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狂士楚歌
站在鄭平旁邊的郭嘉第一時間注意到鄭平的舉動,已經得排簫ptsd綜合症的他下意識地想找兩塊麻布把自己的耳朵堵住,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他們進城時曾被搜身,除了一些用來“販賣”的竹制品,什麽東西都沒攜帶。
而排簫是雅樂之一,尋常人家難以習得,不可能被小商人當貨物販賣,所以那些竹制品中也沒有排簫的蹤跡,鄭平怎麽也不可能憑空變出一只排簫。
莫非是鄭平從城中找尋到的武器?
在郭嘉的期望中,鄭平已将袖囊中的東西取出,那确實是……一只巴掌大的排簫。
如果不是時機不對,郭嘉只怕要立即往後跳出三步,表演一場瞳孔地震。
他抽了抽嘴角:“這哪來的?”
“昨日拆了那些竹制品,偶然得制。”
恰好有幾件竹制品上有幾管竹節,閑着也是閑着,便徒手拆件,做了一把小排蕭來。
袁熙那邊也遠遠地看到這邊的動靜,本以為鄭平是在掏暗器,他們已做好了防禦的準備,哪知鄭平只掏出了一把簡易得像玩具的排簫。
警惕變作不屑,袁熙正想嘲笑,突然想到了在官渡時的糟糕回憶,面色猛地一變。
莫非——
“阻止他!”
即使勝券在握袁熙也不願污染自己耳朵,立即命令左右發動攻擊把那噪聲的來源制住。
跟在袁熙身邊的部曲都是袁家碩果僅存的部曲,沒有參與過官渡之戰,不明白袁熙為何突然失态。
但他們習慣了服從命令,立即依言沖向鄭平。
鄭平已經捉着排簫湊近唇邊,吹起“嗚嗚”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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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難以言喻的“美妙”音樂在林間響起,如同厲鬼索命,成功吓住了袁家部曲的步伐。
反觀鄭平這邊,因為鄭平在進城前已為郭嘉“友情演奏”了多次,盡管這十幾個曹兵仍難以抵禦這排簫曲的“纏綿悱恻”,卻已習慣在這曲子中扭曲着臉趕路。如今只是一邊扭曲着臉一邊攻向敵人,自然也不在話下。
袁熙同樣扭曲了臉,他捂住雙耳,厲聲朝自己的部曲大喊:“傻站着做什麽?堵住耳朵,殺了那個吹簫的。”
他已放棄活捉的打算,袁家部曲也被他這句如同被踩着嗓子喊出的厲喝喚回神,把兜鍪上的紅纓扯下,分成兩團塞入耳中,然後與曹軍等人一樣扭曲着臉沖向敵方,口中發出咿咿呀呀的大叫。
郭嘉站在鄭平身側,同樣捂着耳,退開了一些,卻不好退得太遠。
他知道即使有鄭平簫聲的幹擾,穿着布衣,拿着路上剛撿的柴火棍的十幾個曹方的小将領仍然處于劣勢。不管他們單兵作戰能力有多強,沒武器沒防護地對上全副武裝、總數是己方五倍的敵人,就像拔掉牙齒的老虎遇上一群鬣狗,只有被群攻咬死一種結果。
鄭平自然也不會托大地認為自己如今的白板之軀,能以一挑五十,幹翻五十個橙武玩家。這種超越人類常理的事連前世那種虛拟空間都不可能實現。
他吹奏排簫,也不僅僅是為了幹擾敵軍,還有另一個目的。
“不好,柳城城門上點起了火把!”
“一定是驚動了烏桓人,快跑!”
袁家部曲好不容易從烏桓逃出,此刻見到城門異動,立馬萌生退意。
袁熙亦驚疑不定,但他只猶豫了一息,便狠了面色,冷喝道:“誰也不許退,盡誅此敵!”
因為耳中塞了紅纓,又被簫聲與火光幹擾了心神,難以聽見袁熙的喝聲不少人已經收了攻勢,往袁熙的方向退。
有了這些人的帶動,剩下那一部分游移不定的人也跟随大部隊,轉頭往後面跑。
袁熙怒不可遏,他又喊了幾句,仍是未有人依從。
等動作最快的一個部曲來到他身邊,準備護送他上馬的時候,突然一柄利劍淩厲地穿過部曲的脖頸,部曲瞪大眼,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其他部曲停下腳步,錯愕而驚恐地瞪着這一幕。
“未誅盡敵,何人敢退?誰再往這邊走一步,殺無赦!”
衆部曲安靜無聲,一時之間像被凍住了一般,沒有任何舉措。
“愣着做什麽?還不快将曹營衆賊斬于樹下?”
部曲們如夢初醒,一些人各自對視,另有幾個人悄悄側身看向曹兵的所在,發現那夥曹兵早已借着剛才的變故撤出一段距離,飛快地往山上跑。
其中一個部曲硬着頭皮道:“郎主,蹋頓極有可能派大隊人馬往這邊搜羅,要不算了……”
袁熙将劍尖對準他:“你們都不聽我的指令?”
一個與被殺的部曲關系最好的人怒聲道:“你當你是誰?還當自個兒是大将軍之子?袁家已頹,你不過是喪家之犬,我等繼續追随你,一是記得大将軍的知遇之恩,二是不忘舊情,真當我等是你随意處置的下仆不成?”
此言激起更多敢怒不敢言之人的心聲,助他們壯了膽,各自對袁熙表達不滿。
“我等意圖逃離,還不是為了救你?否則我們這些人又與蹋頓有何恩怨?你不領這個情,還以殺伐威逼,真不知你如何做想!”
“依我看袁二已瘋得不輕,難以為主,我等不如盡去。”
“正是如此!”
……
說到最後,你一言我一語,竟是決定抛下袁熙,另謀出路。
袁熙氣得直發顫,然而絕大部分部曲積怨已久,又因為對他剛才行為的不滿萌生了退意。他們手上有刀,眼中已累積了不善,只怕袁熙再有什麽過分的舉措,他們便會合起手來奮力反抗,便是殺了他也有可能。
最後大多數部曲都趁着夜色逃走,留下護衛袁熙的只剩下一兩個人。此時鄭平等人已經沖入林中,而從柳城傳來的嘈雜聲越來越鮮明。在這種情況下,袁熙當然沒可能再不顧實際地要求留下的這兩個人去追殺鄭平等人。
他只得帶着滿腔的不甘與惱恨離開,逃往遼東。
鄭平等人對袁熙這方人的恩怨是非毫無興趣,等趁着柳城的變故吓退袁家舊部,逃入林中,郭嘉一邊因為缺乏鍛煉而喘着氣,一邊小跑着趕上鄭平,問道:“方才這一曲,是為了引來城牆駐守衛兵的注意,讓袁氏知難而退?”
這麽做當然也有風險,只是在剛才那樣的情況下,這麽做已經是臨時能想到的最好的選擇。
鄭平看他上氣不接下氣,還要忙着詢問一串,對他道:“你若有餘力,不如閉着氣,專注跑路,若半路氣竭了跑不動,我可不會背你。”
郭嘉聞言閉上了嘴。想到在柳城中發現的是是非非,他難得的有了自覺,不再與鄭平互損。
他相信生死關頭,鄭平不會丢下他一個人跑,但是鄭平說的也絕不是一時的氣話,鄭平既然這麽說了,那到時候大約是真的不會背他的。
——大概率會是将力竭的他拖在地上跑,或者将他扛在肩膀上,像扛麻袋似的扛上一路。
一想到有可能發生的畫面,郭嘉就覺得沒眼看,難得在接下來的一段路中都保持了安靜,沒有再去撩撥鄭平的怒火。
鄭平也沒有心思在這個時候與郭嘉計較之前的事,或是嘴貧個一兩句。
他将全部心神放在仔細觀察四周與在黑暗中找尋正确的方向上。
其他人還在暈頭轉向的時候,他已一刻不停地在腦中規劃了正确的出路,帶着衆人往要塞的方向跑。
大約跑了大半夜,在快要天亮,即将跑到要塞的時候,一陣箭雨攔住了他們的去路,逼着他們停下腳步。
曹軍的一人緊張道:“莫非是蹋頓帶人追了上來?”
鄭平帶着衆人退入林中,鎮定道:“蹋頓自顧不暇,不可能出城。在這裏埋伏的應該是蹋頓先前留守要塞的衛隊。”
蹋頓幾日前猜到了他們的身份,盡管被他們早一步探查先機,躲了過去,但以蹋頓的才智,不可能沒有留有後手。
他不可能在開戰前大肆搜羅柳城,動搖民心,也不可能守住柳城邊緣的每一個角落,那麽,最有用、最有效率的辦法就是守住要塞,不讓他們與曹軍會合。
他不止擔心他們在柳城使壞,還怕他們通過樓班那個憨憨探知了更多的軍情,轉達給曹操知道。
在要塞這邊被人攔住,鄭平并不意外,不過是最有可能發生的壞事終于發生,與其說是懊惱,倒不如說是有一種塵埃落定之感。
曹兵們看向郭嘉與鄭平,詢問現下該當如何?
郭嘉道:“唯有一個字——撤。”
鄭平卻是一聲不吭地再次從袖囊中掏出一物。
那一物,仍然是他前日剛剛做成的那只排簫。
哪怕是在這種緊急的時候,衆人見到排簫亦忍不住心中一抖,下意識地後退半步。
其中一人委婉道:“書丞,這不妥吧?”
郭嘉最初也是一驚,旋即,烏黑的眼眸一寸寸地亮了起來,熾熱地盯着鄭平手中的物什:“莫非——”
鄭平已将排蕭遞至口邊,吹奏了一曲靈魂佳樂。
“躲在要塞壘土後方,射着冷箭的敵軍”變成“躲在要塞壘土後方,射着冷箭且面目猙獰的敵軍”,射出的箭也歪歪扭扭,失了一大半的枕頭。
甚至有一個心浮氣躁的年輕箭手,氣憤地将手中的弓往地上一摔,大罵道:“什麽鬼犢子簫聲,說難聽都是擡舉。”
好不容易等敵方的箭手們收拾心态,準備再接再厲給曹軍這支細作好看的時候,他們突然聽到如山崩地坼一般的呼喝聲,帶着進軍的號角與鼓聲。
曹營一方的援軍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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