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第二日的早朝,裴澤難得地在大殿上露了面,卻只是為了監督徐離善宣讀遺旨。
而如徐離善所料,這将蕭言之貶為庶民的遺旨一宣讀,滿朝嘩然,震驚之後,大臣們跪了一地,紛紛請求徐離善收回成命,這場面徐離善也是早就料到了。
狠狠瞪了一眼一旁一副超然世外的模樣的裴澤,徐離善看着跪在地上頻頻叩首的大臣們,沉聲道:“這是先帝最後的遺願,你們是想讓先帝走得不安心嗎?”
一聽這話,大臣們懇求的聲音就弱了下去,可想了想卻還是覺得不甘心。
“陛下三思,蜀王的智慧與胸懷都是難能可貴的,若有蜀王輔佐,陛下定能如虎添翼,創太平盛世!”
徐離善卻嘆息一聲,道:“這遺旨是先帝對皇兄的疼愛,也是皇兄自己的心願。皇兄的心中從來都沒有天下,如今連皇兄所敬重的先帝都不在了,朕如何能留住皇兄?”
大臣們偷偷瞄了裴澤一眼,而後有人不小心将心聲說出了口:“不是還有武成王在嘛……”
聞言,裴澤偏頭看向那說漏嘴的大臣,而後又收回視線,繼續作超然世外狀。
原來在別人眼裏,他對蕭言之的影響如此之深。
見裴澤還是不說話,徐離善抽了抽嘴角,也裝作沒聽見這話的樣子。
“既然衆卿都沒有異議,那這件事情就這麽定了。退朝!”
怕大臣們再對這個問題糾纏不清,徐離善連日常政務都不聽了,直接宣布退朝,而後站起來就走。
“武成王随朕來一下。”
站起來要走的裴澤頓住腳步,衆目睽睽之下只能轉腳跟在徐離善身後。
一踏出大殿到了沒有大臣的地方,裴澤就不滿地問徐離善道:“你有什麽事?言之還在府裏等我。”
徐離善嘴角一抽,轉頭瞪裴澤一眼,道:“你将武成王府的人都安排進了蜀王府,他呆在裏面也不會被偷襲、也丢不了,你急什麽?裴大哥,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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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澤輕笑一聲,針對徐離善最後的這一句抱怨說道:“等你有了願意舍命相互的人,你也會這樣。”
尤其他家的這個還總是招惹麻煩,稍不留神就有性命之憂,也不知道上輩子是做了什麽缺德事兒,這輩子才活得這麽不安穩。
聞言,徐離善突然覺得心中悵然。
他這一輩子都過了快一半了,如今還如願以償地登上了皇位,這就意味着他的人生将走上與父皇相同的路,而這條路上沒有真情。
其實昨日答應裴大哥他們要宣讀遺旨時,他還有些猶豫,可想了一夜之後,便覺得這樣也好,至少保全了最後的兄弟之情。
暗嘆一口氣,徐離善問裴澤道:“他有什麽打算?”
裴澤挑眉:“什麽什麽打算?”
“……也對。”他真是問了一個蠢問題,除了跟在裴大哥身邊,蕭言之還能有什麽打算?“那裴大哥你有什麽打算?三年的假期,要帶他雲游四海嗎?”
裴澤卻搖了搖頭,道:“去皇陵旁守墓。”
徐離善蹙眉:“你認真的?”
他一直以為裴大哥說要守孝、守墓都是說笑的。
裴澤認真地點了點頭,道:“不做到萬全,他放不下。”
原本是先帝虧欠言之的,可到了現在,反倒是言之自覺對先帝有愧,心裏總是記挂着。
“罷了,反正就三年,随你們怎麽過。”這兩個人若真的只守在皇陵旁,那倒是方便他雖是找人了。
裴澤點了點頭,理直氣壯地問道:“還有什麽事情嗎?”
一聽這話,徐離善的嘴角就止不住地抽搐:“同樣都是皇帝,你們就不能對我更敬畏一點兒嗎?”
裴澤看了看徐離善,道:“你依舊是你,看慣了。”
徐離善無言以對,最後不耐煩地說道:“既然不幫忙就快走吧!還說我跟他學得牙尖嘴利,裴大哥你也比以前能說會道了!”
依舊是那個聲音,依舊是那個語調,就是說出來的話更氣人了!
“還不是你留住我的?”話音未落,裴澤已經轉身向外走去,“我們暫時還不會離開長安,若有事就去蜀王府找我們。”
“知道了。”目送裴澤離開兩儀殿,徐離善也深吸一口氣,轉腳去了禦書房。
這皇位是他一直都想要得到的,如今既然得到了,再累也要做好,他沒有那個去羨慕別人清閑的資格。
而裴澤片刻都不耽擱地快馬回到蜀王府,一回府就見蕭言之坐着輪椅在前院大門附近轉悠,裴澤進門時,蕭言之剛好轉身背對着大門。
裴澤三步并兩步地就走到了蕭言之身後,一把按住輪椅,沉聲問道:“怎麽在這兒?”
突然推不動輪椅,蕭言之一怔,聽到裴澤的聲音後便仰起頭燦笑着看着裴澤:“你回來了。我在等你啊。”
“等我?”知道是沒出什麽事,裴澤就放下心來,推着蕭言之往裏走,“等我做什麽?”
“不做什麽,”蕭言之撇撇嘴,“沒什麽事情可做,你又一直不回來。徐離善怎麽說?”
聽蕭言之直呼徐離善的姓名,裴澤滿眼笑意道:“他說我們對他不夠敬畏。”
“恩?”蕭言之轉頭看着裴澤,“敬畏?有人會對自己的弟弟感到敬畏嗎?”
“恩,”裴澤點頭,“所以他想多了。”
蕭言之撇嘴:“奇怪的孩子。他沒說別的?”
“沒有。”裴澤又問道,“君夢的婚事籌備得怎麽樣了?”
蕭言之笑道:“這我可不知道,交給姐姐之後,我就沒再過問。”
“春月姐還好嗎?”
從洛州回來之後,裴澤就跟着蕭言之一起喊蕭春月“春月姐”,蕭春月倒是也坦然接受了。
聽到這話,蕭言之忍不住輕笑出聲:“我原本也以為經歷了那樣的事情,姐姐的心緒該有一段時間是不安定的,結果姐姐似乎比想象中的還要堅強。”
想想也是,蕭春月都在青樓裏呆了多少年了,雖然未必見過這麽大的場面,但可怕的事情想必經歷過不少,也該會比尋常的女人更堅強一些。
“沒在勉強就好。”被是只在蕭言之面前表現得跟沒事兒的人一樣,背過身去自己偷偷擔驚受怕。
蕭言之道:“該是不能,回長安的路上我一直都注意着,姐姐似乎真的沒放在心上。”
“那就好。”
正說着,蕭春月就風風火火地從蜀王府外跑了進來,一見蕭言之和裴澤就在堂屋,蕭春月便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
見蕭春月跑得急,蕭言之趕忙倒一杯茶,在蕭春月停在面前時遞了上去。
蕭春月也不客氣,接過茶杯就将一碗茶灌了下去,緩了口氣才開口說道:“君夢的嫁妝清單,你要不要看一下?”
蕭言之眨眨眼,伸手接過那一本白皮折子。
不過蕭春月是去哪裏寫這清單了?怎麽還是從外面回來?
打開那折子細細看下來,蕭言之便知道蕭春月為什麽是從外面回來了。
他們家沒有長輩,蕭君夢要嫁人,嫁妝自然是他來出,他也早就準備好了,除去最初替蕭君夢存的那些錢,當上王爺之後蕭言之又替蕭君夢置辦了一些東西,零零總總算起來已經夠得上十裏紅妝了。
而除此之外,蕭春月、蕭仁安和蕭翔生都各自掏出點兒私房錢給君夢添妝,還有裴澤以家人的身份給添了一份嫁妝,徐離善不知抱着怎樣的心裏給添了一份,就連燕生也不知為何添了一份進去,這三個人要麽有錢,要麽有權,要麽有錢又有權,給添置的東西自然都是好東西,而且數量不少,這再加進去,蕭君夢這嫁妝雖然來源有些混亂,但其豐厚程度大概也只比公主差那麽一丁點了吧。
看完了清單,蕭言之笑着問道:“這份清單,寒青看過了嗎?”
“還沒呢。”提起柳寒青,蕭春月也是滿眼笑意,“我倒是比較好奇寒青的爹見着這嫁妝後會有什麽反應。”
蕭言之放下折子,得意道:“不管寒青的爹是什麽反應,柳家日後大概沒人敢惹君夢了。”
這豐厚的嫁妝本就代表了娘家的實力,而給君夢添妝的又個個都是大人物,柳家怎麽敢惹?
“那正好,”蕭春月也是一臉得意,“吓得他們将君夢供起來養着更好。”
得意歸得意,蕭言之還是囑咐蕭春月道:“讓人謄一份先給寒青送過去看看吧。給君夢長臉是好事兒,可若疏忽了叫柳家太丢臉就不好了,怎麽說柳家也是江南有頭有臉的人家,不好叫人指指點點的當成笑柄。”
得讓柳家做好接嫁妝的準備,別到時候驚訝過頭,落人話柄。
蕭春月點頭應下:“我知道了,那我這就去謄一份。”
“等等!”抓住蕭春月的胳膊,蕭言之一臉無奈道,“這麽長的單子,姐姐可別自個兒就去抄了,仁安和翔生在做什麽呢?讓那兩個小子抄去。”
那兩個小子也是翅膀硬了,竟然趁着他不在長安的時候離開了燕家,如今都住在柳寒青那兒,喊也不回來,說是要等着君夢出嫁的時候送嫁去江南,順便就在江南開個鋪子,不回來了。
蕭言之向來不拘束自家的兩個小子,聽到他們說要離開了燕家回江南時,蕭言之也并沒有覺得不妥。
他們想做什麽便只管去做,出了事有他這個哥哥兜着。何況他們如今也與柳家聯了姻,那兩個小子還是從燕家出來的人,興許還能得燕家照拂,就算不是在他身邊,也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好,我知道了。”蕭春月笑笑,便又風風火火地跑出了蜀王府。
望着蕭春月的背影,裴澤道:“春月姐還真是沒把之前的事情放在心上。”
經歷了那樣的事情,蕭春月的眼底竟也沒有一絲陰霾,叫裴澤也生出幾分敬佩來。
原來女人也可以如此堅強。
聽了裴澤這話,蕭言之卻微微蹙眉,道:“突然覺得我們蕭家的孩子都有些特別啊。”
裴澤笑道:“春月姐是因為歷經磨難,仁安他們就完全是被你帶歪了。”
蕭言之斜了裴澤一眼:“我覺得挺好。”
“是挺好。”
蕭君夢的婚事一直都在緊鑼密鼓地準備着,蕭家的兄妹幾人原以為蕭言之的正事兒都辦完之後就來過問蕭君夢婚事的大小适宜,誰知道蕭言之這一撒手還就真的不管了。
在自家兄弟姐妹都忙翻了天的時候,蕭言之卻整日都與裴澤一起四處閑逛,要麽去東市茶肆聽書,要麽去西市看外邦人雜耍,聽人說曲江邊兒的花開正好,兩個人就帶上護衛去賞花,最無聊的時候便是租一艘小船漂在曲江上釣魚,花一整日的時間從曲江這頭漂到那頭也釣不上一條,傍晚時還要快馬返回。
蕭言之的腿傷痊愈之後沒過半月,便是送蕭君夢去江南成婚的日子。
前夜,蕭仁安兄妹三人就都被接回了武成王府,柳寒青這也才趁夜快馬回江南,好在約定的日子到約定的地方迎親,時間上雖然有些匆忙,但因為送嫁的隊伍走不快,倒也來得及。
武成王府的人也全都從蜀王府裏撤了出去,回到武成王府各司其職。
而這一夜一家人最後的晚餐是蕭春月、蕭言之和蕭君夢一起做的。
裴澤完全沒想到蕭言之還會下廚,硬是賴在廚房門口看完了整個過程,還第一個嘗了蕭言之做的菜,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逗得蕭春月一個勁兒地竊笑。
吃過晚飯,幾個人便坐在武成王府後院的院子裏,那場景一如蕭仁安他們初來長安的那夜,只是這一次多了蕭春月和裴澤。
有一個多月沒跟蕭言之親近的蕭君夢也終于能像以前那樣窩在蕭言之的懷裏。
擡手幫蕭君夢理了理碎發,蕭言之輕聲道:“明日送嫁,我不能跟你們一起走,但定會在你大婚之日前趕到江南。”
先帝下葬的日子也快到了,他得忙完這邊才能趕去江南。
“恩,我知道。”蕭君夢埋在蕭言之懷裏,聲音悶悶的。
蕭言之又道:“咱們家一直以來就只有咱們幾個人,沒有親人,也沒什麽家仆,送嫁的隊伍裏大半都是裴澤府裏的私軍,還有一部分是燕家的人,燕生說他們家的女管事要嫁人,不管娘家出多少人送嫁,他都會添一支商隊進去,算是燕家對管事的福利。我不在,這人便由你二哥和三哥領着,紹生和胥仁會跟你們一起去,路上若遇上什麽解決不了的麻煩,便讓他們想辦法。”
蕭仁安點點頭,道:“哥哥放心吧,去江南的路線是少主幫忙選的,沿途不會遇到什麽窮兇極惡的山匪,少主說即便有,商隊的人也能應付。”
蕭言之眼神一閃,道:“等會兒讓人從蜀王府的私庫裏再搬出兩箱東西放進嫁妝裏,不用換箱子,只蓋上紅布便好,路上若真遇到山匪,也不好再讓燕生破費,便把這些東西送出去。”
燕生這這支商隊是用來送嫁的,碰上山匪自是不可能靠無力擺平,那便只可能是主動送錢了。
蕭仁安立刻就明白了蕭言之的意思,點頭應下。
蕭君夢突然抱緊了蕭言之,悶聲問道:“哥,我以後能來長安看你嗎?”
大婚之後,她必定是要在柳家本家住一段時日,能不能再回長安很難說,就連寒青哥都将鋪子全權委托給掌櫃的打理,自己做好了只當東家的準備。可二哥和三哥已經決定回江南做生意,她若也回不了長安,那哥哥的身邊不就只剩下春月姐了?若春月姐也嫁人了呢?
聞言,蕭言之摸了摸蕭君夢的頭,笑道:“我若在長安,你當然可以來,随時都可以。但我大概也不會總呆在長安,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呆在江南,等着我去看你吧。”
蕭君夢蹙眉看着蕭言之,不滿地問道:“哥哥不呆在長安是要去哪裏?”
蕭言之刮了下蕭君夢的鼻尖,溫聲道:“難得你們都長大了,仁安和翔生已經能獨當一面,你又已經嫁人,除了我這裏,你們那裏也都成了姐姐可以去的地方,接下來的日子,也該讓我逍遙逍遙了。”
“哥哥可別逍遙過頭了,一定要回來。”蕭君夢又将臉埋進了蕭言之懷裏。
蕭言之輕笑道:“當然回來了,不回來我能去哪兒?”
“那誰知道……”蕭君夢悶悶道。
哥哥要是真的無牽無挂,那保不準在雲游的途中看上什麽地方便就地安居了,哥哥的話絕對做得出這樣的事情。
蕭君夢又轉頭看着裴澤道:“王爺,您可一定要把我哥哥帶回來!”
裴澤擡眼看向蕭言之。
如果有可能,他倒是希望能跟蕭言之去一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地方,不回來也無所謂。
但看着蕭君夢信任的模樣,裴澤只點了點頭,道:“會去看你的。”
沒去細想裴澤的這句話暗藏了什麽深意,蕭君夢安心地窩進了蕭言之懷裏。
幾個人又閑聊半晌,蕭言之才将蕭仁安兄妹三人攆去睡,蕭君夢扯着蕭言之的衣袖磨蹭了好久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去睡。
蕭春月有些不放心,便決定今夜跟蕭君夢睡一個屋。
目送着幾個人離開,蕭言之卻又在院子裏坐下,仰頭望着星空,滿心惆悵。
裴澤挨着蕭言之坐下,跟蕭言之一起仰頭。
“舍不得?”
“恩……”蕭言之蹙眉,“有些難說,不是舍不得,不是擔心,卻又好像是舍不得,好像是擔心。”
裴澤輕笑一聲,道:“幸好不是親生的,若當真是女兒,真不知道你會變成什麽樣子。”
蕭言之也跟着笑一聲,道:“跟親生的也沒什麽區別。”
裴澤偏頭看了看蕭言之,而後起身,還順手将蕭言之拉了起來:“去睡吧,明日你可也要跟着早起。”
蕭言之跟在裴澤身後,道:“我覺得我今夜興許會睡不着。”
裴澤轉頭白了蕭言之一眼,道:“你在我身邊還有睡不着的時候?”
“那倒也是。”
結果如裴澤所言,蕭言之這一夜睡得安穩,第二天一大早是被外面的喧鬧聲給吵醒的。
越過裴澤下床,推開窗戶,外面的喧鬧聲就更清晰了,幾乎都是黎安和蕭春月的聲音。
裴澤側躺在床上,看着蕭言之的側面道:“我這府裏可從沒這麽熱鬧過。”
但自從蕭言之搬進來之後,他這府裏就從沒安靜過,今日尤為熱鬧。
蕭言之轉頭沖裴澤微笑。
裴澤回以微笑,而後便起身下床。
“你不去看看君夢?”
“去。”深吸一口氣,蕭言之便開始洗漱更衣,而後就去了蕭君夢的房間。
裴澤則留在房間裏,沒跟蕭言之一起。
蕭言之到時,蕭君夢的房間裏已經滿滿當當地都是人了,蕭春月一會兒進一會兒出的,可是忙壞了。
蕭言之搖頭失笑,而後對蕭春月說道:“姐姐去外面顧看嫁妝吧,這裏有我。”
“一般不都該反過來嗎?”眨眨眼,蕭春月還是快步離開。
比起蕭君夢的妝容,她也更在意那貴重的嫁妝,尤其那嫁妝裏還有別人的心意,落了、丢了可都不好。
看着蕭春月匆匆忙忙地離開,蕭言之笑笑,這才轉身進門。
蕭君夢的嫁衣已經穿好了一半,餘下的都等着妝發弄好了再穿。
那嫁衣是蕭春月趕制的,從裁剪到刺繡全都是蕭春月一個人一針一線地完成的。
從銅鏡裏看到蕭言之的影子,蕭君夢便要站起來,卻被蕭言之又按回了凳子上。
“老實坐着吧。”蕭言之盯着銅鏡裏妝容精致的蕭君夢看了看,而後翻手亮出一枚金簪,在蕭君夢的發髻上尋了個地方插上。
蕭君夢立刻擡手摸了摸那金簪,覺得手上的觸感特別粗糙,再看看銅鏡裏蕭言之的笑容,蕭君夢心中一動,便問道:“是哥哥雕的?”
“恩,”蕭言之點了點頭,“比不上鋪子裏的精細。”
蕭君夢兩眼一紅,搖頭道:“沒有,比鋪子裏的都要好。”
“傻丫頭,哭什麽,這又不是我送你的第一件東西,”蕭言之繞到蕭君夢身前,“哭化了妝,看你還怎麽上花轎。”
嘴上這樣說着,蕭言之卻是擡起手,小心地幫蕭君夢擦掉将要溢出的淚水,而後從桌上找到黛筆,挑起了蕭君夢的下巴,準備下筆描眉。
“可別動。”
蕭言之并不是第一次給蕭君夢描眉,說起來蕭君夢描眉的手藝還是跟蕭言之學的,只是今日蕭言之下筆時又更加認真了幾分。
“好了,”放下筆,蕭言之又轉頭與蕭君夢一起看向銅鏡,“果然是我蕭家的女兒,這樣一畫,倒是比姐姐還要美豔幾分。”
“哥哥……”蕭君夢拉住了蕭言之的手,仰着頭看着蕭言之,卻不說話。
蕭言之笑笑,扶着蕭君夢起身。
見狀,秀水和其他幾個女婢立刻就拿起嫁衣的其他部分,小心地替蕭君夢穿上,而最後的紅蓋頭則遞給了蕭言之。
眼看着蕭言之擡起了手,蕭君夢立刻按住了蕭言之的手。
“哥,我……”
蕭言之輕笑道:“都這個時候了,可不能說不嫁。”
連勝這時跑到房門口,探頭道:“主君,外面都準備好了。”
因為蕭言之已經不是王爺,所以連勝和秀水便把稱呼改了。
“知道了。”蕭言之點點頭,拿下蕭君夢的手,而後在蕭君夢不情不願的視線中将蓋頭蓋了上去。
秀水立刻将一顆蘋果塞進蕭君夢手裏,而後拿出一個纏了紅布的木杆遞給蕭言之,那是用來引着新娘出屋的。
蕭言之看了看那木杆,再看看蕭君夢死攥着他衣袖的手,笑笑,便輕輕握住了蕭君夢的手。
“把那個收起來吧。”
話音落,蕭言之便牽着蕭君夢出門。
武成王府裏的人本就随了裴澤,性子沒有多活泛,哪怕是在這樣的時候,站在旁邊的人也都只是面帶笑容的看着,要說話也都是竊竊私語,沒有人喧嘩,更沒有人鬧騰。
蕭言之并沒有刻意放慢腳步,因此從武成王府的後院走到大門口也不過就一刻鐘,門外便是一支火紅的隊伍。
到了喜轎門口,蕭君夢卻猛地頓住腳,說什麽都不肯再往前一步。
蕭言之一手拉着蕭君夢,另一只手輕拍蕭君夢的背,柔聲道:“我陪你到城門口。”
“哥……”
“噓——乖,上去。”
蕭春月也上前來拉了一把,這才把蕭君夢塞進喜轎裏。
然而蕭君夢還沒坐穩,就推開了喜轎的小窗戶,隔着火紅的蓋頭也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蕭言之搖頭失笑,道:“我在呢。才覺得你終于長大了,怎麽又開始撒嬌了?”
蕭君夢不說話,只趴在窗邊看着蕭言之。
轎起,這一支送嫁的隊伍終于在歡快的樂聲中帶着十裏紅妝出發,沿途引得不少人家出門來一探究竟。
當看到那望不到頭的紅色長龍時,所有人都在感嘆這一家的姑娘命好,出身富貴之家不說,還得家人疼愛,因而才能嫁得如此風光,就連官家的女兒都忍不住要羨慕。
當看到陪在喜轎邊兒的蕭言之時,所有人在驚訝的同時又覺得這排場是理所當然的。
若是蜀王的親人出嫁,那必須得是這樣的排場。
這一支隊伍從長安城東北出發,一路向南,從啓廈門出城,一走就是兩個時辰。
在最前頭引路的蕭翔生一出城門就打馬回走,跑到蕭言之身邊低聲問道:“哥,前頭已經出城了,要在城外停一下嗎?”
“停什麽?又不是再也見不到面了,說不好我還能比你們先到。”
“不停啊?”蕭翔生睨了眼趴在窗邊兒的蕭君夢,而後撓撓頭,又跑回隊伍最前面,将這個消息告訴蕭仁安。
蕭言之一路跟到啓廈門外,才一出城門就停下了腳步。
“要聽二哥和三哥的話。”蕭言之擡手在蓋頭上拍了拍。
蕭君夢咬咬牙,哽咽道:“那哥你早點兒來,你不來我就不嫁了。”
“好。”笑着點頭,話音未落,蕭言之已經與喜轎錯開。
蕭君夢咬咬牙,收回了腦袋,也把那扇小窗戶關上了。
蕭言之依舊站在啓廈門門口,目送着長長的隊伍出城,等最後一車嫁妝駛出啓廈門時,蕭君夢的喜轎早就沒了蹤影。
裴澤騎着馬優哉游哉地跟在隊伍最後出城,停在了蕭言之的身邊。
“回家了。”裴澤坐在馬上,向蕭言之伸出了手。
蕭言之笑笑,握住裴澤的手就躍上馬背,坐在了裴澤的身後,身子一傾就靠在了裴澤背上。
真好,不管是歡喜還是悵然,裴澤都在他身邊。
裴澤拉着蕭言之的兩只手環在自己腰上,而後調轉馬頭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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