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毀容(修)
謝微渾身上下疼得厲害,尤其是左半邊臉,像被無數根細針不斷戳刺。因為疼痛的刺激,她兩眼又酸又澀,腫脹不堪。
環顧四周,謝微發現自己待在一間面積不大的單人病房內,入目一片雪白,看着倒是格外整潔,只是室內彌漫的消毒水味道略有些濃重。
她還以為自己死在了岀租屋,沒想到被抽了那麽多的血,居然還能救回來。也不知究竟是她命硬,還是老天不肯結束對她的折磨。
擡手按住床角,餘光掃見滿布紫紅傷疤的手背,以及連在手臂內側靜脈處的輸血管,謝微不由愣住了。
殷紅鮮血不斷往外湧,流進血袋內。
陣陣暈眩的感覺席卷全身,謝微的身體不住發抖,整個人也仿佛被抽幹了力氣。
她眼底滿是厭惡,一把拔掉輸血管,掌心死死捂住傷口,給自己止血。
“患者傷的這麽嚴重,就算國內的醫療環境不差,也不可能恢複如初,聽說您女兒很有天分,一時間怕是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并且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太适合給別人輸血,要不還是等患者痊愈再說吧?”
“醫生放心,我心裏有數,肯定不會傷害自己的女兒。”
不遠處的對話聲對于謝微而言,熟悉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即便隔着一層門板,謝微也知道外面站着的那個男人是她的生父謝民洲。
在她十三歲那年,謝民洲跟她媽媽離婚了,自那時起謝微很少有機會跟他見面,要不是後來發生的那些事,恐怕她還會把謝民洲當做慈愛溫和的長輩,一直敬他、愛他、不願違背他的想法。
可謝民洲卻為了金錢名利,甘願把自己的親生女兒當作籌碼,圈養在地下室中,成為繼女的備用血庫。
謝微還記得,有次被抽血時,她渾身疼得厲害,哭着哀求謝民洲,“爸爸,我不想再給葉娉輸血了,我想好好活着。”
可謝民洲是怎麽說的?
“葉娉活着,你才能活着,要是沒有她,你還不如死在那場火災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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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一片空白,她又躺回病床上。
房門被人從外推開,外表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一步步走到近前,見謝微拔掉輸血管,謝民洲滿臉擔憂道:
“微微,都是爸爸不好,要不是爸爸非要把你送進舞團,你也不會被燒得遍體鱗傷。”
謝微最初聽到這番話時,不止沒有怪罪謝民洲,還安慰他,說火災只是意外,跟爸爸沒有關系,也未曾追究自己在重傷時被抽血的事實。
現在這幅令人倒盡胃口的場景再度出現,不管是不是在做夢,謝微都不想再忍下去。
她仰起頭,刻意将滿是傷疤的左臉露出來,那雙杏眼形狀姣好,格外瑩亮,可惜在瘢痕的映襯下,非但沒有半分美感,還顯得尤為猙獰。
“您為什麽非要把我送進這個舞團?就像您說的,要是不來,我就不會受傷,我的人生也不會被毀掉!”
聽到謝微嘶啞憤恨的嗓音,謝民洲愣住了,他沒想到向來渴望父愛的女兒竟會說出這種話。
以前謝微面對他時,态度堪稱小心翼翼,從來不敢頂撞自己,她渴望從父親那裏獲得關愛,但這會兒她仿佛變了個人似的。
謝民洲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好在這些年來,謝微渴望關懷的模樣早已印在他心底,謝民洲雖然對女兒的語氣不大滿意,也只當謝微是因為毀容而性情大變,并沒有産生懷疑。
他緩了緩神,重新擺出溫和的神情,像往常那般擡手揉了揉謝微的腦袋,說:“微微,你傷勢這麽嚴重,你媽媽心髒又不太好,我怕她一時之間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就沒有聯系她,準備過段時間再慢慢告知她真相。”
這話乍一聽是為謝微考慮,實際上處處都是陰謀。
她母親的心髒雖然不太好,身體素質卻算不上差,更何況,女兒毀容又不能隐瞞一輩子,早說晚說沒有任何區別,可惜謝微識人不清,才會被這種拙劣的謊言所蒙騙。
經歷過死亡以後,謝微才明白,謝民洲之所以不想把她住院的消息告訴母親,是因為他有別的打算——他想利用這場火災,讓謝微給繼女獻血,讨好她的再婚妻子,徹底融入葉家。
謝微獻了整整十年的血,直到死,她才得知自己經歷的一切都是騙局。
她怎能不恨?
謝微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想起還在隔壁病房等待輸血的葉娉,謝民洲有些焦急,他彎下腰,想拿走裝了大半的血袋,謝微卻搶先一步,将血袋握在手裏。
她的血,就算倒進下水道,也比用來維系葉娉的健康要好。
“微微,你別胡鬧,把東西給我。”
血袋還殘留着餘溫,刺目的顏色晃得謝微眼睛生疼。
她唇角勾起一絲笑,問:“我重傷昏迷的時候,你不顧我的身體狀況,抽我的血,哪有父親會狠心到這種地步?”
謝民洲大腦飛速運轉,剛想開口解釋,謝微便将血袋狠狠砸在男人的頭臉上。
濃重的鐵鏽味在病房內彌散開來。
謝民洲氣得面色鐵青,鮮血不斷往下淌,他卻因為滿身狼藉,只得離開病房。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謝微松了口氣,她終于有機會審視自己的處境。
強忍着周身蔓延的疼痛,謝微踉踉跄跄走到洗手間。
鏡子裏倒映着一道身影,穿着淺藍色帶條紋的病號服,顯得瘦弱又狼狽,左臉頰有一塊碗口大的傷疤,正是十六歲的她。
即使心裏有了預感,看到這麽稚嫩的自己,謝微依舊覺得不可思議。
她瞪大雙眼,指尖點了點冰涼的鏡面,一寸寸往下滑,鏡中消瘦的少女與她的動作完全一致。
由于剛下床時動作幅度過大,謝微手臂內側剛結痂的傷口裂開,猩紅血絲絲絲縷縷往外滲。
火辣辣的刺痛提醒她,她不是在做夢,而是真回到了十六歲。
被關進不見天日的地下室中整整十年,謝微幾乎忘了自己十六歲的時候究竟是什麽模樣。
由于常年獻血,她的皮膚粗糙蠟黃,整個人瘦成了皮包骨,沒有半分屬于年輕人的活力,反而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疲态。
仔細端量着鏡子裏面龐,少女左臉猙獰得仿佛惡鬼,而右臉的肌膚卻能稱得上白皙,若是忽略可怖的傷疤,依稀能分辨出謝微的五官格外精致。
謝微蹙眉回憶了好半天,終于想起在火災發生前,她是Z大附中公認的級花,要不是因為這場意外,她可能會按部就班地度過自己的高中生活,藝考、高考,最後進入一所舞蹈學院深造。
可惜,她注定沒有那麽幸運。
謝微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回到從前,但既然老天給了她這樣的機會,她一定要好好把握住,改變自己的命運。
心裏這麽想着,她突然頭疼得厲害,站都站不穩,砰地一聲,謝微跪倒在地,身體不斷顫抖,口中溢出痛苦的呻.吟。
不知過了多久,等這波疼痛逐漸平複下來,謝微腦海中多出了一些特別的內容。
原來她活在一本書裏,是書中的炮灰女配,存在的意義就是給女主當備用血庫,當女主的病情逐漸好轉後,她這個“工具人”便失去作用,自然不必繼續存活在世上。
謝微捂着臉緩緩站起來,她面色慘白,雙眼卻亮得驚人,兩手緊握成拳,她不住冷笑。
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人生竟然這麽荒謬,不僅要成為女主葉娉的血庫,時刻準備給她獻血,還要把女主當成自己的救命恩人,感激她,親近她。
想到那十年間,自己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抽血,謝微就惡心的想吐!
無論她是不是所謂的炮灰,她都不會被所謂的劇情操控,她不想當別人的踏腳石,她的命運要握在自己手裏!
細碎綠光從指尖劃過的地方溢出,陣陣涼意緩解了傷口的刺痛。
謝微盯着不再滲血的手背,唇角略微上揚。
這是她重生得來的禮物。
謝微并不清楚這些“綠光”的具體作用,只知道這東西乍一看和玄幻小說中的木系異能很是相似。
不過“綠光”并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剛剛僅治療那麽小的傷口,謝微便覺得有股難言的疲憊從體內升起。
應該是數量有限,并不能多用。
緩了口氣,謝微慢吞吞走出洗手間,推開病房的門板,一舉一動尤為小心,生怕剮蹭到剛結痂的傷口。
這具滿是傷痕的身體是她的,若是自己都不珍惜,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重生的機會?
燒傷整形科的病患并不在少數,但像謝微傷的這麽嚴重、年紀又這麽小的,卻不算多。
“這孩子才高中吧,怎麽被火燒成這樣?”
“就是,你看她右邊臉長得多俊,現在毀容了,這也太可惜了!不知道做手術能恢複幾成?”
“估計能有三四成就不錯了,傷疤那麽明顯,她以後該怎麽辦?上學也不方便吧?”
走廊裏往來經過的家屬病人看到她那張臉,目光便染上了一絲同情,小聲交談着。
謝微并不在意衆人的視線,她緩步走到護士站,眼神清澈,像一汪湖水。
年輕的護士有些心疼這個小姑娘,語氣溫和地問:“小妹妹,你有事嗎?”
“護士姐姐,請問我可以借用一下電話嗎?”
謝微的手機早就遺失在火場,為達成不為人知的陰謀,謝民洲不準她與外界聯絡,自然不會讓她接觸到通訊設備。
可謝微早就不像前世那樣對他言聽計從,等護士将醫院的座機推到面前,謝微輕聲道謝,随即按下一串熟悉又陌生的號碼.
電話剛響了一聲就被接通,“喂,您是?”
謝微嘴唇顫了顫,啞聲開口:“媽媽,是我。”
“微微?你不是在舞團集訓嗎?你爸還說你最近訓練很緊張,不能受到外界打擾,怎麽突然打電話給媽媽,是不是訓練太辛苦了?”
謝微的母親名叫陳依玉,她跟謝民洲離婚後并未再婚,身邊也只有謝微這一個孩子,自然把女兒看得比什麽都重。
謝微握緊了話筒,咬緊牙關道:“媽媽,我在市醫院,您來接我好不好?”
有些事在電話裏說不清楚,她必須要盡快見到母親,免得夜長夢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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