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二十六杯綠茶

樸建義快笑死過去了。

溫老爺子卻氣得不行, 這魚是老姜下棋輸給他的。

老姜老家有個說法,過生辰的人若是讓有福祿的人給自己做一盤魚,就能年年有餘, 來日跟對方一樣有福祿。

老姜兒孫滿堂,溫老爺子覺得他比自己有福氣, 好不容易贏了他幾盤棋逼他做魚給自己吃,可這一口還沒吃,就全給這臭小子給吃掉了!

他能不氣嗎?

偏偏這話他還不能說, 要不然傳出去,大家還以為他宣傳封建迷信呢!

溫如歸感覺這輩子都沒有這麽尴尬過。

剛才他之所以将魚給全部吃掉, 是不想讓他爺爺知道佟雪綠送了魚過來, 因為一旦讓他爺爺知道, 以後他更會将嫩草兩個字挂在嘴邊。

可他們又不是真的在處對象, 他擔心會影響她的名聲。

只要他将魚吃了,回頭爺爺沒看見,自然也不會問起來。

至于将魚分給樸建義吃?

不好意思, 他沒想過。

只是他怎麽也沒想到那魚不是佟雪綠送的,而是老姜親手做的,這……就很尴尬了。

溫如歸無視笑得死去活來的樸建義,咳嗽一聲道:“爺爺, 回頭我親自做給你吃。”

“我就要吃老姜親自做的!”溫老爺子從鼻孔哼了一聲站起來, “小宗, 我記得老姜今天釣了不少魚, 我們趕緊過去問問還有沒有活魚,讓他再做一條給我吃!”

溫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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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 姜爺爺的廚藝實在不咋樣, 剛才那清蒸魚還有點夾生。

他不太明白老爺子為何堅持要吃對方親手做的魚。

溫老爺子帶着宗叔急匆匆去了姜家, 大廳裏就只剩下樸建義還在哈哈大笑。

溫如歸看了他一眼,聲音淡淡道:“佟同志那事,回頭你別說漏嘴了。”

樸建義擦掉眼角的眼淚:“我還以為你告訴她今天是老爺子的壽辰,所以她才特意今天送來的。”

溫如歸夾菜的動作頓了一下:“……我以為你是跟你她說的。”

樸建義咧着嘴角:“我哪裏會跟她說這個?得了,也是趕巧誤會了,不過你也不用急着将整條魚一個人獨吞啊,那魚味道如何?”

溫如歸沒吭聲。

樸建義眼睛在他身上打量了幾眼道:“我之前以為是佟同志對你有意思,現在看來,你對她只怕更有意思吧?”

溫如歸眼睫輕顫了一下,語氣涼涼道:“我記得你爸還不知道你跟我借錢的事情吧?”

打蛇打七寸。

樸建義一秒慫了,趕緊求饒:“得了,我胡說行了吧?不過我跟你借錢這事,你可千萬不能讓我家老頭知道,要不然他非得打斷我的腿不可!”

溫如歸不置可否,沉默一下道: “她怎麽又去公安局了,佟家的事情不是已經解決了嗎?”

樸建義“啧”了一聲:“說來她跟公安局還真有緣分,不過她這次過去不是為了佟家的事情,是一個女人被丈夫和婆婆毆打,她是過去當人證的。”

“說來那個女人真得感謝她,要不是她說服那些鄰居當人證,她丈夫和婆婆頂多關個兩三年就出來了,現在的話,起碼要五六年以上。”

原來她是為了勸說那些人。

當時聽到她說的話,他多少也猜到一些,這也是他當時沒有直接進去拆穿她的謊話的原因。

現在知道她是為了幫助別人才說謊,心底那點疑惑就消散了。

這世上趨利避害的人很多,對于別人的苦難,更多的人是選擇袖手旁觀。

她能這樣勇敢站出來做人證,又說服其他人一起出來做人證,撒點小謊,在他看來其實無傷大雅。

不過想到她說的那句“我的對象姓溫”,他心中微動,燈光下耳朵尖有些紅了。

**

佟雪綠第二天照常去紡織廠上工,為了圓之前受傷的慌,她将劉海弄下來蓋住額頭。

除了佟嘉鳴,她跟誰也沒提起要換工作的事情。

徐家這邊終于将欠下的錢湊齊還給她,周芳那邊也開始去上班了。

對于佟雪綠不跟北禾老家人一起回鄉下這事,大院裏的人大多數都表示理解,但不乏有人說酸話。

徐家自覺受了佟雪綠的大恩惠,處處幫她說好話,要是遇到胡攪蠻纏的,徐母第一個撲上去撕了對方。

這樣一來,不用佟雪綠自己出手,大院裏的傳言就被徐母給撕散了。

過了一周,就在佟雪綠累得快得脊椎病的時候,蘇秀英那邊終于有消息了。

何寶根和何婆子以虐待侮辱婦女的罪名被判了刑,兩人都被判了五年,不日将被送去農場接受改造。

蘇秀英在決定舉報丈夫和婆婆時,就将女兒提前送到娘家去,從公安局出來後她沒有回何家,而是直接回了娘家。

娘家人看到她被打得鼻青臉腫回來,都氣得大罵何寶根不是人,但罵歸罵,卻沒有一個人勸說她離婚,或者說要為她出頭。

蘇秀英心中一陣心寒,可再心寒她也不能和娘家撕破臉。

她已經做出那樣“大逆不道”的行為,若是再跟娘家撕破臉,她在京市就真的沒法立足了。

接着她将自己舉報了何寶根母子倆的事情告訴娘家人。

跟她意料的一樣,娘家的人當場就炸了,指着她的鼻子将她一陣破口大罵,讓她趕緊去撤銷舉報。

她面無表情地看着娘家的人,随即提出想讓二侄子接替何寶根的工位的打算。

屋裏安靜了。

後來就不用說了,她娘家人的态度立馬來了個三百六十度大轉變,紛紛指責何寶根和何婆子不是人,表示一定會給她撐腰。

她心中冷笑不已,臉上卻不表現出來,然後和娘家人去鋼鐵廠辦了手續。

鋼鐵廠的人知道蘇秀英舉報了何寶根兩母子,又将他的工位讓給自己的親侄子後,震驚得嘴巴可以塞進一只鞋子。

震驚過後,大家紛紛指責她沒有良心,尤其是何家的親戚撸着袖子就想上來打她。

只是這一次不用她出頭,她的娘家人沖在前面,将一群人罵得狗血淋頭,還叫嚷着要去公安局舉報他們。

因為有何寶根的例子在前面,其他人頓時都怕了。

看着娘家人為自己出頭,蘇秀英心中一點波動也沒有。

弄完手續後,第二天她便買了水果糖和點心坐車來找佟雪綠。

蘇秀英掐着時間點過來,佟雪綠剛吃完飯,她就上門來了。

看到蘇秀英,佟雪綠眼前一亮:“蘇同志,你來了!”

一周不見,蘇秀英臉上的淤青淡化了不少,臉色也沒有之前那麽憔悴,人雖然還是看着很瘦,可精神還不錯。

蘇秀英将水果糖和點心遞過去,低聲道:“他們的判決終于下來了。”

何寶根和何婆子的判決一天不下來,她一天也不得安心,更不敢跟佟雪綠交換工作,省得回頭牽連了她。

現在判決下來了,她跟何寶根也離婚了,她終于可以放心過來了。

佟雪綠看她買的東西,推辭了一下:“你人過來就好,不用買東西過來。”

“應該的,你幫了我那麽大的忙!”

蘇秀英笑了笑,擡眸看到屋裏還有其他三個孩子在,便問道,“這是你弟弟和妹妹?”

“對,是我兩個弟弟和妹妹。”

佟雪綠點頭,讓佟嘉鳴等人開口叫人。

佟綿綿最可愛了。

她邁着小短腿跑過來,仰着小腦袋奶聲奶氣道:“姐姐好,我是我姐姐的妹妹,我叫綿綿,今年三歲了。”

說着她比起了四個手指頭,那模樣呆萌呆萌的,看得人的心都要化了。

蘇秀英看着跟自己女兒差不多大的佟綿綿,心軟成一片,拿了一把水果糖塞過去道:“好孩子,快拿去吃吧。”

佟綿綿沒有拿,擡頭眼睛亮晶晶看着佟雪綠。

佟雪綠揉了揉她的小腦袋,點頭道:“拿着吧。”

佟綿綿這才收下蘇秀英塞過來的糖,露出嘴角的小酒窩甜甜一笑:“謝謝姐姐,綿綿手小,姐姐你把糖放綿綿袋袋裏面。”

佟雪綠見狀,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這小機靈鬼,還知道口袋更能裝糖。

蘇秀英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一些,将她兩個小口袋裝滿,又給佟嘉鳴和佟嘉信兩兄弟也各抓了一把水果糖。

兩兄弟害羞道了謝,便帶着佟綿綿出去玩。

佟雪綠讓蘇秀英坐下,給她倒了一杯水:“事情全部都搞定了嗎?”

蘇秀英喝了一口水,嘴角微扯:“搞定了,判決下來了,婚也離了,我爸媽那邊也答應幫我照看孩子。”

佟雪綠看她提到自己父母時,臉上閃過一抹自嘲,心裏猜到幾分,但沒有多問。

蘇秀英打量了屋子幾眼,好奇問道:“怎麽沒看到你爸媽?是出去買東西了嗎?”

“他們幾個月前出車禍沒了。”

蘇秀英“啊”的一聲,連忙道歉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樣……”

佟雪綠擺擺手:“沒事的,你不用在意,對了,我之前跟黃同志說的是我養父母。”

接着她将自己的身世簡單說了一下。

蘇秀英聽完,幽幽嘆了一口氣:“沒想到你也是不容易。”

之前她看佟雪綠衣着打扮跟普通人不一樣,人長得漂亮氣質又好,還以為她是被人捧在手心長大的,沒想到她這經歷是這樣坎坷。

她弟弟和妹妹年紀都還小,家裏的負擔落在她一個人肩膀上,實在是不容易。

佟雪綠倒沒覺得自己可憐:“蘇同志要對振作起來,在黨的領導下,我們的日子都會越過越好的!”

再過兩年就要改革開放,到時候經濟會迅速發展,大家的日子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期待着這一天的到來。

蘇秀英看她一臉自信的笑容,心中不由受了鼓舞:“你說得對,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

聊了一會到上工時間,佟雪綠收拾了一下,便和蘇秀英一起往廠裏去。

**

來到廠裏,佟雪綠先去車間找馬主任,跟她說了自己要跟人換工作的事情。

馬主任聞言,震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雪綠你要走?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佟雪綠:“我認識的一個姐姐要搬家到這邊來,市區的工作就沒法繼續幹了,所以便跟我商量着把工作換了。”

這是她跟蘇秀英一起商量好的說辭,不提蘇秀英舉報丈夫和婆婆的事情。

從市區到沿慶縣坐車要一兩個鐘頭,一時半會她的消息應該傳不到這邊來。

“在市區啊,這樣一來你們幾兄妹可不就得一起搬走?對了,你要換的是什麽工位?”

馬主任很喜歡佟雪綠這個年輕人,這會兒聽到她要走,心裏很是不舍。

馬主任為人大方,又很照顧自己,佟雪綠也挺舍不得她:“換了國營飯店服務員的工位。”

車間的人聽到她要去國營飯店工作,頓時就嘩然了。

“小佟同志,你這工作是怎麽換的?是不是你那邊的養父母給你找的關系?”

“我看肯定是了,她養父母不是當大官的嗎?給她換個國營飯店的工作那還不容易?”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小佟同志這運氣真是太讓人羨慕了!”

佟雪綠跟他們說不是養父母幫忙的,可她口水都要說幹了,也沒有人相信她,她幹脆不解釋了。

接着她便和馬主任一起去找廠長。

于廠長知道她要換工作,同樣很吃驚:“你考慮清楚了嗎?你要是在廠裏,我多少還能看顧你們幾兄妹,要是去了外頭,可就沒那麽方便了。”

佟雪綠點頭:“謝謝廠長,我考慮清楚了,這些日子多謝廠長對我們家的照顧!”

說起來這個廠的領導都是很不錯的人,佟大軍夫婦兩人走後,他們一直很照顧佟家幾個孩子。

只是當紡織工太累了,就算人再好她也不想留下來。

于廠長看她注意已定,嘆了口氣便沒再勸說。

接下來的手續就很快了。

這邊手續辦好後,佟雪綠就和蘇秀英一起坐車去國營飯店那邊辦手續。

和紡織廠的人依依不舍不一樣,國營飯店的人知道蘇秀英要走,高興得恨不得放鞭炮慶祝。

尤其一個叫譚小燕的服務員,一雙腫泡眼瞪着蘇秀英嘲諷道:“秀英姐,你這是幹不下去才走的嗎?”

蘇秀英抿着唇沒吭聲。

譚小燕看她不出聲,越發嚣張了:“不說話就是了?我猜也是這樣!我要是你,說不定早就沒臉見人了!”

“不過我可不會像你這樣做,秀英姐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寶根哥再不好也是你的丈夫,是小秋的爸爸,你心腸怎麽這麽狠毒?”

蘇秀英臉上的血色好像被抽去一般,瞬間變得一片蒼白。

佟雪綠記得這個服務員,就是她上次來找蘇秀英時看到那個腫泡眼又高傲的服務員。

當時她一口一個秀英姐,她還以為她和蘇秀英關系不錯呢,沒想到說話這麽尖酸刻薄。

不過她沒打算為蘇秀英出頭,蘇秀英必須學會自己面對和消化。

國營飯店的手續比紡織廠更簡單,國營飯店的廚師需要考證,可服務員不用,只要國營飯店的經理簽名就可以了。

國營飯店的經理劉東昌早就不想讓蘇秀英在這裏做了,畢竟飯店有個心腸這麽“狠毒”的女人,對飯店名譽影響很不好。

所以知道蘇秀英要走,他大手一揮,十分暢快地簽下自己大名讓她走。

從國營飯店出來,蘇秀英的臉色還是很難看。

佟雪綠輕聲安撫道:“蘇同志,你沒事吧?”

蘇秀英嘴角扯了扯:“這種話這幾天我聽多了,你放心,我沒事!對了,你到市區來後住在哪裏?找到房子了嗎?”

佟雪綠心裏哀嘆一聲,搖頭道:“還沒有,我之前去房管所走了一趟,但賣的房子都太貴了,我實在買不起。”

蘇秀英:“我那房子暫時沒找到接手的人,你要是沒地方住的話,可以去我那房子住,房租就不用給了。”

佟雪綠連忙擺手:“這可不行!國營飯店的工作已經是我占你便宜了,這房租必須給!”

以現在的情況來看,她只能跟蘇秀英租房子住。

那邊的佟家或許有能力幫她,可一來她已經不是佟家的女兒,二來上次經過佟真真的事情,佟家雖然表面沒說,過後心裏肯定有芥蒂。

因此佟雪綠沒想過要找他們幫忙。

**

和蘇秀英分別後,佟雪綠本想坐車回去,突然想起要給溫如歸送謝禮的事情。

上次她跟樸建義問了溫如歸的口味後,原本是想找個機會給他做的吃的送過去,可回去一問才知道原來科研中心根本不在市區。

從沿慶縣到中光村去至少要三四個鐘頭,要是加上等車,估計五六個鐘頭才能到。

那麽遠的距離,送過去魚馊沒馊她不知道,但她肯定會暈車吐死。

而且她也不好再請假,只好作罷。

現在換了工作,正好有點時間,她想着把謝禮給送了。

溫如歸的家應該在市區,就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而且她也不知道他的家在哪裏,最好問他一聲。

這年頭只有郵電局和單位有電話,佟雪綠轉頭朝郵電局而去。

溫如歸給她的電話號碼她還記得。

接電話的是個冷冰冰的年輕女聲:“科研中心,找誰?”

“你好,我找溫如歸溫同志。”

那頭聽到佟雪綠清脆的聲音頓了一下,慢半拍道:“等着。”

過了五六分鐘,那頭依然沒動靜。

佟雪綠看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心裏很是肉疼,電話費一分鐘一毛錢啊!

就在她猶豫着要不要挂斷等會再打過去時,那頭的電話終于被人拿起來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溫潤的聲音:“我是溫如歸。”

“溫同志你好,我是佟雪綠。”

聽到佟雪綠的聲音,溫如歸的眼睫輕顫了一下,擡眸看到接線員一雙眼睛盯着自己。

他轉了個身子,壓低聲音道:“佟同志你好,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佟雪綠俏皮反問道:“沒事就不能找你嗎?”

“……”

溫如歸一時語塞,從來沒有人這麽反問過他,他頓了一下道:“自然是可以的。”

佟雪綠聽那頭有短暫的沉默,想象着他的表情,嘴角的笑意更濃了一些。

不過兩人還不熟悉,她也不逗他了:“之前兩次多虧了溫同志的幫忙,我聽樸同志說你喜歡吃魚,剛好我廚藝很不錯,我想做份酸菜魚送給你做為謝禮,就不知道溫同志什麽時候方便?”

溫如歸:“佟同志不用客氣,我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佟雪綠:“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可溫同志你幫了我這麽多,如果不能答謝你,我會于心不安的,溫同志你真的忍心看我每天都活在不安之中嗎?”

溫如歸:“……”

她的聲音嬌嬌軟軟的,語氣中帶着一絲絲的委屈,讓人聽了不忍拒絕。

溫如歸頓了頓:“我明天會回市區。”

佟雪綠笑道:“那真是太好,我就知道溫同志你是個善解人意的好人!那我明天做好魚送過去給你,你住的地方在哪裏?”

“軍區大院。”

“好,那我們明天下午不見不散。”

“好。”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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