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莊周夢蝶

分離的兩半葉片想要再度拼合，需要經過仔細的對接。

物是如此，人的靈魂……也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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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燒過後，季剡陷入昏迷。

他的意識像被拽入深海，他掙紮着，拼命把頭探出去呼吸，入眼卻白茫茫一片——

與此同時，他的身軀被另一半靈魂支配着，他同樣是季言的弟弟，或者說，他也是季剡。

“哥，叫我小剡吧。”

弟弟似乎對這個稱呼有特別的執着。

季言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微笑喊道：

“小剡。”

這個親密的稱呼一旦脫口，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季言心底最柔軟的一處。

他低低喊着弟弟的昵稱，有一種失而複得的感覺。

他甚至沒有去想，還有一個同樣叫小剡的鬼魂。他那樣稱呼它，卻最終，只是把那種交流當作慰藉。

這是人性自私的一面，卻也是表現愛的一面。

“還難受嗎，難受跟哥講。”

小剡搖了搖頭，他躺在床上，掀開被子的一角，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哥……一起睡吧。”

季言愣了愣，覺得兩個大男人窩在這床上有點擠。

他倒沒有往深裏想，應該說腦子有根弦，使他自動過濾掉不該有的想法。

“我怕做噩夢。”

弟弟說這話時面色蒼白，季言也怕他後半夜出事，就脫了外套，只穿着薄薄的襯衫……

猶豫了一下，他把長褲留在了被子外面。

一進被子，弟弟就黏糊糊地擠了過來。大概是發了汗，他身上反而冰涼涼的，大腿貼過來帶來一絲舒爽。

季言僵硬地任他貼了一會兒，聽見弟弟熟睡時發出的呼吸聲，才慢慢放松肌肉，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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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剡重溫了那場車禍。

他幾乎要溺斃在他或者說另外一個他的記憶裏。

本來是高中畢業後，四人歡樂的自駕游，方向盤卻猛地打轉，季剡從另一個角度看到驚恐的自己。

他高聲尖叫着，可并不能阻止災難的發生——

車子擦過山壁，撞到護欄，直接翻了下去。

翻滾中似乎有人說着什麽，季剡眼前是血一般的漆黑，他知道，是哥哥探過身護住了他，默默承受着來自外部的撞擊。

翻滾停止了，但懷抱并沒有松開。

他的喉嚨喊到嘶啞，恐懼地一動不動，害怕自己感受的只是屍體的餘熱。

也就是在那漫長的幾分鐘，他渾渾噩噩地覺得自己分裂成兩個“人”。

一個他表情呆滞地從車窗爬出來，哆哆嗦嗦地打急救電話。

一個他還呆在車裏，恐懼地抱住哥哥，又伸手去撫摸父母血肉模糊的臉，哭泣聲哽咽在喉。

分離出身體的那半靈魂漸漸發覺了自己的異樣。

他茫然地低頭看自己透明的手……

救護車把他的親人一一擡上支架，鬼魂跟在醫生後面上了車，卻只能看另一個自己趴在哥哥身旁。

……

季剡透過鬼魂的視角，感受到了同一時空不同軌跡的人生。

脫離身體的靈魂似乎不再成長。

他默默地跟在唯一的親人身後，從希望到絕望，眼中的火苗一次次點燃又熄滅。

試着接觸陽光——想要自殺。

可最後還是徒勞。

他開始接觸真正的鬼魂，感受那些怨與恨，善念和癡情。

卻總忍不住，遠遠地，再遠遠地看他一眼。

他已經學得一些具現化的能力，甚至能讓那人看到他，卻又不敢了……

＊＊＊

季剡睜開眼睛，有些茫然。

他是那個這麽多年暴躁又任性的季剡，還是守望親人的鬼魂？

莊周夢蝶，那他到底是莊周，還是夢裏那只蝴蝶？