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狂士楚歌

劫馬!?

聽到這兩個字,所有随扈都被唬了一跳。

護衛長雖然早知道鄭平這人不能用常理推斷,哪怕他這一路上并不咄咄逼人,護衛長也始終未放下對“祢衡”這個名字的敬畏。

事實證明,“祢衡”還是“祢衡”,那個狂妄得無所畏懼的狂士,哪怕他會看在孔融的面子上對他們收起獠牙,也不可能改變不可一世的本性。

正常人誰會想着去和一只軍/隊搶馬,再狂妄的山賊也不會做出這種傻事。

衆護衛試圖在鄭平臉上看到任何玩笑的成分,卻驚恐地發現——鄭平雖然帶着笑,但眼中的光芒無比強盛,顯然是認真的。

護衛長心裏有些發梗,他想讓鄭平打消這個不自量力的念頭,又怕戳到他強盛的自尊心,導致他像在許都時那樣,因為犯病而愈加狂悖——只得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小心翼翼地斟酌措辭,對鄭平勸道:

“恩主請三思。失馬一事已不可轉圜,當前之要,是出這片密林,送恩主回鄉……”

部曲多為依附世家的私兵,家中之人皆系于主。

鄭平從未有為難這些人的打算。可他雖不像祢衡那樣,不管不顧地傾倒心中所有,陷自己于危險境地于不顧,但也是個随心所欲之人。

若此行确實危險,去了等于送死,鄭平不可能提出這個要求,害人害己。

他随心所欲的前提,是有自信全身而退。

護衛們以為他是出于沖動與狂妄而提出這個要求,其實不然。

“正面突破,這當然是癡人說夢。”

他的視線一個個地從所有随扈的臉上掃過,

“可若是——聲東擊西、出其不意呢?”

……

山間一處營寨,穿着黃色內襯兩檔铠的士兵圍着營寨附近巡邏。

不遠處傳來清越的鳥鳴,歡快活潑,充滿生機,讓幾人警惕了一天的心稍稍放松了些。

其中一人查看周圍,确定四下無人,只有他們這一支五人小隊在此,忍不住抻了抻腰,長長地嘆了口氣。

其中一人道:“今日剛打了勝仗,你卻在此嘆氣,豈不觸黴頭?”

“打勝仗固然美妙,但那功勞屬于将軍,與我等何幹。”

又一人道:“至少保全了性命,何必不知足。”

抻腰的那人道:“侯将軍嗜酒,高興了定要飲上一盅。此次勝戰後,他在主營中,閉而不出,八成是躲起來飲酒了。”

一人笑罵:“還不住嘴,在這非議将軍,嫌自己命長?”

“嗐,我這不是與你們相熟,知道你們不會去打報告嘛。”那人咂巴砸巴嘴,眼中透出幾分欽羨,“我也想喝酒。自出征以來,已經半個月未飲酒了,難道你們不想喝?”

最開始與他搭話的那人道:“行軍禁酒,你莫非想掉腦袋不成?将軍統率全軍,誰敢闖他的營帳?就算你懷疑他偷偷喝酒,也摸不着證據。非親眼所見,哪個活得命長的敢去揭舉?”

幾人随口閑聊,沒發現三丈外的草叢輕微地抖動了一下。

……

天色将暗,呂布帳下侯成所率的軍隊開始起爐燒飯。

這支小隊饑腸辘辘,無心巡邏,正準備随便走一圈,回去換班之際,林中突然傳來清晰的撞擊聲。

五人警覺地回頭,眼尖地看見茂密的樹林中,好似有一個人影飛快地閃過。

“何人!”

幾人舉着佩刀,卻不敢入林中查探。

伍長吩咐其中一人:“你速速回去報信。”

與其餘三人守在原地,戒備地盯着剛才閃過人影的方向。

回去報信的那人跑得飛快,不一會兒便跑出了半裏。

營寨呈幾顆小米粒的模樣映入眼中,只要再跑半刻鐘的時間就能趕到。

可他突然疾收住腳步,往回跑了幾尺,撥開草叢。

一輛馬車倒在草坪內,輪毂側翻。

馬匹與坐車人不見蹤跡,只有一些零碎的東西散落其間。

士兵猶豫片刻,想起剛才隐約見到的亮光,咬咬牙,跑到車架旁邊翻找。

一通尋找後,果不其然,在車架下方發現一只白銀做的酒杯。士兵還來不及高興,突然腦後一痛,立刻暈了過去。

半柱香後,一支十人衛隊發現一個穿着己方兵服,滿臉污泥的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回來,狼狽地倒在他們前方:“快!快!那邊——有埋伏——”

什長眼神淩厲:“怎麽回事!”

“後山,松子樹,有敵人……”

“人數多少?”

“步兵,二十……”

話未說完,那人頭一歪,立刻陷入昏迷。

什長來不及細究其中的真假,立即點了自己這邊的一人回去報信,并叫來另外兩只十人隊,讓他們跟自己去後山松子樹林一探究竟。

“只我們幾人,會不會太過冒險?”

“敵方不過二十人,足以應付。”

“萬一還有更多人埋伏在暗處……”

什長沉默,道:“那現在此處守着,若有異動……再做打算。”

幾人警惕地盯着那個方向,側耳聆聽,卻沒有聽見任何響動。

越是安靜得反常,幾人便越覺得惶恐。就在他們精神繃至最緊時,突然,松子林的方向傳來一聲慘叫。

“啊——”

慘叫聲只持續了半秒,随即戛然而止,好似被什麽人硬生生地掐斷。

什長等人大驚,立即轉身回營,一邊跑一邊大喊:“敵襲!有敵襲!”

等他們跑走後,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報信士兵立即爬了起來,悄悄地離開現場。

另一邊,靠近松子林的地帶,一個士兵拔出腳上的捕獸夾,憤憤大罵:

“殺千刀的,誰在幹柴裏面放這玩意兒。”

他旁邊的士兵掏了掏發麻的耳朵,不悅地瞪他:“嚎得跟殺豬似的,等下萬一有別的小隊過來查探,你要怎麽解釋?”

“我以為被野獸咬了,哪知是捕獸夾……”

那個士兵亦有幾分郁悶,他好歹也是經過訓練的士兵,若他早有準備,絕對不會因為被個捕獸夾夾住就大叫起來。可這捕獸夾出現得太突然,太過猝不及防,讓他不由自主地叫出了聲。

他的夥伴怕他的大叫引來其他人,立即捂住他的嘴。

這便是慘叫聲的由來。

他們絕沒有想到,剛才因為捕獸夾而發出的半秒慘叫,會給整只軍/隊帶來怎樣的麻煩。

……

呂布帳下先鋒前軍将軍,官至典軍校尉的侯成正躲在帳中悄咪咪地飲酒,突然,帳外傳來數聲“有敵襲”,即刻騷/動起來。

侯成一口酒險些噴出,他倉促地咽下,取了口大蒜嚼用,把酒瓶藏入箱中,扛着大刀掀開營帳。

“敵人在哪?”

“在松子林,已經往這邊攻來!”

偷偷喝酒被人打斷,侯成心中正窩着一團邪火,聞言,他舉刀怒喝:“全員佩刀,備軍出擊,随我共擊曹賊!”

侯軍氣勢洶洶地沖到松子林,卻沒見到任何兵馬。

唯有己方軍隊的四個小兵,和一衆人大眼瞪着小眼。

“人呢?”

……

因為侯軍安寨的地方不利于騎兵行動,所以他們把馬匹都留在大本營。鄭平等人竊走了其中最矯健的幾匹,又鞭打其餘烈馬,使之在營中發狂,左奔右突,不但撞壞了幾頂營帳,還踹翻了所有的爐竈。

等到呂布這支先鋒隊全部回來的時候,迎接他們的是亂七八糟的營帳與瘋狂亂跑的馬。

侯成顧不上揪出奸細與作亂之人,黑着臉吩咐士兵制服發狂的馬匹,盡可能地減少損失。

翌日,曹操正在帳中接待李典的族兄李進,感謝他仗義出手,幫自家大将樂進甩開敵軍的攻擊。

正說到興處,突然有報信兵疾奔到帳門口,大聲道:

“報,侯成率軍前來,正在陣前——”

他突然發現帳中有個不認識的人,立刻止了聲響。

曹操擺了擺手:“無妨,繼續說。”

竟是對李進毫無防備的模樣。

李進頗感意外,還未多想,就聽報信兵接着道:

“侯成帶人在陣前叫罵,說,說……”

“說什麽?”

“說我軍不要臉,為了幾匹馬大費周折,使盡下作手段,是否窮得買不起馬……”

曹操等人:……

“這侯成,當真是個憨貨。”樂進斥罵一聲,轉向曹操,“主公,侯軍嚣張至此,進請戰,誓為主公擊退侯軍。”

“呂布另外幾員大将所領的軍隊尚不知在何處,許在後頭埋伏。我軍只需靜候,那侯成想罵,就任他罵吧。”曹操撫掌而笑,“他的這番叫罵,不過是氣急敗壞之下擺出的跳腳作态,絲毫不能動搖我軍軍心。”

坐在帳中的一人雖披堅帶甲,卻顯着幾分文士的儀态:“侯成必定吃了大虧。聽他所言,似有人用計在他軍隊中行亂,還竊走了幾匹馬。”

另一個文士樣貌,随意箕坐呈無骨之儀的人道:“公達所言極是,只是嘉不懂……這人既有本事擾亂侯成之軍,何至于只偷走區區幾匹馬駒?”

李進聽着二人的對話,同樣将關注點放在“幾匹馬”上。

突然,他想起不久前某個人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你若有這份好意,不如回去把我那匹馬駒背上……

李進的表情頓時變得古怪起來:“莫非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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