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舊事
在慕容璃往陸琢頭上淋酒後,霜兒及跟随而來的一衆人默默退到屋外,不敢打攪,不敢偷聽。
書房裏,慕容璃獨自面對陸琢,無旁人在場,她便不再顧忌,只要陸琢不痛快她便覺得舒心。
她的言語如刃,一刀一刀使勁往陸琢心上紮。
“你給了她期待卻一再令她失望,與陸家的人一起騙她、害她,将她置于死地,你可知她有多恨你?”
她所言似乎戳到陸琢,雙瞳微縮,抑制不住的顫抖。
“不、不是這樣的,我從未害過……”
欲辯解卻無話可說,他心裏何嘗不是這樣認為的,若是他當初早一些下山或許一切會變得不一樣。
若是……
事已至此,一切已無法改變,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嫁給了別人,為別人生兒育女。
他去尋過她,最終卻是心甘情願親自送她去到慕容文修身邊。
她說,前塵往事她已忘卻,不記得他與她幼時的一切,她的記憶裏沒有陸琢這個人。
她心中只有慕容文修一人,甚至不辭艱辛奔赴千裏,願與慕容文修同生共死。
此時慕容璃的一聲聲質問仿若一根根針紮在陸琢心上。
他上一次見薛青芷是半年前,他一路護送她去邊關,見慕容文修,那時的慕容文修還只是世子不是寧王,轉眼數月過去,慕容文修已是寧王,而她已是寧王妃,兩人的孩子即将出世……
陸琢欲辯無言唯有沉默,酒意上頭,反應遲鈍,目光呆滞。
慕容璃看在眼裏竟心軟了,但積壓已久的恨不容許她心慈手軟。
事情既已有了開端,需得将仇恨了結,她方能放下。
“寧王待她情深意重,甚至當衆立誓此生只娶她一人,如今他們夫妻恩愛、舉案齊眉,早已不記得你是誰,時至今日你又何必作出這副失魂落魄虛僞模樣博憐憫……”
本該是一刻千金的洞房花燭夜,方結為夫妻的兩人卻是針鋒相對的樣子。
一人帶着恨來,一人滿懷愧疚與困惑。
陸琢雙目猩紅,搖搖晃晃站起身,忽然發了狠一般雙手抓住她單薄的肩,“你究竟是誰?”
他大抵是真喝多了,又或是方才被她澆了一壺酒,此刻他身上散發着濃郁的酒氣。
慕容璃一動不動,目光凝視着他,嘴角彎彎,笑容淺淺,語速極慢,吐字清晰,讓他聽清了她說的每一個字。
“陸哥哥,你曾說過無論何時你一眼便能認出我的,如今我在你面前,你為何認不出我呢。”
并非是要與他相認,她的眼神,她的笑皆透着惡意。
陸琢雙目圓睜,整個人僵住,震驚的表情透露着難以置信,眼神裏還有一些慕容璃看不懂的情緒。
瞧着像是欣喜,但她認為一切皆是他裝出來的假象。
“你、你說什麽……”
看着他慌亂失去冷靜,她笑容愈發燦爛,惡劣得像做了壞事還得意大笑的孩子,怡然自樂。
“陸哥哥,我是……”
話未說完,慕容璃失去意識,身子軟軟倒下,陸琢下意識接住,目光觸及她緊閉的眼時心下劃過異樣。
慕容璃醒來時被周圍的喜慶之色迷了一下眼,腦袋昏沉沉的,腦中混沌不清,如同當初在冰冷的水中掙紮時那般無助。
“救我、陸……”
那種被将溺窒息的恐懼感包圍着她,張口呼救時冰冷的水從嘴灌入,她拼命想要抓住什麽終究是徒勞。
就在她将要溺亡時忽然感覺額頭覆上一抹暖意,似乎看見一只手朝她伸來,她欣喜若狂,用盡全力去抓。
抓住了,她得救了。
“郡主。”
一聲輕喚将她的意識從混沌中拉了出來,睜開眼瞧見的男子略有幾分疲憊的俊臉,從俊眸中可窺探出一分擔憂。
慕容璃的眼睛漸漸恢複清明,掌心溫熱來自于另一只比她的手大許多的手掌,她甚至能感覺到那只手掌上厚厚的老繭。
這應該常年練劍留下的。
意識到她抓的是陸琢的手,慕容璃立即便松開了。
陸琢在此守了一夜,方才聽到她發出似是痛苦的呢喃,他俯身查看她是否是發熱難受,不想她突然抓住他的手。
她的力道對于常年習武的他的來說并不算什麽,只是她的指甲在他手背上掐出兩道血印。
兩人對視
陸琢直起身,收回手負于身後,立于床前凝視片刻才道:“聽婢女所言,郡主自出生之時起便患有昏厥之症,我替郡主診過脈,郡主脈象有異,并非婢女所言的那般只是尋常的暈厥之症。”
此時的慕容璃是才從昏睡中醒來虛弱模樣,對他所言茫然不解。
“将軍,我莫不是得了不治之症?”
嬌弱無力卻不失溫婉,神态語氣虛弱中與昨夜判若兩人,小臉蒼白,濕漉漉的雙眼可憐兮兮地看着他。
陸琢疑惑了,可他十分确定昨夜那一切并非他的幻覺。
她說她是……
“郡主可還記得昨夜發生的事?”
慕容璃茫然,欲支起身,忽然意識到什麽頓時僵住,掀起喜被一角瞧了瞧,發現身上只穿着單薄的寝衣,下意識的反應是裹緊被子,只露出腦袋,小臉通紅,十分不自在。
“昨夜我、我們……昨夜将軍久未回房,我在房中等候,之後……”
“我、我不記得将軍何時回房的,昨夜我們……”
陸琢欲言又止,終究是沉默下來,以目光審視慕容璃,卻無法确定她是否真的不記得昨夜究竟發生了何事。
昨夜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對他滿心恨意,不見有半分怯意,遑論面對他會顯露這樣的嬌羞之色。
此時此刻在眼前的女子是他昨日方娶進門的新妻,郡主的身份擺在明面上,不容許有任何的差池。
陸琢半晌未作聲,裹在被子底下的慕容璃動了動,想起身又羞澀,忸怩道:“時辰不早了,可否喚霜兒進來伺候我梳洗?”
“嗯。”
陸琢深深看她一眼,轉身離開,負于身後的手移到身前,輕輕握攏捏成拳。
待陸琢一走,屋外候着的霜兒快步進屋。
“郡主,您醒了?”
慕容璃自行坐起身,望向空無一人的房門口,霜兒見狀忙笑着解釋道:“昨夜裏您突然暈倒,将軍擔心不已,守了您一夜呢。”
聞言,慕容璃整理衣襟的動作停下,擡眸問:“他可有說什麽?”
霜兒細細回憶後搖了搖頭,回道:“将軍不曾說什麽,但他一整夜守着您,哦對了,将軍他竟懂醫術诶,您昏迷後便是将軍親自替您把脈,确認您只是暫時昏迷并無大礙後将軍的臉色才稍好一些。”
末了,霜兒小心翼翼道:“郡主,将軍對您其實還是很在意的,您昨夜裏将酒淋他頭上他也不曾動怒,您暈過去後将軍急得不得了。”
慕容璃的臉上不見半分喜色,淡淡道:“昨夜做過什麽我毫無印象,如你所言,我的病恐怕加重了,改日得空回王府再請雲夫人診治。”
雲夫人乃榮王的側妃,未入王府為妾時曾是一名醫女,醫術了得,當年榮王妃難産,幸有雲夫人在側照看才順利産女。
據說慕容璃生下來不到半個時辰便氣息微弱沒了聲,請了好幾位大夫來瞧皆言已回天乏術,到了夜裏連榮王也心灰意冷了,安撫王妃後命人将孩子抱走。
榮王妃多年無所出只得這麽一個女兒,方生産完,身子虛弱,如何能承受這樣的打擊,悲傷過度造成血崩差點丢了性命,雲夫人與幾位大夫合力救治,好不容易才将王妃救回來。
小郡主将逝,王妃又出事,那一夜榮王府燈火通明,阖府悲戚,卻不曾想,在天邊第一抹亮光升起時,小郡主的哭聲響徹榮王府。
這也便是慕容璃名字裏‘璃’的由來,如琉璃易碎卻也是珍寶。
自出生時起慕容璃便患有昏厥之症,有時幾日便發作,有時幾個月發作一回,榮王妃心疼女兒,時刻不離帶在身邊,生怕女兒有一絲閃失。
然而,慕容璃直至六歲才開口說話,第一聲喚的便是娘,漸漸的榮王妃察覺了女兒與常人不同,除去娘胎裏帶來的暈厥之症外還有她的心智未開。
在十三歲以前,慕容璃始終如三歲孩童般癡傻。
三年前,榮王妃外出到寺裏進香祈福,由于婢女疏忽,慕容璃獨自去到和池邊玩耍,失足落水,被救起後陷入昏迷,榮王妃不眠不休守了兩天一夜才等到女兒醒來,而且不再是癡傻的模樣,只是不記得過往的一切。
後來有一位的盲眼算命先生去榮王府讨水喝,榮王妃心善見他眼盲,心生憐憫想打發他些銀兩,算命先生道謝後并未收下,恰在此時聽到不遠處有少女銀鈴般的笑聲,那是落水後清醒的小郡主與幾位兄長在亭中嬉戲。
榮王無嫡子,但有三位兒子,幾位公子皆将唯一的妹妹捧在手心裏寵着。
無人知她是那個被人推進湖裏淹死還得背負命硬克夫罵名的孤女薛青芷,換了身軀,換了身份,如今她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雲霞郡主,老天開眼給她重活一世的機會,她得為冤死的自己讨回公道。
盲眼的算命先生只駐足聽了一陣,而後便給小郡主算了一卦,報與榮王妃。
“此女乃金運之命,福祿有餘,一生命格富貴,王妃娘娘大可安心,她的富貴還在後頭呢。”
果不其然,那之後沒幾日,陛下親賜慕容璃正一品郡主封號,封為雲霞郡主,位同公主,賜有封地。
慕容璃是父兄的掌上珠,母親的心頭肉,父母親與兄長對她有求必應,但凡是她想要的,就沒有得不到的。
她曾與幾位兄長‘吐露’心意,她明言心悅陸琢,非陸琢不可,故而……她如願嫁給了陸琢。
憶起往事,慕容璃面露恍惚,呢喃道:“不知哥哥們怎麽樣了,成全了我卻委屈了他們……大哥為成全我惹惱了陛下被罰去南陽郡抓山賊,昨日也未能趕回來,二哥被父王罰挨了二十鞭子,現下行走還一瘸一拐的,原本打算行走江湖行俠仗義的三哥被父王扔軍營去了,是我對不住他們。”
她的哥哥們所受的苦也該算在陸琢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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