一碗面放在裴澤面前,蕭言之才又坐下。

裴澤看了看面前的那碗素面,挑一筷子吃一口,覺得這味道跟他武成王府裏的廚子做的還真是差不了多少,雖然他原本覺得應該是他府裏的廚子做得更好吃一些。

“哥,好吃嗎?”蕭君夢偏着頭問道。

蕭言之咽下一口面,笑道:“好吃,比宮裏的禦廚做得還好吃。”

昨天晚上,蕭言之将自己的現狀與弟妹們說了個大概。

一聽這話,蕭君夢笑得更燦爛了。

“哥等一會兒是不是要出門?”

蕭言之吃着面,點了點頭。

蕭君夢撇撇嘴,問道:“那哥什麽時候能回來?”

蕭言之的動作一頓,而後笑着問道:“怎麽?想出去玩兒嗎?”

蕭君夢搖了搖頭,扯住蕭言之的衣袖,嘟着嘴道:“昨個兒晚上才跟哥哥聊了一會兒就睡了,我還有話沒說完呢。”

蕭言之擡手摸了摸蕭君夢的頭,道:“好,我一定早點兒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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